这可真他妈奇怪。
10。
姑娘笑了笑。
你试图笑一笑，但失败了。
姑娘问好：“你好先生，你也喜欢企鹅吗？”
你试图回答问题，但失败了。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你是胆小鬼。
因为你不害怕。
你只是紧张。
11。
姑娘也是孤身一人，脖子上挂着看起来是相机的东西，走起路来慢悠悠的，似乎很享受在动物园里散步。
你没有打算跟她一路走的意愿。
她看起来也没有。
但你们还是一路走来，虽然始终错开了几个身位，没有一句对白。
你对她来说，是陌生人。
她对你来说，也是。
12。
你不是故意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的。
但是她一直在你视线的不远处，没有走出你的视野。
她有时在拍照，有时在微笑，有时在围栏边逗弄展出的动物。
大红的花帽外露出的淡淡金卷发反射着盛夏的太阳，落在你眼中，灼烫着视网膜。
你恨啊，恨这光，想要她走远。
但她真的离开你的视线，你又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即使再次被灼烫。
13。
起码她穿高跟鞋很养眼。
你自己安慰自己。
14。
因为孤身一人，所以很容易被其他成双成对的人拉去帮忙拍照。
没人敢找你。
因为怕你抢了相机便逃之夭夭。
无意讽刺，但你真的很像抢劫犯。
——唔，其实更像通缉犯。
15。
你有点奇怪。
在大部分人畏惧你的存在，不敢与你直视时，这个姑娘却敢朝你笑，还笑眯眯地问你话。
估计不是神经大条，就是脑子不好使。
你给她下着定义。
16。
成双成对的人不敢找你帮忙拍照，但他们敢找姑娘帮忙。
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好说话的亲近样子。
更加奇怪了。
既然你也认为她很好说话，你为什么不去跟她搭话？
17。
你看着她用双手端起别人的相机。
青紫的血管在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下，绕着削瘦的腕骨蜿蜒。
承认吧，你很想上前，握一握她的手腕，把她拉得更近些。
你的手——无论左手还是右手——已经蠢蠢欲动。
不过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吧，不要妨碍她帮别人拍照。
毕竟给别人拍照这事，她看起来乐在其中。
18。
连续换了三个角度，姑娘终于帮别人拍完了。
那对小情侣查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不停地赞叹：“我们的破相机居然也可以拍出这种效果！”
“女士你是专业的吧？”
于是姑娘适时地掏出名片，笑眯眯道：“结婚时需要拍婚纱照，请来找我。”
很会做生意嘛。
你不由得想着，顺便瞄到了名片上的字迹：
『等下一个冬天摄影工作室』
『Sherry Tel：xxx…xxx』
19。
Sherry。
你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Sherry。
每一个音节该如何发音都牢记在你心，熟练于你唇齿，又停息在你咽喉。
Sherry。
你的眼前开始飘雪。
你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看到雪花落满她的金发。
因为那曾是冬天最美的景色。
20。
小情侣在跟她说悄悄话——反正你都听见了——：“那是你男朋友？看起来不像是好人。”
她有点惊讶，迅速看了你一眼，轻轻地笑起来：“为什么那么觉得？”
“因为无论你走到哪里，他都如同一个守护者一样跟着你呀。”
21。
你低头看看自己这落魄的打扮。
守护者？
开玩笑的吧？
22。
小情侣走远了，姑娘转过身。
你有点尴尬。
——你居然有点尴尬了。
恭喜你，又一人类的情感复苏了！
23。
姑娘在看你，笑着。
但你仍然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思。
你已经知道了她叫什么。
而且这还是她故意透露给你的，不然为什么要让名片那面面向你呢？
想想看，她一向这么机智而体贴。
24。
你这个闷葫芦！
她又要走了！
你倒是跟她说话啊！
……算了，你爱咋咋地吧。
25。
……好吧，你又跟上她了。
跟你讲，你迟早会被当成痴汉的。
26。
你们踏进了凶猛掠食者的展区，第一个进入视线的是棕熊。
说来奇怪，动物园开放的最后一天，企鹅馆里的小可爱只剩了一只，但这蠢笨凶猛的大家伙却还有一群。
它们被关在用混凝土砌成的水平线以下的熊园里，像一个镶在地面的碗里几块大块头巧克力豆。
你们看它们必须趴在石制围栏边，低着头。
它们看你们却可以露着肚皮躺在地上，抬着头。
当你在心里骂它们“蠢货”的时候，保不齐它们也在骂你“傻逼”。
27。
有一只看起来特别蠢的熊懒洋洋地抬起来爪子，像是在招手一样摆了摆。
你听到不远处的她笑了笑，然后看到她举起了相机，慢慢找角度。
人群涌过来了，有个孩子匆匆忙忙地跑，撞到了她，恰好没有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成抛物线状摔进了熊园里。
“咔嚓。”
你竖起耳朵，熊也是。
28。
人群中发出非喜非悲的喊声。
只有她张着嘴，看看熊，看看相机，再看看小孩子，露出欲哭无泪的可怜表情。
真招人心疼。
你想到，要是把熊孩子也扔下去，她会不会就开心了？
29。
小孩子不懂事，不明白相机的价值，尤其是专业摄影师相机的价值。
他正高兴找了一个缺口，趴在栏边呐喊：“你们也喜欢拍照吗？”
熊们闻声抬头，你瞪过去，想要警告它们不许说“喜欢”。
不过这没用，熊即使嘴上不说喜欢，身体却诚实得很——它们向着相机包围过去。
在人声鼎沸中，你听到她一声哀鸣。
似是无奈也似是可惜。
但着实叫人心疼。
你决定采取措施。
于是你跳了下去。
30。
天呐！
你他妈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跳得那叫一个帅！
信仰之跃！
真想为你鼓掌！
但是看看姑娘震惊的表情还是算了吧。
31。
混凝土围墙大概有十米，普通人跳下去腿差不多就折了。
但你不是普通人。
围墙表面没有那么光滑，但是笨拙的熊爬不上去。
但你不是笨拙的熊。
你抬头看着围墙，做出了判断：
你跳的下来，也爬的上去。
所以围墙上往下看的她的紧张都是无用的。
你转过身，熊已经把你包围。
32。
熊可怕吗？
换个人来讲，必然可怕。
但换那个背着锅到处跑的男人来，他也就笑笑。
换你来，你笑不出来，但也不会害怕。
你隐约记得，在很久以前，你曾经参与过这种场合。
也是凶猛的熊，爪子磨得锋利，堪比最贵的巴克刀。你被人毫不同情地推出去，饿着肚子，跟同样饿着肚子的熊们搏斗着。
最后的结局，无非是你成为它们的食物，或者，你猎获它们。
从你还活着这一点来看，是你猎获了它们。
所以你为什么要害怕？
该怕的是这群养尊处优的胖熊。
它们的爪子可没那么锋利，也不会饿着肚子。
33。
你踏进了熊的领地里，傻熊也要警惕。
它们的喉咙里响着奇怪的“咕咕”声，喘气粗得很，它们慢慢向你逼近。
你听到上方人群一阵惊呼。
你只是平静地望了它们一眼。
“咕咕”声瞬间收回，喘气声也小了。
你迈着寻常的步伐，朝它们靠近一步，它们后退一步，眼中的警惕和凶狠只剩了警惕和哀求。
你无意伤它们。
你更想把在上面咋咋呼呼的熊孩子扔下来。
34。
你从容不迫地捡起了相机。
你从容不迫地带着相机后退。
你从容不迫地攀着两个墙壁的夹角回到了地平线。
你有点慌张地看到她在盯着你看。
35。
该说点什么才对的。
但你只是把相机递给她——用右手递给她，也不打算跟她说什么。
倒是她，低头接过相机，抬头笑道：“谢谢你，先生。”
真是的，一句谢谢居然让你内心欢悦了一下。
你现在，总归知道该如何搭话了吧？
说吧，你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
“……我的荣幸，女士。”你说道。
就像当年一样。
36。
人群看完热闹后在散去。
她也建议，如果不想惹麻烦，还是趁动物园管理员没来之前先遛吧。
人群中有好几个人在不停地议论：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在拿生命谈恋爱啊。”
37。
你依然跟她同路，错着几个身位。
只是你又恢复到之前不说话的状态了。
姑娘不在意，走着走着身位一点一点减少，很快她就擦着你的胳膊了。
知道你不习惯，但不许推开她！
38。
刚刚那一摔，她的相机坏掉了。
不过她说相机里的储存卡没事，照片还在。
你不懂储存卡是什么，还有为什么相机坏了照片还在。不过你听着就行了。
你抬头看看，你们已经来到草食动物的展区，脖子长长的长颈鹿大老远地伸过脑袋，你还隐隐地瞧见了大象的鼻子，还有展区门口摆着的小摊上“一刀两份饲料”的展牌。
你看见她站在展区门口，掏了一美元。
然后，你的手里就被塞了一份草饲料。
你的左手始终在口袋里，所以你只好用右手捏着饲料，默默跟着她走。
39。
大象的长鼻子从你的脑袋上掠过，你看到了鼻涕黏在上面。
长颈鹿的脑袋蹭过你的肩膀，你看到黄色的绒毛粘在外套上。
麋鹿长长的角露出栏杆，你看到她停下了步伐。
你听到她说：“巴基（Buck）。”
这跟那个背锅男喊你时一样。
你很紧张，身体在绷紧时，手里的饲料要被捏坏了。
不过你放心吧，她不是在喊你。
她不是在喊任何一个人，她只是在看麋鹿隔壁的展牌。
上面写着“雄鹿（Buck）展区”。
40。
Buck是调皮捣蛋的雄鹿的意思，还略带花花公子的意味。
而Bucky就是小鹿仔。
这两个名字都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
那个金毛男可能不明白，他第一次这么称呼你和第二次这么称呼你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愤怒。
记忆被触动了是一个原因。
你被一个陌生人喊做“小鹿仔”真是太奇怪了。
41。
姑娘兴致勃勃地在喂那群凑过来的大角们吃草。
它们跟之前那群懒洋洋的胖熊可不一样。
这群家伙会卖萌的。
它们越是仰着脑袋，用那奇怪的咀嚼嘴不停地寻找饲料，看起来就越萌，而她就会笑得更高兴一点。
“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姑娘说着还摸了摸其中一只鹿的脑袋。
那只鹿熟练地用钝角拱了供她。
看起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42。
“以前心情不好我就来这里。”姑娘像是在跟你说，又不像是在跟你说，“虽然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它们。是不是很奇怪？”
你心想，根本不奇怪。你也莫名其妙地很喜欢企鹅。
虽然它们走起来愚蠢得很，但是意外地戳你的心。
43。
你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只记得一次你在数子弹。
一颗，两颗，三颗……
二十一颗，二十二颗，二十三颗……
五十一只，五十二只，五十三只……
不知何时起，数的子弹全变成了企鹅。
它们排着队，在你堪比南极大陆一般荒凉孤寂的脑袋里走过，留下一串脚印。
有个名字在风雪下若隐若现，仿佛是“B”打头。
然后你就被推上洗脑的机器，忘掉了这短暂的回忆。
直到今天又想起。
44。
“先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姑娘突然问你。
你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名字告诉她。
不如就把金毛男喊你的那个名字告诉她吧，好歹是一个名字。
你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说了：“Bucky（巴基）。”
姑娘认真地看着你，看了好一会儿，一边的嘴角弯了起来：“好吧，先生，Bucky，好名字呢。希望你不是看着展板想要逗我玩。”
你当然不是逗她玩，可是解释起来未免太复杂，你决定还是闭着嘴巴不要解释了。
45。
她问完你的名字，就没有下文了。
现在，你知道她的名字，她也知道你的名字。
还算公平。
于是你心情不错地陪她在雄鹿展区把两份饲料都喂完了。
46。
“先生，再往下走就是出口。”按着自己大红的花帽，姑娘面向你说道，“就这样结束今天未免太短暂了一点，你愿意再陪我转一圈吗？”
你根本没有想就点了头。
姑娘露出可爱的笑纹：“那么，你想先从那个地方开始转起呢？”
这次你停顿了。
然后你说：“企鹅馆。”
姑娘笑道：“好啊，再从开始的地方重来一次吧。”
你听懂了她的话，却也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47。
真是让人无语。
明明已经搭上话了，你还是保持着沉默。
明明你可以有更多的话说的。
比如说，姑娘你是哪里人，你的全名是什么，可以留一留你的电话号码吗……
种种的种种，你怎么一点也不开窍呢？
我要为你叹息一百遍。
48。
你今天很啰嗦。你在心里说。
我知道你这是说给我听的。
我今天很啰嗦。我晓得。
不过今天不一般呐，差不多可以算是重逢的日子啊。
虽然我不确定她是不是以前那个她。
但好歹让我看到了她的脸，跟她搭上了话。
是我跟她搭上的话。你强调。
但我无所谓谁是谁。
因为已经搭上了话。
49。
姑娘稍稍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