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恕瞧着她脸色不好看,知道必是有事,微微一笑,“事情成了?……遇上什么难处了?”
她心里突然拱起一把火,“怎么不猜是事情没成?就认定这事儿一定能成了?”
颜恕笑了笑。
“哼。”她索性转过身不去瞧他,眼不见心不烦。
颜恕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捏着粒白莹莹的糖果塞进她嘴里,哄她,“要是不能成,你提也不会提,说说看,是什么缘故?”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点儿别扭罢了。”咦?这味道……她转身抢过纸包,纸包里躺着七八颗莲子大小的白色糖块,“这是哪儿来的?”
“好吃吧?这奶味儿浓郁香甜,比那一味放糖的好吃多了,楚濂家铺子里新出的,你要喜欢,我派人再去拿。”
她闭上眼,细细品着,“用的羊乳还是牛乳?这味道,一点儿也吃不出来。”
“这个倒不知道,人家的秘方呢。”
有好吃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也就顾不上摆脸色了。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吃着,一个看着。
吃到了她最爱的却久已不吃的奶糖,心情无端好了许多,看看纸包里还剩下两颗,她看看颜恕,颜恕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提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是那种标准的能装一整斤糖果子的纸盒,“没事儿,还有呢。”
有了很多很多奶糖的某人瞬间满足了,也有了笑脸儿,嗔了他一眼,“不早拿出来——”
媳妇儿高兴了,颜恕悄悄松了口气,取来温华自用的糖盒,把奶糖都倒进去,“”
温华不想他再问起之前的事,就道,“包糖怎么用这样的纸包?也太寒酸了些,”顿了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总不会又撞上保元了吧?”
楚濂家的果子店在京城还是有些名气的,上回他路过那里,瞧着出了新品,便给她买了两个高档些的攒盒,正撞上从娘家回来的大奶奶和他家保元,保元喜欢那家店里的点心,他不好意思和孩子争,就把买的让出去了,待去店里再买,可惜那攒盒是限量的,都卖完了,没奈何,只好称了些散装的回来,就是用的这种纸包装回来的。
颜恕点点她的鼻子,“你就打趣我吧,这个还没正式卖呢,说让咱们尝尝,”说着,手指点点糖盒的盖子,“以后每天只准吃两颗。”
温华搂着糖盒,“不要!”
“糖是我买的。”
“你已经给我了呀!”
两人笑闹了一阵,颜恕搂着她,亲亲她的鬓角,“你这么心宽的人,还有心里别扭的时候?”
温华白了他一眼,轻轻倚着他的臂膀,“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好不?……其实婶婶说的那人,我也认识。”
“那人不好?”
温华在心里做了个鬼脸,“那人是极好的,只是……婶婶瞒了些事情,我倒不是对婶婶有意见……只是突然心里不好受罢了。”
颜恕明白了,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让你受委屈了。”
温华眼睛一酸,骂道,“都是你!”
“好好好——”颜恕掏出帕子给她拭泪,“都是我不好,娶了你又让你难过。”
温热的气息让她有些羞涩,连忙换了个话题,“屋里的丫头们太多了,我想给她们换换差事,庄子上送来了些盆花,我想让她们去照顾。”
“好,你说了算,想怎么派就怎么派。”
想起今天下午在假山那儿听到的,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就怕她们不服气呢,好歹是家里的世仆。”
“不必多想,真有不好的,直接打发出去就是,谁敢说什么,你要是有为难的,就叫他们来找我。”
第二天温华就把几个平时不太安分的都打发到隔壁书房那边,且不许她们进屋伺候,每天只准在院子里整理清扫假山花木,活儿不重,但她们却是甭想着再能亲近主子了。
第215章 云开见月明
日子过得飞快;腊八节喝了粥,没几天的工夫就到了腊月十六;温华及笄礼的日子。
这阵子大奶奶忙得厉害;累着了;几日来便有些不舒坦,犯了旧症,大夫来看了,令其静养;大奶奶就将招待礼宾的摈者之责交给了二奶奶;自己只管提点温华礼仪规矩上的事。
今日一早大奶奶就来到温华的居处;看着她穿戴打扮好了;陪着把及笄礼的流程重复了一遍;又着重讲了讲今天会面临的一些应对,温华暗暗记在心里反复演练。
俞氏仍带着三分病容,虽然看上去心情不错,但还是不由让人担心,温华问她,“嫂子今天好些了没?”
俞氏淡淡一笑,“老毛病了,回回都是这样,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酸,躺两天,喝几服药,就能好些。”
温华就道,“在娘家的时候,我母亲也时常不舒坦,有时候就让人给她槌一槌捏一捏。”
俞氏感同身受,“可不,难受的时候能松散松散是最舒坦的,我那儿的蔡嬷嬷就很有一手,这几日也多亏了她。”
蔡嬷嬷是俞氏的心腹陪房,五十多岁的年纪,有些瘦削,其貌不扬。
温华就有些诧异,“看蔡嬷嬷不像是个有气力的。”
俞氏就笑道,“别看她那个样子,手艺却是顶好的。”
“哎?这倒是真没想到,”温华就动了心思,往俞氏身边儿靠了靠,“嫂子,改天请蔡嬷嬷指点指点我那儿的人行不行?”
俞氏故意要逗逗她,一指戳在她额头上,笑道,“蔡嬷嬷的手艺我是一日都离不得的,概不外借。”
温华就配合的拽着她的袖子边儿,可怜巴巴的,“好嫂子——”
俞氏忍不住眉眼弯弯,捏着她的脸蛋儿揪了揪,做出跟她讨价还价的姿态,“说起来,你上回给我的那个药香枕头让保元抢走了。”
温华揉揉脸蛋儿,眼珠儿一转,笑嘻嘻的,“那有什么?我那儿又有新得的了,一会儿让人给嫂子送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有主院派了丫鬟过来接人,温华起身罩上了大氅,心里突然生出几分胆怯,扭头看看俞氏,“大嫂……”
俞氏又为她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穿戴,拍拍她的手,鼓励她,“别怕,你一向做得挺好的,今天和往常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人多点儿罢了。”
温华一愣,慢慢的神色放松,嘴角现出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笑意。
今天所请的客人,除了颜家的亲戚以外,余者多是颜家的世交或官场上的同僚,场面铺得很大。
颜家近些年来在政坛上很是沉寂,虽然家中子弟鲜有不争气的,但包括颜恕的父亲和叔叔在内,走得都是稳扎稳打的路子,如今做得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四品,这其中固然有年龄和资历的原因,但是也和颜家上一代过早去世有关系,能指点后辈的大佬们都不在了,原本的官场关系虽然不会轻易割舍,但到底是不一样了。
新皇登极,这正是一个机会。
从龙之功是不要想了,但在这个尚不稳定的朝廷中看准时机,却是很多人一致的心声。
倒也不是单纯的出风头,这种时候,谁敢呢?做官的,尤其是世代做官的家族,都不是傻子。
办个宴会,借机联络一下感情,互相通通消息,提高一下知名度,既达到了目的,又不至于在上位者眼中留下不安份的印象,一举多得,再好不过了。
不仅是颜家,别家也是如此。
最近,大老爷一有来信,颜恕就被叫去书房。
只要不是什么机密事,颜恕对她倒也知无不言,但最多不过是两人关起门来在屋里说说,出去了,嘴巴都闭得和蚌壳一样紧。
今天不仅是她的及笄礼,还是颜恕正式搬过来住的日子。
以后,就真的是两个人过日子了。
颜家项庄舞剑,可她却是不能出差错的。
及笄礼的主人当由笄者的父母来担任,但温华已嫁,算是颜家的人了,宋氏只能作为观礼者去颜家观礼,温华便有些后悔,拿着请柬回娘家时就跟宋氏说“早知道就提前在家里办完得了”,为着女儿对她的依赖,宋氏既贴心又忧心,“你婆家要给你撑场面,让多少人眼红的事儿,你还不稀罕了!”温华就抱着宋氏好一阵儿撒娇,总算宋氏心疼她,许下给她做好吃的才罢休。
颜恕的父亲还在外地任上,要等腊月二十五府衙封印了才可放假,算上路上的时间,最快也要到腊月二十九才能回来,然而办及笄礼却是不好在年节期间打扰亲朋的,(若不是某人着急,也不至于安排在年前这段最忙碌的时候),颜恕的二叔和三叔不在京里,连个顶替的人选都没有,于是笄者父亲这一位置就只好空着了,由大太太身兼二职。
正宾原本欲请元真,她既是颜家的四姑太太,又是温华的老师,谁知元真却为她请来了鸿泉女书院的山长徐先生,自己只担任了赞者,徐山长名望贵重,颜家自是求之不得,只温华稍稍紧张了一下,便也欣然道谢。大奶奶俞氏的母亲荥阳县主担任主持仪式的赞礼,俞家门风端肃,荥阳县主更是声名极佳,家中七子三女皆已成才,她本人也因为常施善举曾数次被朝廷表彰,这样的人选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温华今日以缁布为衣,外面罩了一件嫩黄色的纱褂,底下粉白色的宽松荷叶裙,饰丁香色的宽边腰带,浅色布鞋,显得极柔顺可爱,这是最初的童子衣,头上簪环皆无,只挽了双鬟髻。
日头渐高,吉时一到,伴奏的琴声响起,悠扬庄重,听到大太太不急不缓的声音,温华对着镜子想要笑一笑,却发现脸上僵硬的堆不起笑容来,便索性面无表情,双手交放于腹前,垂首缓缓走出。
她一出来,宾客那边就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骚动。
温华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来到场地中央,面向南方朝着观礼的宾客行了一礼,眼风一扫,在宾客前排看到了宋氏,那安详的笑容令她浮躁的心续安静了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大太太和徐山长行礼后向西端端正正的跪坐在笄者席上。
元真今日穿了一身深蓝色的礼服,自西阶走到温华面前,拆开了温华的发髻,将其梳开,又将梳子放到了温华的南侧,随后一身盛装的徐山长在大太太的陪同下洗手、擦拭,相互揖让之后归位就坐。
徐山长气度宛然,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不过温华已经来不及细看了,在赞者的示意下,她转身面东而坐,三嫂方氏手持托盘来到身旁,徐山长高声吟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通常及笄礼上梳的发式重在端庄大方,不能松松垮垮,至少插戴的笄钗不能轻易掉下来,温华略微垂首,感觉到对方动作轻缓又伶俐。
但愿不要太难看……她心里咕哝着。
等到作为正宾的徐山长为她插戴上笄簪,回到原位,元真又来为她轻轻正了正笄,嘴唇微动,悄声提醒她,“起来吧。”
温华眨眨眼,回过神来,起身向观礼的宾客致意,宾客们回礼,温华眼角瞄了一眼东房,强忍着快步走的想法一步步稳重地挪了过去。
换上素衣襦裙,再次出来,向宾客致意,又向大太太行拜礼,接下来仍照先前的步骤,换上发钗,致意,换深衣——她特意又把发髻紧了紧,接下来加的是钗冠,发髻若不梳得紧些,出了差错可就难看了。
元真为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一会儿可不能再发呆了,机灵些。”
已经经过两遍,温华明显好了许多,渐渐进入状态,终于安然无恙的完成了及笄礼,徐山长给她赐了字——美成。
大太太领着温华谢过宾客,又请客人们入宴,今日的宴席不摆酒不唱戏,但因大家多是彼此认识的,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至于为什么不摆酒不唱戏——皇帝还没埋呢,谁敢明目张胆的摆酒唱戏?
帝陵打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挖了,地底下弄得差不多了,地面上的工程才刚开始,皇帝就崩了。京城内乱,大行皇帝摆在皇家举行小型祭祀的北宫侧殿里无人问津,好在正赶上冬天,倒也不怕臭掉,何况在那样的地方,环境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敢对大行皇帝不敬,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啊。
今上登基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先皇的后事。
帝陵没建好?加紧工程就是了。
可负责的官员们不干了,一个个的上折子,说这事儿是先皇定下来的,原定建多少年,以目前的进度还得再建多少年等等,虽然先皇走得突然,可也不能太草率不是?
头一件事就不顺,新皇帝一口气堵在那里,恨不得这儿还是自己那军营,看谁不顺眼了,想抽谁就抽谁!狠狠地抽!
第216章 及笄礼之后
有一种东西叫规则;就是哪怕你痛恨它痛恨得要死,却依然得跟着它走。
即便是皇帝;也不是凡事都可惟所欲为;把大臣们都灭了;朝纲也就乱套了。
先皇的身后事不能不慎重,然而等皇帝调出陵寝的图纸资料一看,脸色立时就黑了——要照这样建下去,未来十余年的赋税都得搭在里边!
又过了几日;太皇太后召集宗室们开会;随后就颁布了懿旨。
两件事。
先帝的陵寝不必奢华太过;限期清明之前完工。
还有;当初为了争皇位而把京城闹得乌烟瘴气的那几个小子太可恶;不能轻饶了他们,都打发到郊外给他们老爹修坟头去!当然,此事只处置首恶,宗室们也挺不容易的,各人上个请罪折子吧。
虽然陵寝的建筑计划书是先帝折腾出来的,可他上面还有长辈呢,宗法至上。
宗法以下,国法暂避,太皇太后说了算。
国朝以孝治天下,若不是有太皇太后在,朝廷上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子了。
就这件事来看,新皇帝着实不是个墨守陈规的,难得太皇太后也深明大义。
于是这个冬天,大家都没有酒喝,没有戏看,至少在明面儿上,谁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触那逆鳞。
以上,是颜恕从自家哥哥或表哥那里听来,又做了些许艺术处理当成小故事讲给温华听,权当给她解闷儿的。
来的客人有亲戚,有亲家,有贵客,有世交,有同僚,还有同乡等等,热闹得很,好在宴席安排得十分妥当,身份差不多的坐在一起,关系好的坐在一起,有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