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了一眼神色略有不愉的方氏,阚氏道,“三嫂,耀哥儿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众人的视线移到了一旁小圆球似的耀哥儿身上,方氏从乳母怀里接过儿子,轻轻拍了拍他,耀哥儿不太高兴的埋进方氏怀里,要哭不哭的撒起娇来。
方氏起身道,“太太,耀哥儿有些不舒坦,媳妇先告退了。”
刘氏有些恼她不给自己脸面,瞥了她一眼,哼道,“三嫂,要不让陆大夫来给耀哥儿瞧瞧?”
温华只知道这笔钱和她没什么关系,并不将这些放在心里,然而不是所有人都与她有一样的想法,大太太的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肯定会有人不高兴,阚氏和方氏之间的互动她看了个清楚,暗自摇了摇头。
俞氏是长媳,管着家里的柴米油盐大小事,她虽不喜大太太这般随意开口撒钱,可大太太到底也是长辈,刘氏的不知分寸更让她看不顺眼,往日里刘氏藉着辅哥儿的病的由头,今天五两请医生,明天十两买药材,零零散散的看着不多,可月月都要支去一二百两,近来方氏和阚氏竟也跟着她有学有样!俞氏正为此头疼,太太这飞来一笔,倒意外地解决了她一直烦恼的问题——银子直接给了刘氏,再不够也是四房的事儿了,有本事就再去找太太要!
她就不信以太太的性子,能纵容刘氏三天两头儿的折腾!
这会儿方氏耍起了小性子,俞氏不耐烦看她们闹,便站起身道,“太太,今年京城各府的年礼已经备好了,这是清单,请太太过目。”
大太太示意乳母接过辅哥儿,拿起俞氏的折子,打开看了一眼,似是才想起方氏,“老三家的,你先坐下。”说罢,就着易婆子举过来的灯细细看了起来。
方氏脸色变了变,僵着脸坐下了,却紧紧地抱着耀哥儿不松手。
大太太当着众人的面发了话,就等于辅哥儿在她跟前挂了号,刘氏得了脸面又得银子,不由心情大好——回娘家的事儿先暂时放到一边,回头让丈夫再来提就是,至于方氏和阚氏……哼,不过是嫉妒罢了。
从太太房里出来,众人三三两两走着,俞氏挽着温华,温言道,“昨儿忙了一天,你今儿好好歇一歇吧,有事我再叫人去喊你。”
知道俞氏体贴自己,温华仍羞红了面颊,低声道,“谢谢嫂嫂……”不由自主地朝颜恕看了一眼——颜恕跟在他大哥颜如身边,颜如正在嘱咐他考前读书的事情。
俞氏拍拍她的手,看看走在前面的丈夫和小叔子,笑了笑,小声道,“虽说‘出嫁从夫’,可若是六弟太任性,你也别总惯着他,要不然你在后院也难做,咱们女子也不是天生就要任人搓圆捏扁的。”
她抬头看向俞氏,眨巴眨巴眼,“大嫂……?”
俞氏捏捏她的脸蛋儿,“看我做什么,去吧,今天事儿忙,我们是顾不得你了。”摇了摇手里的年礼清单,叫了杨氏一起去了中院。
回到住处吃了饭,温华想换了衣裳再睡个回笼觉,然而颜恕坐在书桌前看书,他这么待着,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便琢磨着如何将他诳出去半天,自己好安安稳稳睡个回笼觉,然而不等她想出招儿来,就有前院儿遣人来叫,说是家里来了几位客人,都是学问极好的,趁此机会正好请人家指点指点颜恕。
这可是正经事,温华忙帮他换好见客的大衣裳,催他去了。
他一走,温华也没有心思睡了,在榻上歪了一会儿,琢磨着来的这几位客人会是什么人,若真是什么要紧人物,颜恕能不能给人家留下好印象等等。
好在颜恕也没有让她多等,个把时辰就回来了。
“几位先生说我文章格局是有了,就是策论上弱了些,叫我多看看时文。”虽然被拽去品评了一番,领了一堆的教训回来,他却丝毫不显得颓丧。
这让她心里安定了不少,迟疑了一下,问道,“明年的春闱……可有什么消息?”
他摇摇头,“几位先生口风紧得很,能为我点评一二,已经是看父亲和叔叔的面子了。”
温华心里疑惑,“怎么,情形不妥么?”
他接过热帕子擦了擦脸,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两三口喝下去,往圈椅里一靠,“今上离开京城在西北待这么些年,如今初登大宝,跟朝臣们,还有勋贵们,总要有一番博弈,朝廷如今求稳,自然不希望闹出什么事来,往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些消息透出来,今年却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今上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还真不好说。”
温华见他一丝着急的意思都没有,想了想,道,“若是京城不能安定,做官也做得胆战心惊。不过听家里的老掌柜们说,这些年西北难得太平了些时候,多亏了今上那几年治军牧民,很是施展了一番手段,西北的大贼寇被围剿殆尽,虽然朝廷对边市有所限制,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商户们只要拿着王府开的批条和路引,往来都极为便利,为着这个,临近的外藩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劫掠了。”
这些倒是颜恕未曾听说过的,温华见他感兴趣,便将自己知道的尽都细细讲与他听,末了又道,“你若愿意听,过两天老掌柜们来交账,到时候多留他们一会儿,西北那边儿铺子里每年都要去个一两回,他们是见多了的。”
“那自然好,‘纸上学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叹道,“不出门见识一番还是不行。”
“主考官定了没?”温华问他。
“就是因为还没定,所以外面才议论纷纷,”他揉揉额头,“不过,听说前几日万安知县元衡范被召回京了。”
见温华一脸的不明所以,才想起她并不知道这些,却不愿随意打发她,遂解释道,“元衡范原是参知政事、国史馆学士,不仅是今上的舅舅,还是幼时的师傅。”
万安知县?参知政事?国史馆学士?温华眨眨眼,“他得罪谁了?让人从二品一路抹到底儿。”
这话说得俏皮,颜恕也笑了,想了想,“他原本学问是极好的,可就是不愿意科考,后来恩荫授官,做得倒也有声有色,只是他很看不惯先皇后,今上当初去北地就藩,他自请随行未成,那时候先皇后还只是贵妃,后来先皇有意封后,他又上表反对,被先皇贬斥一番,索性在封后大典前趁醉把国丈给打了。”
瞧着温华吃惊的样子,他笑了起来,略略压低了声音,“先皇恼他不留脸面,一天里九道旨意硬是把他一个从二品的参知政事贬成了知县,他上了请罪折子就去上任了,偏他是先皇后的亲弟,虽有不少人想藉着他升官儿发财,却挡不住几位老大人联名保他,何况先皇也不愿意处置他,竟是谁也奈何不得,听说,今上从登基到现在,已经下了十余道旨意召他回朝了,偏他行事古怪,到这会儿才回京。”
温华想了想,“从万安到京城也不过是半日的路程,这人还真有些意思。”
妻子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颜恕有些得意,“听说这位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就是有名的‘不倒翁’,朝廷里各派争得再厉害,却没人能把他斗下去,总能化险为夷,虽说有那样的身份在,可若没几分本事,又焉能被先帝和几位老大人如此看重?先帝还在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说他必要回来,瞧着吧,以后有热闹瞧了。”
“老爷回来的日子有确切消息了么?”
颜恕两手枕着后脑勺,道,“腊月二十五府衙封印,今年青州的雪下得大,恐怕路上要耽搁一天半天的,好在青州不算远,”正说着,他忽然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刚才在大哥那儿听说老家来信了,二叔二婶今年想来京城过年。”
温华一挑眉,“怎么这会儿才来信?什么日子出发?说了几号到了没?”
“这才是让人想不明白的,听说二叔那年落第后回乡读书,那之后再也没回过京城,如今已经七八年过去了,不晓得是为着什么事。冬天不好走水路,必然行程慢,他们定的日子又晚了些,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回来过小年。”
温华道,“这也没有几天了,怎么突然就说要来京城过年了?可是二叔家的弟弟妹妹要入学?”
颜恕摇摇头,明显不甚在意,“他家只有女儿,两个比我大的已经嫁了,还有几个……记不清了。”
第221章 二房进京了
“小时候不常见着二叔;他常年闭门读书,过年过节的时候出来露一面就又回去读书了;听家里人说;他学问是扎实的;无奈运道实在不好,童生、秀才、举人,这些都顺顺当当的过了,之后就不行了;说他一路坎坷也不为过;春闱第一次下场就因为闹肚子差点儿去了半条命;这本也没什么;毕竟哪回没有那么几个运道不济的?可之后……或是在赶往考场的路上被惊马撞翻了车;满脸是血的被抬了回来,或是因为考卷上莫名多了个墨点,被视为污卷弃置,或是考场失火,受了惊吓又被人踩踏,听说最后一次是他莫名晕倒在考场里,等家里人把他接回来时只剩一口气在了,祖母哭着求他不要再考了,他这才死了心。”
温华瞪圆了眼,想笑又觉得这样笑人家有点儿不太厚道,“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后来祖母去世,二叔与老爷、三叔他们一同回乡守孝,就留在了老家,听说在那边儿与人合办书院,在州府一带颇有几分名望。”
温华摇摇头,“虽是死了心,又怎会甘心?……那二婶呢?性情如何?”
“精明能干,”颜恕毫不犹豫的评价道,“就是太……”
“太厉害?还是脾气大?”
“……都不是。”他摇摇头,不由失笑,瞥了她一眼,“索性你也是颜家的媳妇了,也不怕你吓跑,就告诉你吧——”
“哼!”她笑着拧了他一把,“快说!”
他的表情是既想笑又无奈,“那时候还小,过年过节总能收到些红包,金馃子银馃子都是寻常,珠玉宝石什么的也不算少见,便是亲戚里有家境窘迫些的,见了我们这些小辈,怎么也要往红包里塞几个铜钱图个喜庆,唯有她家,从来不准备这些,但伸手的时候却是极狠的——”他说到这儿,突然道,“这几天你把咱们屋里的要紧摆件都收拾起来,捡那不太值钱又不失体面的挑几件摆上吧。”
温华扑哧一笑,“不能吧?她一个长辈,还能跟小辈强要东西不成?”
颜恕就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对着外人,她多少要顾忌些二叔的颜面,对自家人就不好说了——她不开口,自有人替她开口,你不信,这几天尽管去大嫂二嫂和三婶婶那边去瞧瞧,看看她们那儿如何行事。”
“二婶家竟这样窘迫?我不信——”
他两手背在脑后,往后一仰,“有钱没钱不知道,不过肯定是这几房里最能敛钱的。”
温华笑了一阵,半信半不信的取来账册,照着颜恕说的,叫人将贵重之物都收了,替换上那样子好看却不贵重的。
这样一来,她午觉又没睡成,精神头儿虽足,面上却不自觉地显出几分疲倦,收好库房的账册,挨着桌子坐下,给自己倒了茶,慢慢品着。
颜恕看着人把自己的几套珍本古籍收拾好锁进箱子里,又去书房转了一圈,回来看见温华这幅模样,不由后悔起来,靠近了吻了吻她的鬓角,“他们又不是今天就到,我说要收拾,你也不拦着我,天色还早,再睡会儿吧?”
温华脸一红,嗔道,“还不是你,说风就是雨!再有个把时辰就该去太太那儿了,这会儿再睡也没意思了,恐怕来不及,晚上早睡会儿也就罢了。”
颜恕嘿嘿一笑,仍是推着她躺下,扯开被子给她盖上,“哪怕再睡一两刻也是好的,睡吧,睡吧。”
温华被他按着起不来,瞪了他一眼,“好啦好啦,听你的还不成?”
果然,等到晚上去给大太太问安的时候就得到了二房的人要回来过年即将到京的消息,温华想起颜恕的话,就留意了一下大太太房间的摆设,发现原本摆在条案上的那对稀有的前朝褐绿彩云纹琉璃罐已经被换成了时下流行的官窑美人瓶。
没多长时间,大太太就打发他们散了,离开的路上,俞氏对她说,“二婶家里孩子多,小孩子调皮,你那里易碎的摆设暂且收起来吧。”
杨氏也笑嘻嘻道,“就是,我记得刚嫁进来那会儿,二婶家的明珠和蕙珠不过十来岁,正是爱美的年纪,整天就爱缠着看我们的首饰匣子!”
俞氏瞪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对温华道,“二叔二婶离开京城都七八年了,这回也不知要待多久,弟弟妹妹们调皮些,不太懂事,你多担待吧。”
温华暗自嘀咕,面上仍是笑着,“自家的人,有什么担待不担待的?”
俞氏道,“一大家子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偶尔有些摩擦也是难免的。”
第二日起来,温华打发人给柳庄、永宁坊和颜恕的几位书院同窗送去了年礼,本来颜家长房没有分家,送往柳庄的年礼应是由公中出,但在温华看来,公中是公中的,自己作为女儿尽的是自己的心意。
送年礼,总要赶在小年之前才好,要是过了小年,就显得太过怠慢了。
柳庄和永宁坊的年礼她早早就拟好了单子,东西一样样精挑细选,派了秦小巳和他的媳妇送去,秦小巳的媳妇是春桦嬷嬷的侄女,这回正好让她有机会回去见见爹娘。
送给颜恕同窗的年礼是交给铺子的管事办的,颜恕看过之后觉得尚可,她就又做主添了一套新书,派了颜恕身边伺候的海茶带了两个办事老成的去送礼。
把这些人都派了出去,她从书桌的匣子里拿出一封信和一份礼单交给雁竹,“一会儿你跟秦成家的带几个人去潘府给戴姑娘送去,”想了想,把颜恕先前给她的颜府的名帖拿出来一张一并给她,“到了这个时候潘家一定忙乱得很,你是个稳妥的,东西安安稳稳地送到戴姑娘那儿就行了,若是不方便,再用这个。”如今戴清欣寄居在外祖家,有些事还是低调些为好。
戴清欣不比别人,年纪小小寄人篱下,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对她没有太大用处,送吃的玩的也不合适,又因为仍在孝期,穿衣打扮上也有讲究,最后想了想,将燕窝、银耳、阿胶等补身的药材包了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