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哭的更大声了,平羽从西屋奔过来了,利索的爬上炕,他晃一晃元元,有些笨拙的哄着。
宋氏提着水壶进来了,见此情景,从一旁扯了床被子给平羽裹上,“当心冻着了,快盖好!”
她拍着元元,嘴里哄着,“乖妮儿,不怕不怕——”
元元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红着眼睛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
宋氏见温华面色有些苍白,摸摸她的额头,“你再睡会儿吧,别凉着了,一会儿饭好了喊你就是了。”
“婶子……我渴——”温华闷闷地喊了一声,坐起身披上了棉袄,“做了个噩梦……梦到以前的……”
宋氏给她倒了一碗水,她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碗,随即抱紧了被子。
宋氏见她神思不属的,有些心疼她,安慰道,“没事,别怕,梦都是反的。”
温华点点头,躺倒了闭上眼睛。
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过了一会儿,“温华,”平羽往她这边靠了靠,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温华摇摇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大年初一过的十分平静,这几天天色阴沉,看起来就是要下雪的征兆。果然,在初二的早晨,小小的雪花开始纷纷扬扬的从高天上洒落下来,渐渐的雪越来越大,有些甚至是抱成一团降下来的。温华本来懒洋洋的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难得有个赖床的机会,顺便舔舐一下心中那个被梦唤起的小小伤口。
然而看到这样的大雪兴奋起来的平羽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愣是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了,嗷嗷叫着在院子里跑了一通。
“温华!温华!看!好大的雪啊!哈哈——”
温华袖着手,满脸的困倦,一顿一顿的点着头,雪花打在她的脸上,冷风一吹,不一会儿就清醒了,大雪漫天飞舞,她心里渐渐敞亮了,伸出手接住雪花,“要是这么一直下下去,足够咱们明天堆雪人的——”
“雪人?”平羽跑了过来拽住她,“现在不能堆么?现在不能堆么!”
温华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这才刚开始下呢,等吧,怎么也要下到三寸厚才好堆。”
平羽失望的看着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宋氏从厨房里出来,笑道,“照这样下下去,到晚上就差不多啦!扫院子的活儿就交给你们了!”又感叹道,“这一个冬天雪水少,地里不知要糟成什么样子,这下可好了!”
温华不明白下雪和收成有什么关系,问道,“为什么呀?”
“大雪盖在冬麦上,麦子就冻不死了,雪水一化,渗到地底下,地底下的虫子就毒死了。”
平羽眨眨眼,想了想,“为什么雪水能把虫子毒死?雪水不是可以煮茶喝的么?”
宋氏笑了笑,“谁知道呢——老一辈的都这么说,反正哪一年雪水足,那一年的收成就好!”说罢又看了一会儿雪,才又回了厨房。
温华看着眼前好大的院子,有些犯愁,前两次下的雪不大,地上只积了一寸多深,二哥还扫了近半个时辰呢,这回二哥不在……可即便他回来了也不顶用啊——年初二走亲戚辛苦不说。说不定还会喝的醉醺醺的,根本指望不上他。
砰砰,砰砰砰!“婶子!婶子!温华!平羽——”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是朝益的声音,他怎么来了?
打开院门,朝益一手提着一个大包袱,另一手提着一个小酒坛和一个纸包,他甩了甩包袱,“大哥寄来的!”
温华赶紧往厨房跑,喊道,“婶子!大哥来信了!大哥来信了!”
宋氏顾不上锅里的饺子,擦擦手就出来了,“温华,去把饺子盛出来。”上前接过朝益递过来的包袱和信,急急的进屋了。
温华手脚麻利的把饺子盛出来端到屋里,宋氏正让朝益读信。
“……两个多月了,虽然她娘家姐姐说不到三个月不能说出去,可儿子想着娘亲是至亲之人,理当让娘亲及时知道,娘亲欢喜不欢喜?”
“欢喜、欢喜——”宋氏笑着,激动的神情掩也掩不住。
朝益继续念着,“她娘家知道了消息后又送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过来,娘亲不必担心,这边有人照料……今冬京城的雪不多,不知道家里的怎么样了?儿子想着,待过两年在京城安定下来,娘亲就过来吧?也让不孝儿在娘亲跟前尽尽孝心,弟弟能一道过来就更好了,咱们一家团圆……这边的镖行可不少……娘亲的干木耳实是好,冬季里菜蔬少,前几日宴请上司,多亏了这木耳让席面增色不少,上司和同僚问儿子从哪里得来的这稀罕东西,儿子说是夏天采了晒干,留到冬天吃的,他们都道这法子好,说今年起也要试做呢。”
“您儿媳给您做了一身衣裳和一双鞋,另有十两银子,儿子在京城花销虽然比以前多了些,可俸禄也不少,年节时上面又给了赏赐,弟弟也该成亲了,娶媳娶低,嫁女嫁高,家里丰裕了,也好给弟弟找个可心的媳妇……”
这回的信特别长,絮絮叨叨的写了五六张纸,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邓知信的喜悦和兴奋,念完了信,朝益把几张信纸按照顺序排好交给宋氏,宋氏轻抚着纸上的字,喜忧参半。
温华也很为宋氏高兴,再过些日子,邓家就又要添人口了呢!婶子就要作奶奶了!见宋氏沉吟不语,便轻轻扥了扥她的袖子,“婶子,看看嫂子的手艺呗——”
包袱打开,照旧是一个小木箱,取下封条,解开绳子——里面有一锭十两的银子和一包衣裳,衣裳用蓝色的绸缎裁剪的,上面绣的福寿花样,简单大方,针脚也很细密。
温华做了大半年的针线,也能分辨出好坏,她里里外外看了,暗道这位的针线活儿还真是不错。
宋氏心满意足的举着衣裳往身上比了半天,才不舍的收进衣箱里。
朝益把放在桌子上的酒坛和纸包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姑姑带来的酒和熟肉,奶奶尝着好,让我给婶子送些过来。”
宋氏笑着点点头,“跟你奶奶说一声,我谢谢她了,难为这么忙的时候还想起我来。前儿我做了不少花山,用了五六样果脯呢,温华和平羽都爱吃,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带回去尝尝。”
朝益在这儿跟着吃了饺子,又和温华、平羽玩了一会儿,就提着花山谢过宋氏回去了。
外面下着大雪,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温华闲待着不想看书,就拿起绣活儿练手,这是个蓝色的肚兜,边上用绿色的丝线绣了喇叭花,她现在身上穿的是绿色肚兜绣的棕黄色的葵花,这都是比较好绣的图案。
宋氏忙完了手头上的事,便在屋里翻箱倒柜,稍微值钱点儿的东西都让她搬出来了。
温华有些惊讶的看着宋氏把东西一样一样搬出来堆到桌子上,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婶子,你找什么呢?”
宋氏有些愁烦的叹了口气,“你大嫂这回怀上的可是邓家的第一个孙子,长子长孙,怎么也要表示表示,该送什么好?”
温华张了张嘴,暗想这回婶子是太过激动了,孩子还没生下来,男女还不知道,就孙子长孙子短了,要万一生下来的是个孙女,您还打算塞回去重来不成?
这番话说出去肯定不招人待见,因此她只是笑了笑,建议道,“大哥不是寄来了银子么?找好银匠打一副长命锁,您再做一身漂亮的虎头鞋帽送过去不就得了?孩子现在还没生出来呢,以后有得是您疼他的时候——大哥不是还说要把您接到京城去享福么?”
宋氏怔怔的望着桌子上堆的东西,翻来拣去看哪样都不满意,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今天你二哥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他明天就去城里!”
温华哭笑不得,不得不提醒宋氏,“婶子,要过了初十才开市呢,这会儿银匠也回家过年了啊。反正大哥写信回来主要是报喜,您让二哥找个好银匠,把东西做的精致些,也不让京城的人笑话咱们没有好东西不是?”
宋氏嗔了她一眼,“京城的东西再好,也不是我送的,可不一样!她要是真敢嫌弃?在你大哥那儿她就讨不了好!”
“是是是——”温华跳下床,搂着宋氏的胳膊摇一摇,“谁要是敢对您不敬,咱们一块儿收拾她!您还是把这些收起来吧,这么多东西堆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要搬家呢!”
宋氏点点她的额头,“小甜嘴,净说些婶子爱听的!”
温华扭了扭,娇声道,“婶子疼我嘛——”
“哦——对了!”她拍拍额头,想起之前忘了告诉宋氏的一件事,“朝益走之前说的——我看他好像还是愿意像从前那样过来帮您砍柴割草。”
宋氏点了点头,“这孩子最近消沉了不少,回头我去和你五奶奶说说。”
到下午的时候,邓知仁醉醺醺的回来了,他到了家往炕上一歪就睡过去了,小黑驴自个儿跑到食槽前吃起干草来。
宋氏本想第一时间和他分享喜悦的心情,可是他醉得厉害,怎么喊都不起来,气得宋氏拍了他两下,可还是没反应,于是只好帮他擦了脸盖了被,让他睡了。
晚间邓知仁醒了,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先是欢呼一声,随后就跑了出去,片刻后院子里就响起了炮仗声,在寂静的夜里传了很远很远——
宋氏从屋里急急的出来,扯住他骂道,“这都二更天了,你犯什么魔怔!快熄了!快熄了它!”
邓知仁满面喜意,一点儿也不在意娘亲的训斥,满面红光笑嘻嘻地说道,“娘——这么好的消息,得庆祝庆祝!”
宋氏忍了忍,没忍住,抄起门旁的笤帚就抡了上去,“把全村的人都惊起来,你就长脸了是不是!”
邓知仁飞快的躲开了,娘俩围着院子中间噼里啪啦作响的炮仗转圈儿,炮仗爆开的红纸屑崩的到处都是,宋氏手里有笤帚,可邓知仁手脚灵活,可气的是,他一边跑还一边朝着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温华和平羽挤眉弄眼!
宋氏这个气呀!终于一把抓住了小儿子,笤帚抡起来就想劈头盖脸打他几下,又想起这大过年的打孩子不吉利,于是胳膊举在半空中就停下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僵在了那里。
温华先是目瞪口呆,随即笑得乐不可支,何曾见过温和严谨的婶子这个模样?然而到底顾及宋氏的面子,没有笑出声来。
院门突然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好似人数不少,宋氏皱了皱眉,上前开了门。
为首的一个中年妇人先嚷了起来,“我说青泉家的,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放什么炮仗啊!”她身后的人也都跟着埋怨。
宋氏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说自己儿子因为高兴所以才忘乎所以?真要是这么说了还指不定让人怎么议论呢,说他缺心眼都是轻的!儿子还没找媳妇,这个坏名声若是传了出去,想要找个好媳妇就难了!
正在为难的时候,却见温华拉着平羽从身后钻了出来,一脸忏悔的神情,“各位叔叔婶婶,对不起,炮仗是我和平羽放的……二哥不让我们玩,我们只好偷偷的玩了,谁知一点火就着了……”
七岁八岁万人嫌,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门口的抱怨声立即就小了许多,有个年纪大些的便开口说道,“这孩子……青泉家的,炮仗这东西可得看好了,小孩子不会玩再给炸着,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宋氏赶紧躬身道歉,“各位,是我没管好!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众人散去,宋氏关了门,狠狠地瞪了邓知仁一眼,气冲冲的回屋了。
温华万分悲悯的看着邓知仁,啧啧两声,“二哥,这回婶子可是真生气了!你怎么办?”
平羽也摇了摇头,拍拍邓知仁的胳膊,给了他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跟着温华进屋了。
邓知仁挠挠头。
宋氏在屋里生着闷气攮鞋底,把心里的气都发泄到了鞋底上。
元元伸着小手扒拉着不倒翁,神情专注,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这两天总听见鞭炮声,她现在已经适应了许多,不再一听到就吓得大哭。
吱呀——门开了,邓知仁端了半盆热水进到屋里,把盆放到宋氏脚边,“娘亲,儿子错了——儿子伺候您洗脚?”
宋氏不理他。
邓知仁摸摸耳朵,决定再接再厉,一抬头看见温华和平羽笑嘻嘻的看着他,不由有些脸红,杀鸡抹脖子似的朝他们挤了挤眼睛。
啪!宋氏一鞋底就拍上去了,“挤什么眼!让弟弟妹妹给你收拾烂摊子,亏你好意思!”
邓家有老虎
正月里的头十天很快就在家家拜年的喜乐气氛中过去了,邓知仁本想着尽快把豆腐的生意重新拾起来,然而乡下各家在年前二十八二十九和面做馍往往要做够十几二十天的量,就是预备着正月里吃的,因此正月十五之前少有开火做饭的,不开火做饭,他的豆腐卖给谁去?于是他也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预备过了正月十五再开门做生意。
宋氏原本想着打发他去京城看望邓知信,然而算了算路费,来回要十多两银子,这都赶得上一副聘礼的价钱了,之前她托娘家兄弟打听适龄未定亲的女子,那边带来了消息,说是过了十五就请她回去一趟相看相看,这样一来,京城之行就更要延后了。
十三号这天,与往常一样,鸡叫三声,众人起床洗漱吃饭,用了早饭以后就各干各的,宋氏喂了羊和驴就抱着元元去了五奶奶家,邓知仁带着平羽打柴去了,温华独自在家,关了门在院子里洗衣裳。
然而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家里却来了一帮不速之客。
先是院门被砸的咚咚响,温华擦了擦手,刚要起身去开门,就见墙头上翻进来一个少年,吓得她怔在那里动也不敢动,那少年看也不看她就直接卸了门闩开了院门。
这帮人有五六个,都是十六七岁的乡间少年,来势汹汹的,进了院子以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邓老虎在不在!”
邓老虎?温华停下手里的活儿,有些紧张的看着这些人,瞧他们的表情神色就知道来者不善。
她恍惚记得朝英说过“邓老虎”是二哥以前跟人打架挣下的诨名……
为首的那个穿蓝袄的壮实少年看见温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