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看着自家儿子们,温柔一笑,指着道,“这个头发浓密一些的是粥儿,这个鼻梁挺一些的是饼儿,等他们醒了你就能看得出来了,粥儿的眼睛是双眼皮,饼儿是单眼皮,不过娘说将来没准还会变,”她轻轻把粥儿白白胖胖的小胳膊露出来些许,轻轻托着,“这儿——粥儿胳膊上有块胎记,饼儿没有。”
就在这时,粥儿摇了摇脑袋,咂了咂粉粉的小嘴,把小胳膊缩回去了,温华和梁氏连忙噤声,生怕把他们吵醒了。
两人坐在椅子上说了会儿话,温华就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回到东屋,就听平羽正在报说去县学读书的事,“……冯教谕问了些学问上的事,我们就出来了,李先生后来跟我们说,县学平日里在后院上课,馆舍是在偏院,一人一个小间,每月有一日休沐,只是馆舍里除了炕和桌子以外什么也没有,要用的东西都要从家里带。”
宋氏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把你平日里用得上的都带上。准备什么时候去?”
“教谕让我们五日之内就要过去,我想着后日就出发,到那里也好有时间准备准备。”
后日?那岂不是只有一天半的准备时间了?温华诧异的看了宋氏一眼,宋氏也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紧,道,“那你这就回屋收拾着吧,仔细些,别落下了。要多少束脩?”
平羽道,“县学是公学,像我们这样由州府举荐的不用交束脩,只是——”他面上露出一丝窘迫,“只是……县学里不管饭,平日吃饭要自己想法子……”
这意思就是要花钱了。
宋氏只是点点头,“去收拾吧。温华你也去帮忙。”
温华应了一声,便随着平羽一同去了厢房。
她见平羽有些心不在焉的,便劝道,“别担心,只要你别整天和人出去吃饭喝酒漫撒钱,吃饭穿衣的钱家里还是供得起的。”
平羽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温华见他这样,只好换了个话题,“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完你去看看朝益哥吧,听说他家里又闹起来了。”
诸事扰人心
以后去了县学,每月只有一日休沐,再回来拿要用的物品十分不方便,因此这一次便要将一年四季用得上的东西都带上。
把平羽房间里的东西归拢了归拢,竟堆满了半张炕,还真不少。
皮褥子、棉褥子、薄被、厚被、枕头、床单……仅炕上铺盖的就足够塞满一大箱了,剩下的笔墨书籍和衣物又是一箱,温华同平羽一起,把自己的两只最大的箱子倒腾出来,又收拾出一个小一些的箱子作平日用的书箱,除了今天明天两个晚上要睡的铺盖以外,其他东西都严严实实的封在了箱子里。
擦擦汗,外面日头已经渐渐向西倾斜,温华昨天睡得早,也没有洗澡,这会儿只觉得全身黏腻腻的,又累又难受,她想着应该烧些热水擦个澡,忽然想起应该给平羽准备脸盆和木桶。
她一转身,“平羽哥,你会洗衣服么?”
平羽呆了。
在家里都是宋氏和温华帮他洗,在外考试的时候也有雇来的婆子替他们洗,他顶多洗一洗自己贴身穿的衣物和帕子,不过是在水里揉两把就提出来——如今出门读书,却要面临不会洗衣的尴尬……
温华拍拍脑门,随手扯过一件他换下来的衣裳,“走——”
“干嘛?”
“现在就去学!”
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温华详细的讲解了洗衣的步骤和要领,以及什么样的衣服应该怎么样洗,平羽认真的记在心里,又演示了一次,随即她便将他今天换下的衣物一股脑儿的抱来丢进盆里,又给他搬来一张小杌子,“都洗了吧,夏天天热,今天洗好晾在屋檐下,明天就能干了。”
她自己也端了个小杌子坐在一旁,时不时的指点着。
平羽脑子灵活,洗到第三件的时候就抓住了窍门,不再总是被温华纠正了,他一边洗衣一边想着自己曾看了两眼的县学馆舍,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温华,回头把你做菜的本事教给我吧?”
温华诧异的瞪着他,“做菜?”这可真是稀奇事,往日他可是宁愿洗碗也不愿意沾上菜味儿呀!
平羽低头看着地上,面上有些不自在,“只教炖汤也成……”
“嘻——”温华乐了,小手拍拍他的肩膀,“既然这样,来——叫声师傅听听!”
闻言平羽立刻抬起头瞪了她一眼,“嘁!教还是不教?”
“教教教——你快别瞪了!真吓人!”温华说着说着就乐了,乐得平羽一头雾水,不知她怎么了。
温华笑的不过是刚才平羽有趣的表情,但这又怎么和他说?于是她只好打马虎眼搪塞了几句过去了。
眼看盆里的衣裳越来越少,温华满意的点点头,回屋把冬天用的小炭炉和余下的木炭找出来,费力的挪到了房间门口,又去厨房做了些准备。
平羽把衣裳一件件铺展开挂在晾衣绳上,又细心的将一些褶皱捋平。
温华看着他那个仔细的样子,笑了,“咱们平时洗衣都不上浆,所以衣裳都软软的没什么型,要是你在县学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或者拜见重要的人,最好是提前几日找洗衣的妇人给衣裳上浆,那样衣衫平整,也给人一个好印象。”
平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待晾晒好衣裳,两人合力将炉子搬到了下风处,找了根柴火把炭火引燃,她一边做一边解说,见平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干脆就撒手让他来试试。平羽对这项活儿倒不陌生,很快就手脚利索的引燃了一小块炭,他学着温华的样子把另外几块略大些的用炭夹子轻轻堆在上面,留出些许空隙,末了,擦擦头上熏出来的汗水,“如何?”
温华笑着的塞给他一把有些破烂的蒲扇,“看见底下那个小孔了没?对着它轻轻的扇,让火旺起来。”
于是平羽只好耐住性子继续挥舞蒲扇,一边扇着,一边听温华继续讲解。
“底下的炭会先烧完,待上面的炭火还剩下三四成的时候就该加炭了——不过这仅限于冬日取暖,其他时候你要是想煮汤喝,这么一炉炭火足够用了。加新炭之前先用这个,”她取过一只带弯钩的铜条做了个动作,“就像这样把里面烧完的炭灰勾出来,弄到簸箕里倒到外面去,动作要轻,不然弄得满屋里都是灰尘。”
平羽回忆着平时温华生炉子时的动作,有疑问的便一一问她,温华也都逐个儿耐心解答,平羽一边听着,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他突然注意到炉子上面小砂锅里的水开始冒泡泡,兴奋的叫了起来,“你看!水开了!”越发上劲的扇了起来。
温华赶紧去厨房把自己切好的几片肉和一些青菜端了出来,还拿了个鸡蛋,她把自己调好的调味料挖了一块丢进锅里,又把这些肉和菜依次放进去,“这肉片切得薄,量也不多,因此不必煮太久,熟了就好了,不过下锅之前一定要洗干净,你要是煮肉块吃,就要多炖些时候,直到肉汁软烂为止方可出锅,中间还要把浮沫撇去。青菜也得洗干净,菜帮儿菜叶儿上都不能有泥,有虫子咬的地方也要撕掉,鸡蛋若是搅匀了,下到锅里一开花就熟了,可你要是喜欢吃整个儿的,就得提前半刻钟放进去,若是放晚了,肉煮硬了,菜煮烂了,它也不会熟。记住了?”
“记住了。”平羽想了想,问道,“葱花鸡蛋怎么炒?”
温华把煮好的汤用一块布垫着把手端了下来,打趣道,“你真的要在学馆里开伙了?炒鸡蛋可不能用这个,得用铁锅,砂锅干烧会裂开的。走,端上这个,咱们去屋里尝一尝。”她把在晋阳买的那只铜壶盛上水放在炉子上,“要是炉子里还有炭,也别浪费了,像这样烧上一壶水,或喝茶或擦澡都行。”
两人端了汤进屋,要给宋氏尝一尝,邓知仁打趣道,“平羽,干脆给你找个媳妇成了亲再去县学吧,要不然将来的举人老爷连洗衣做饭都样样精通,岂不羞煞天下读书人?”
“呿!又胡说八道!”宋氏拍了他一下,“现在就去找车!”
邓知仁嘿嘿一笑,摸了摸胳膊,出去了。
“平羽。”
听见宋氏叫他,他连忙站直了,“婶子。”
“我跟你二哥合计了,以后每月你在县学里吃用花销是五百个钱,要是有别的开销,像是买书做衣裳就另算,头一个月过去花钱的地方肯定多,就多带一个月的。行不行?”
这哪有不行的?平羽连忙点头,“一切听婶子安排。”
五百个钱,若是顿顿都在外面吃,也只是将将够用,看来这是不希望他乱花钱,温华以前也有过离家上学的经验,那时候自己没经验,不会花钱,头一个月的时候就花掉了整整三个月的生活费……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笑道,“娘,我们打算去朝益哥那儿看看他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儿就回来。”
“嗯,去吧——等等——”宋氏喊住他们,起身开了炕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裹掩在袖子里,“一起去吧。”
宋氏跟儿媳梁氏嘱咐了一声,就带着平羽和温华出门了。
温华本以为五奶奶家里会很热闹,谁知这里安静的出奇,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宋氏和平羽温华给两位长者见了礼,朝益也给宋氏见了礼,五奶奶嘱咐朝益道,“你带着他们两个去院子里玩吧。”
三个人就听话的出了堂屋,院外靠墙处有一株大槐树,树荫蔽日,三个人就搬了小杌子在树荫下坐下了。
温华觑着朝益的神色,见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就问道,“朝益哥,你的行李都打理好了么?”
“正收拾着呢。”朝益低着头,好似脚底下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平羽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我后天就走,到时候咱们俩坐一辆车吧,还省了车钱。”
朝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也不过就是那些东西,一装箱就能运走。”
平羽道,“还有什么为难的?”
朝益无谓的一笑,“这回中了秀才,别人送了不少的礼,起码这头一年的盘缠是足够了,只是……我不想去县学了。”
温华和平羽瞪眼。
“你说什么?”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还能怎么样?我这样的,再努力读个十几二十年,兴许能考上个什么,可是你们看看我家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即便现在去了县学读书,将来说不定还是会放弃……我不能再拖累家里了。”说着,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膝间。
温华看了一眼平羽,见对方也在看她,她清了清嗓子,道,“朝益哥,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好糊涂啊!官府不是还会给你们一人二十亩田地么?你把这些田佃出去或者交给五爷爷替你打理——起码饿不着,你们中了秀才,往后捐税只要交一半,将来还会有人为了少交捐税而主动来投靠你,他们的田地也会挂在你的名下,你只要适当的收取田租就行啦,有了这些进项,根本不用担心家里,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你只管专心念书,将来不管能不能考上,把学问做好了,开馆做个教书先生总是能行的吧?”
姑嫂的对话
朝益自嘲的一笑,“以前没考上的时候,一门心思的读书,想的就只是一定要考上秀才,要让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些,如今真的考上了,反而不知该做些什么了……昨日见到知县大人和县学的教谕先生,他们夸咱们年少有为,我当时就想,我做了什么?不就是考上了个秀才么?同我一样的人全天下不知有多少个,不过是书读得好罢了。”
平羽没想到他说出这番话,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温华倒是十分理解他的这种想法,因为只是为了获得奖励和社会的承认才努力上进,而不是因为喜爱读书,如今想得到的得到了,反而更容易产生一种对前途的无助和失落感。更何况如今他爹和继母为了他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他又怎么会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然而她知道这不是随声附和的时候,于是仍旧劝道,“正是因为你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才更需要出去走走看看呀,见识广阔,才更好确定自己的志向,若仍是留在家里,除了种地便还是种地,等于没有选择。你觉得呢?”
朝益没有说话。
“你还不如个小丫头!”
邓五爷从堂屋里出来,树荫下的三个人连忙站起身来。他咳了一声,瞪着朝益,“你这几年读书读到哪里去了?说这样的混账话!怎么?瞧不上秀才?你若是这么懈怠下来,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哼,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后天你和平羽一起走,好好的跟先生学习,少想那些闲事,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爷爷……”
“爷什么爷!没志气的东西,这马上就该说媳妇的人了,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
朝益在邓五爷的怒视中低下头去,呐呐应道,“知道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去。”
见他态度尚好,邓五爷摆摆手,“去吧。”
温华极快的看了平羽一眼,平羽连忙道,“五爷爷,我们去帮他收拾。”
“平羽你一向懂事,你们年纪又差不多,好好劝劝他。”
“是,一定好好劝他。”
这是温华第一次来到朝益所住的房间,她一进到这屋里,脑海里立即就蹦出“简单”和“整洁”两个词。这是一间西厢房,房间不大,靠窗是一张炕,上面的被褥折得十分整齐,被褥旁边是一张炕桌,对面靠墙处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摞在一起的两只箱子,上面挂着锁。房间里虽然因为窗户纸而显得光线不太好,但是到处都干净整齐,看得出来这里住着一个仔细认真的人。
平羽之前收拾自己的东西已经有了经验,因此动作极快的帮着朝益把他的衣裳和平日用的物件收拾妥贴,装了半只箱子。
“你也看到啦,你家里根本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放弃的,再说了,县学里教的和在咱们这儿教的肯定不同,李先生希望去上学的人都能读书认字,念书念得特别好的才会重点培养,但是县学里都是秀才,想的都是将来能够金榜题名,教谕教的必定是关乎科考和官场的,所以——”平羽一伸胳膊搭上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你就不要指望随随便便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