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如老僧入定一般只作看不见,梅娘几番闪躲之后发现甩不脱张氏,便不再有什么笑容,垂下眼睛不再说话,只是应付似的不时的点头或摇头。
张氏也看出来了,她转而向宋氏说道,“娘,这姑娘既然是老爷领回来的,不如就让我把她带回去好好照料,也算全了老爷的这份心意。”
这份……心意?
温华瞪大了眼,吃惊的看着张氏,她……不是那个意思吧?
不等她多想,就听宋氏开口缓缓说道,“不用了,这孩子是个命苦的,我最见不得这样的丫头受罪,就留在这边儿吧,也好给温华做伴儿。”
张氏道,“媳妇儿看着这姑娘也是觉得投缘……”
宋氏道,“离小年没有几天了,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您放心吧,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她看看一旁的梅娘,笑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着把严家妹妹带过去住段时间。”
张氏一再的请求令人惊讶,宋氏看看梅娘——她一直低着头,手指死死的揪着袖子,微微颤抖。
宋氏道,“知信就是觉得把她留在那边有着诸多不便才送到我这儿的,再说我也喜欢这孩子,舍不得她,还是让她陪我住着吧。”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张氏听了心中却是一紧——怎么不方便?她笑道,“媳妇已经叫人备好了一个小院儿,还挑了两个会服侍的丫头,准保把严妹妹伺候好了!”
“行了!”宋氏不悦的放低了声音,“这件事不必再说,梅娘就住在我这儿。”
言至于此,张氏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了,暗暗道恼,要是自己的态度再稳妥些,把那梅娘弄到手里,还不是任自己捏扁搓圆?如今这姑娘住在婆婆身边,若真是和丈夫有了什么,依着婆婆对自己的厌恶,指不准便要……
她一咬牙,上前俯在宋氏耳边说了两句,宋氏脸色大变,一扬手“啪”的一声,一巴掌便呼在了张氏的脸上。
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静悄悄的看着两人,不明白张氏说了什么竟激得作为婆婆的宋氏如此大怒。
宋氏绷着脸,往屋里站着的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都出去!老大媳妇留下!”
张氏恨恨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婆婆,又极快的低下头去,她没有忘记丈夫曾经的警告,但是婆婆也未免太过分了!她刚才的那句话固然有试探的意味,但却未必不是婆婆和丈夫所想的!
宋氏怒道,“亏得你也是个官家千金,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氏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宋氏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怒声道,“你觉得邓家亏待了你,是不是?”
张氏仍然不语。
对这样心硬如石的人,该怎么办呢?她永远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思路去办事,从来不顾别人,任性妄为,闯了祸也从来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反而会觉得是别人对不起她,为了她一人的私欲,可以闹得全家人鸡犬不宁……这样的人,怎么就成了她家的儿媳?
为着这样一个女子,将来她便是死了也难以瞑目——宋氏有些头疼,她扶住额头,只觉得全身无力。半晌,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张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何必整天瞎琢磨这些?有这胡思乱想的工夫,不如把你丈夫伺候好,再给自己调理调理身体,将来生下儿子,谁又能越过你去?”
张氏白了脸,她本不至于把别人的话往坏处想,然而因为与婆婆的关系不好,便总觉得对方是要挖坑害她。此时她想的是——是不是我生不下儿子,便要寻个能代替我的人?
宋氏见她仍然毫无反应,一副听了也不愿意懂的样子,真是死了心,摆摆手,道,“你去吧,回去好好想想。”
张氏阴沉着脸出了屋子,温华从梁氏房间的窗口看到她离开的身影,吐了吐舌,转过头道,“走了。”
“今天熬的药膳……不知道能吃下去多少……”梁氏轻轻一叹。
温华看看梅娘,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劝她多吃一些。”
梅娘见温华看她,脸一红,也道,“都是为了我……”
梁氏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来,温华却没有想那么多,哼了一声,“哪里是你的缘故?明明是她自找没趣!”
“好了,时辰不早了。”梁氏起身抚了抚发髻,温华和梅娘也都跟着她出了房门。
宋氏坐在房里,扶着额头,皱着眉头,满面愁容。
“娘……”梁氏端着特地给宋氏熬的药粥以及两样小菜和馒头,轻轻放在桌子上。
宋氏的眼泪
宋氏真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一早便被难缠的事情搅得心烦,此时便是山珍海味摆在眼前也没有什么胃口,然而看到梁氏和温华脸上的期盼以及梅娘惴惴不安的神色,她仍是勉强自己把药粥喝了,又吃了小半块儿馒头。
能吃下这些已经出乎意料了,因此梁氏便没有再劝,只是安安静静的收拾了交给瑶珠和滴珠让她们送出去。
温华有些心疼宋氏,往她跟前挨了挨,“娘,不生气了吧——”
宋氏勉强的挤出一抹笑容,“没事。你们赶紧吃饭吧。温华,你二嫂得带孩子,你梅姐姐做活儿的时候你给她搭把手,天气这么冷,赶紧把衣裳棉鞋做好了,省的冻着。”
温华听话的点点头,乖巧应道,“知道了,您放心吧。”
宋氏嘱咐了两句便自称疲倦,回屋歇着去了。
吃着饭,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到了快吃完的时候,温华才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句,“哎——今天大哥二哥人呢?”
梁氏喝了一口粥,又夹了根咸菜丝儿,“你二哥跟着大哥进城了,说是有事要办。”
“哦。”想必是邓知信又给邓知仁找了活计,不知道能不能成——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几口把剩下的粥喝了下去。
吃完了饭,梁氏放下筷子,看看她,又看看东屋的方向,温华立刻心领神会,“我回屋看看。”说着便进了屋,宋氏一手搭着额头,皱眉躺在床上,她身旁的元元仍然熟睡着,温华悄悄地上前抱起元元。
宋氏睁开眼睛,放下了胳膊,“怎么了?”
温华动作一停,小声道,“我以为您睡着了呢,您歇息吧,我抱元元去二嫂那儿,省的她一会儿醒了闹您。”
宋氏又闭上眼睛,“去吧。”声音很是无力。
温华把元元抱进梁氏的房间,和梁氏以及梅娘说了会儿话,心里总是不踏实,便又回到了东屋,果然宋氏背朝外躺在炕上,不时的传来一阵啜泣声……
温华怔住了,她从未见过宋氏默默流泪的样子,这会儿……她走到宋氏身边,“娘?”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宋氏抹了一把脸,翻过身,面上犹有泪痕,“怎么了?”
“娘……”温华心里一阵难受,“娘,您别难过了,将来我孝顺您!”
宋氏听了,眼泪再也止不住,搂着温华凄凄地哭了起来。
哭了许久,宋氏摸着自己半湿的手帕,低语道,“我一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太婆,过两年腿一伸、土一埋,万事皆休——可是你大哥……他从小就懂事,自他爹没了,便再也没跟我诉过苦……娶了个这样的媳妇,他这后半辈子该怎么办!我的儿啊……当初怎么就蒙了眼娶了个这样的!”
温华见她不停的抹泪,也慌了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笨拙地抚着宋氏的背,低低地劝着,“娘啊,别哭了,这有什么的?我大哥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会被她影响?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宋氏难得的口出怨言,“天天看着这样一个女人,胃口都要倒掉,你大哥也不是就该受这份罪的!”
“是是是——我大哥自然不该受这份罪,可是您想想,娶也娶来了,女儿也生了,再说她对咱们虽然不好,对大哥到底还是挺不错的,不顺父母这一点虽然她做得不对,可要是因为这个而休了她,大哥面上也不好看,他们还年轻,这‘无子’也有些牵强,其余的不过是‘好妒’和‘口多言’,大哥又没有侍妾,她不过是把宅子看守的如同铁桶一般,再说您不也不赞成纳妾么?她的‘口多言’虽说是因为妒忌,说到底还是因为无知和狂妄,是吧?”
这一番话连敲带打的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宋氏便点了点头。
温华一摊手,“您看——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令大哥在意呢?既然不在意,又怎么会痛苦呢?”
宋氏摇摇头,道,“我就是厌烦她!见不得她在我眼前晃!”
温华有些头疼,这从来不闹的人要是犯起别扭来还真是不容易安抚!
她放轻了声音,温言软语,“既然厌烦她,就别让她来呗,您还非得天天见她!”
宋氏瞥了她一眼,叹口气,“你当我是为了自己的威风?还不是为了你大哥?她对我始终有几分顾忌,你大哥在家里的时候她就要小心伺候着,就不敢拿大。”
温华恍然大悟,原来是为着这个!张氏每天都要来见婆婆,她心里必是不情愿的,然而因为丈夫也同样要过来,为了了解丈夫的所思所想,她就不得不来,这边每每有什么变化,她便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对,就比如说——
梅娘!
温华微微一怔。
梅娘的存在对于张氏来说是一根刺。一个外姓的姑娘,同婆婆住在一起,丈夫每天都要晨昏定省,见面是经常的,再加上又是丈夫把那姑娘从贫民巷里救了出来,恩情,恩情,有恩就有情,即便丈夫没什么想法,那姑娘却未必会没有——张氏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温华悄悄看了一眼宋氏,见她仍是如同方才那般一脸的不悦,却不再说怨言,便轻吁了一口气,然而心里又暗暗发紧——将来有一天,宋氏会不会对她也这般提防呢?
随即她又自失的一笑,她和宋氏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唯一存在的便是自己若走了,邓家就会失去一部分收入,毕竟自己每一年都会收到秦池和芮光送来的很多家用,然而宋氏并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因此倒不必太过担心自己和她以及邓家之间的关系。
她没了心思,又劝了几句,便以帮梅娘做衣裳为名,打算去二嫂梁氏的房间看看。
出了屋子,空气干冷干冷的,冬日朦胧的日光照在地上,却没有一丝暖意,她握了握拳,伸进怀里摸摸那只黑色的小荷包,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好好干!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时近新年,颜恕的信件来的越发的勤了,温华因为见不到他,也就一直没有机会能将那模型还给他,日子拖得久了,再写信的时候她也曾想过是不是在信里提一提这事,但是却不知如何下笔,到后来她也想开了,想要再见面必是要等过年以后,到那时自己不如带了礼品借着上门探望的由头去把那东西还了,这不就成了?
想法确定下来,她便高高兴兴的找了一块上好的缎子把那只紫檀木的盒子包了起来,至于后来想到去颜家时需要带什么样的礼物却让她发愁了。
平常送礼不外乎吃喝穿,但是却不能让对方觉得太过平常……颜恕是被养在他叔叔婶婶家里的,他叔叔是一省学政,他婶婶也离不了¤╭⌒╮ ╭⌒╮欢迎光临
╱◥██◣ ╭╭ ⌒
︱田︱田田| ╰……
╬╬╬╬╬╬╬╬╬╬╬╬╬╬╬版 权 归 原 作 者
。。 ,眼光都不会太差,要不然自小养在他家的颜恕也不会送她这么一样礼物。
平羽听了她的想法,倒觉得她实在是多虑了,“你是什么人?他叔叔婶婶未必会见你呢,备上几样常见的精致礼品就行,倒是颜恕,你要是想给他家的人留下好印象,不妨多花些心思放在送他的礼物上。”说完,他满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可惜温华只顾着寻思哪里能寻到稀奇的玩意儿,并没留意到平羽的意有所指,平羽知道她一向马马虎虎没心没肺,便只好帮着她一起参谋参谋该送什么东西,免得她送了别人忌讳的物件招来厌烦。
最后决定备下两匹上好的蜀锦,再去京城最有名的果子店装两大盒果子——那家店不仅果子做的好,就连果盒也是十分有名的,一个就要二三两银子呢!
至于送给颜恕的,两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找银匠打造一对卧马造型的镇纸,用各色的琉璃珠装饰眼睛和马鞍,外面再找巧手的匠人制作一个纵向开阖的鸡翅木盒子,这样即便不放在桌上当镇纸,也足以摆在百宝架上而不至于显得寒酸。
这件事自然是要交给秦小巳去办,秦小巳去问了价钱,温华才知道这样的一件重量不到三十两的银器竟然开价一百五十两!价钱直翻了五倍!
温华私下里嘀咕京都的物价太贵,平羽听见了,解释道,“银子的确不多,可是那琉璃珠价钱贵,两匹马上的琉璃珠加起来得有近百颗,一颗差不多将近一两银子,一百五十两……不算贵了。”
温华瞪大了眼,“这么贵!一两银子一颗?”琉璃不就是玻璃?
平羽笑了,揶揄道,“我看你拼命往上面画珠子,还当你知道琉璃的价钱呢!怎么?又舍不得了?”
温华瘪瘪嘴,好一会儿才道,“水晶和琉璃相比哪个更贵些?”
平羽想了想,“差不多吧?也许琉璃珠更贵一些。”
“那我能不能把琉璃珠换成水晶珠?”她满怀期翼的看着他。
平羽轻轻在她额头上一点,“换成水晶珠就不如琉璃珠好了,还是照原来计划的做吧!水晶总是太过抢眼,不如琉璃珠温润透亮。”
“那好吧……”温华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一百多两银子就这么被换成了玻璃珠……
邓大的心思
张氏和邓家的关系几乎降至了冰点。
邓知信那天一回到家里就觉察出不对劲,换了衣衫后便直奔宋氏所住的院子,得知宋氏不舒服又歇下了,便询问家里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众人不敢告诉他,问得急了,才吞吞吐吐的说了今天张氏要接梅娘过去住,后来不知说了一句什么,竟被宋氏打了一巴掌。
邓知信大吃一惊,娘亲一向自律,从不轻易打人,这次必是气极了才会没有理智的将张氏打了。
这事他不好找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