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温华忍不住又喊了她一声,才叹道,“你大哥怎么那么命苦?我怎么那么命苦!”
“你大哥念着跟她哥哥的情谊,把她接来咱家住,原本是一桩好事——怕耽误了她的青春,你大哥这些日子没少为她奔走,到处托人打听,想着给她找个好婆家,可没想到……她却要嫁你大哥!”
虽然事情跟自己之前所知道的相去不远,但温华还是稍稍惊了一下。
只听宋氏继续说道,“要是不让她进门,她就要出家做姑子去,我说了她两句,她就要寻死觅活,这怎么使得?娶的第一个不懂事,把家里折腾个溜够,这第二个无论如何都要慎重再慎重,我原先还想着再观察她一段日子,若真是个贤惠的,你大哥也愿意的话就娶进来,谁想如今竟成了这样!谁家敢娶这样动不动就拿自个儿性命去胁迫别人的儿媳妇?”
“我如今真是怕了,只盼着能尽早把她打发出去,再也不要见着。”
温华静静地听着,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娘,红儿和她的乳母还跟她睡一屋?”
宋氏垂首叹气,声音依然低沉,“我哪儿还敢把红儿放在她那儿,早让你二哥把东厢收拾出一间,让她们搬过去了。”
温华松了口气,开导道,“您别愁了,这事儿不管愁不愁不都得把它办了?……”
忙碌春日游
宋氏抹了抹眼睛,“怎么能不愁?这事儿若是闹大了,耽误了你大哥娶亲……我怎么对得起邓家的列祖列宗……”
温华不知该怎么劝下去,愣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娘……您想给大哥找个什么样儿的新媳妇?不如早早的请人打听着?”
宋氏叹了口气,“谁知道你大哥喜欢什么样的?请媒人说了两三家,你大哥都不愿意……”
温华怔住了,她捏紧胸前的被子,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过快的心跳,“娘,您什么时候叫的媒人?我怎么都不知道?”
宋氏轻轻啐道,“小丫头家哪能让媒人随便见着?若是被她们拿出去胡说,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哦……”温华对于媒婆们胡诌的功力还是深有体会的,当初那个白金枝——白家遣人来说媒的时候还不是把白金枝说的天上有地上无?想到这里,乍一听到消息时的紧张和不快顿时消没了大半。
然而她毕竟还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于是柔声道,“娘,大哥总是要娶妻的,这事儿急不得,不如慢慢选?”
宋氏却摇摇头,“虽说急不得,却也没时间慢慢选了,你看当初娶你二嫂的时候不也没拖多少日子?这缘分的事情实在是不好说。我如今也不要他娶什么有财有势的,但凡及得上你二嫂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温华笑了,眨眨眼睛,“要找个和我二嫂一样的可不容易,不过嘛……要是想寻个只及得上我二嫂一半的却不难,瞧瞧我——娘啊,难道我还及不上二嫂的一半么?您就比着您闺女去找就行啦!”
宋氏被她逗笑了,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点点她的鼻头,“真是个厚脸皮的姑娘,以后非得给你找个厉害的婆家好好管管你——”
“不要呀——娘——”温华钻进宋氏的怀里,哼哼两声,“将来我就是嫁人,也要和娘一起过!”
宋氏乐了,“哪有女儿嫁出去,丈母娘跟着养老的?你快别气我了!睡觉,睡觉……”
母女两个又絮絮叨叨的聊了好一会儿,待到天色渐渐变浅时,温华才又睡下。
待到回笼觉醒,已是日上三竿了,温华坐起身打了个懒懒的哈欠,滴珠听见动静便掀帘子进来了,“姑娘醒了?今早颜六公子派人送来了一份请柬,请姑娘过目,”说着,她从袖口里摸出一张四寸宽六寸长的琥珀色请柬,温华接过来打开一看,颜恕邀请她于二月初三一同造访一位朋友。
一位朋友?
是她认识的么?
真奇怪,颜恕为什么要约她一起去呢?有什么原因么?
她琢磨了半日,最终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再说——有颜恕在,出不了什么大事吧?
二月初一是平羽考试的日子,二月初三又要和颜恕出去,温华因为决定了那几天都住在永宁坊的宅子里,于是回到柳庄的第二天便开始磨着宋氏请假,说要跟着去照顾三哥,宋氏起初不同意,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改了主意,只是嘱咐她一定不能乱跑,要老老实实的待着。
温华得了大赦,高兴极了,也没有多想宋氏为什么会突然答应她的请求,倒是滴珠十分奇怪的问了两句,都被温华甩甩手几句话打发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她只顾忙着收拾自己和平羽的行李——明明只是出去办事,总共才五六天的工夫,温华这个常年憋在家里的人竟然产生了“小孩子出门去春游”的兴奋感。
她不停的把东西搬进箱子里又拿出来,想想又放进去——想到平羽要去面试,觉得应该替他多拿两套好衣裳,想到颜恕邀请自己同去拜访朋友,面对未知的情形,她又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温华把自己的衣裳一字摆开,看着这些衣裳,她觉得不管是哪一件都不太合适,回忆之前出门时看到的潮流衣饰,温华叫过滴珠商量了一番,找出两块上好的料子,按照自己的喜好结合当今的潮流裁了两身衣裳——平羽的那件为浅银灰色,前襟式样几与儒服相仿,阔约尺半的大袖改成了束口的箭袖,衣衫也更加贴身,不再肥肥大大,汗巾上未用反色刺绣,而是用的寓意吉祥的深色织锦做成三指宽的腰带,上面还缀了一块颇具异域风情的金带扣,不仅凸显其气质,更添了三分豪气,愈加英姿飒爽。
平羽坐在炕上读书,温华和滴珠两人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另一头缝纫,待缝好了试穿上身时才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件衣裳是如此的合身,以至于每次迈动脚步的时候造成衣摆皱起,温华呆愣愣的看了半天,在滴珠的提醒下决定将衣摆两侧的半开叉再向上提几分,反复试验过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最佳方案——不做成大开叉,同时还能保证穿上之后产生最好的效果。
平羽的这件衣裳缝缝拆拆改改整整折腾了两天才做好,余下的时间不多了,温华将自己的那件衣裳裁好便交给滴珠去做,她自己则又把随身的行李收拾了两遍,淘汰了一些看上去有用实际上未必能用得上的东西,又添加了一些旅途必备品,比如,雨伞和水袋——过几天便又是惊蛰了,万一下起雨来被淋着,哪怕本人再有才华,在夫子面前湿淋淋的总归是不好看,再说人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喝水,平羽虽然排到了第二十多个,天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事?万一需要在那里等上半天,不把水备足了,在这气候干燥的春天,在那阳光充足的山上……呃,还是多备些吧!
她数点好箱子里的物件,列了一张颇为详尽的清单,心满意足的去找平羽,把清单举到他面前——“如何?这些东西够齐全吧?你看看还需要什么添置的么?”
平羽含笑接过那张单子,反复看了两遍,最后有些古怪的看着她,温华连忙问道,“是少了什么吗?”
“你……你的衣裳,我是说——你的女装在哪里?”平羽眨眨眼睛,弹了弹手里轻薄的纸张,开口问道——
短暂的甜蜜
“为什么要带女装?别人都以为我是男的!”温华奇怪的看着他。
平羽一下子噎住了,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当然要带!你带不带——”
在他视线的压力下,温华只好投降,“带、带、带——我把新做的那两身都带上,行不行?”
不就是多带几件衣裳么?干嘛瞪眼睛啊……
温华咕哝着回屋找衣裳,见宋氏正卧在炕上午睡,便放轻了手脚,悄悄地取了衣裳就出来了。
瑶珠安安静静的坐在西屋门前做绣活,温华朝她招招手,瑶珠立即扭头透过棉帘的缝隙朝严梅娘看了两眼,轻手轻脚的来到温华面前。
她福身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自从严梅娘和邓家闹过以后,就天天待在屋里不露面,温华瞥了西屋一眼,“这两天……还老实吧?”
瑶珠又朝温华这边靠了靠,“自从上回被骂了以后,就一天到晚都窝在屋里,极少露面……便是吃饭也是在屋里自己一个人吃,这会儿正在里面歇午觉呢。”
温华垂下双目,无意识的捏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瑶珠说道,“看好了,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把衣裳放到箱子里——这箱子被她和滴珠搬到了平羽的房间,里面堆满了用得着和也许用不着的东西——至少在温华看来,那两套女装是根本用不着的。
从平羽的房间出来,她没有回到东屋,而是去了后院——她需要一个人安静的想一想,如今这样的局面如何打破。
后院的那株大树已经冒出了新芽,滴珠帮她把树下的石凳清理干净,又铺上了一块坐垫。
温华说道,“我要安静的待一会儿,你不要出声。”
滴珠点点头,静静地站在了不远处。
温华手里挑了一根残枝,弯腰在地上划拉着,手里一边儿动着,心里反复想着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思索了半天,她沮丧的发现事情似乎要朝着她愿望的相反方向发展了……
以宋氏的精明,想必她已经看出来自己的意思了吧?那她如今这般沉默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真的要从外面给大哥娶亲么?除了年纪小,她到底哪里不符合宋氏的要求呢?女红、家事哪一样她都尽力去做,为什么……
温华有些苦恼地用小树枝抽打着地上的图画,没一会儿,原本在地上画出来的复杂关系图就被她抽打的面目全非了,她轻轻哼了一声,用脚将之踩平,丢掉小树枝,托着下巴发起呆来。
一个人不知待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滴珠轻咳了一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见她朝着月亮门的方向福身,“大爷安好!”
温华身形一滞,转过脸去看向身后,果然是邓知信站在门口,她笑着迎了上去,“大哥!”
邓知信点点头,“天还有些冷,别再外面待久了冻着,没事就回屋吧。”
温华轻轻一点头,笑道,“这边安静些,今天太阳又好……”
邓知信也笑了,捏捏她小鼻子,“也好,马上就是二月二了,龙抬头的日子怎么也得从里到外都晒一晒……”
温华嘟了嘟嘴,嗔道,“大哥——我又不是棉被——”
邓知信笑了笑,“家里的柴还够用么?我今天正好要去集市,不够的话就让人再拉一车过来。”
“上次买回来的柴还剩下不到三成,大约还能烧上四五天。”
邓知信去厨房看了一圈,“嗯,的确是不多了,家里还有什么要添置的么?”
温华想了一下,道,“粮食尽够了……大哥,能不能买些菜种子和香椿苗回来?这后边的空地这么大,不如种上些菜蔬,想吃的时候就总有新鲜的。”
邓知信道,“菜种子没问题——香椿苗……这会儿还不是种香椿的时候,得再过些日子,也不用买,回头我去跟人要几株回来就是了。”
言毕,他又道,“明天就要跟着平羽出门了?千万注意,别喝生水,按时吃饭,遇到有闹事的就避开……”
温华开心的听着邓知信的念叨,心里觉得甜蜜蜜的,刚才的不安和彷徨仿佛都消散了,待邓知信走后,她一个人傻呆呆的坐在石凳上乐了半天,只是不说话,滴珠一个劲儿的偷偷瞥她,不知道她怎么了,怎么会这么高兴……
然而过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她就笑不出来了。
穿紫褙子的媒人上门了,说是来邓家大爷说亲的,对方是隔壁举人卢老爷的侄女。
邓家如今虽出了个武官,到底底子薄,只能算是个小康之家,媒人自从进了院子,两只眼睛一扫,便知道这家是个什么情形,但是见到宋氏神色端穆,可亲中又带着威严,便是她身边伺候的两个小丫鬟(瑶珠和滴珠)都进退有度,于是也不敢小瞧了,又待品了一口端上来的香茶,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这位卢家姑娘是卢老爷兄弟的女儿,上头还有一个兄长袭了父职,在雍州做提辖,因为官事无暇照顾妹子,就将卢家姑娘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卢老爷,说起来,这位卢家姑娘也是个可怜人,虽然长得花容月貌,性情柔婉,女工针线样样在行,可惜五岁上头就没了父亲,一直由卢老爷家抚养长大,好在还有一份父母留下的产业,再加上卢老爷家里给准备的嫁妆,也是颇为可观了!”
宋氏做了个“请”的手势,叹道,“这位卢家姑娘虽好,可惜我家老大不是头婚,恐怕……”
媒人呵呵笑了两声,“太太不要担心,府上怎样卢家也是心知肚明,他家就想着和良善人家结亲,再说了大家都知道您家大爷是个孝子,您又是个心善的,为着这些,卢家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几句话说的贴心,宋氏点点头,“今儿老大不在家,等他回来我问问他,劳您跑了一趟……”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宋氏有些累了,便端起茶碗来,让梁氏代她陪陪客人。
媒人是个有眼色的,见状连忙起身告辞,梁氏笑眯眯的送她出去了。
伤心的温华
温华这会儿恨不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着,再也不要出来。
她分不清自己心里是怨是恨,是伤心还是无奈,只想着谁也不见。
梁氏送了媒人出门后就扶着宋氏回屋了,温华一个人在前院怔愣了许久,才慢慢的走回后院,她没有回房间——这会儿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宋氏,哭也不是,笑也不能。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朗朗读书声,她的双脚不自觉的挪了过去。
平羽正在屋里诵读范文,温华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留意,直到温华呆怔怔的坐到了他对面才看到她,瞧见她脸上的神色,着实吓了他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倾身向前,“温华?温华!你怎么了?”
温华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呆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扑簌簌流下泪来,轻声道,“隔壁的请人来给大哥说媒……”
平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起身给温华倒了杯热茶,又把果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