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剩下的那六个暂时还没有去处的,温华本想直接让她们顶了银凤的缺,又想到自己对这管家的事并不熟悉,瞧了瞧春桦嬷嬷,说道,“这几个人……嬷嬷看着哪里缺人手的,就安排过去吧。”
春桦嬷嬷想了想,犹豫道,“前堂那边儿本就是银凤伺候着,然而平日里若是来了客人,只一个人到底忙不过来,如今她又去了三爷那儿,前堂那里就没有人了,是不是拨两个模样端正的过去?剩下的再看看别的地方缺不缺人。”
那六个没有去处的正是温华特意留出来的,年纪都差不多,皆是十二三岁上下,春桦嬷嬷挑出来的最次也是中人之姿,哪有模样不端正的?她说这话的意思还是要温华自己来安排,她什么意见也没有。
既然这样,温华也就不再客气,笑道,“那就让她们几个都待在前堂吧,平日里要勤洒扫整理,来了客人需得奉上香茶,嬷嬷辛苦,好好教教她们规矩吧,若是有贵客上门可不能失了礼节。”
春桦嬷嬷本来以为在待客的前堂顶多安排四个丫鬟,没想到自家姑娘却是个大手笔的,她想到侧院那里住着的那些新买的丫鬟小子,想要开口询问,一搭眼瞧见头发花白的秦远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便又噤了声,想了一想,低头应下了。
因着明天温华和平羽都要回柳庄去探望宋氏,温华早早就吩咐了人去准备礼物,秦远将备好的东西列了清单交给温华,又提出明天想要跟着一起去柳庄拜见,温华借着看清单的工夫心里暗暗琢磨了一番,觉得这样的要求也没什么不妥的,何况秦大管家和春桦嬷嬷也是家里的老人了,这个脸面不能不给,便将手里的清单放到一旁,道,“两位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还要打理家中的事,都辛苦了。滴珠,去告诉秦小巳,明天去柳庄时要多备一辆车,大管家和嬷嬷也去。”
打发了春桦嬷嬷和秦远大管家让他们去休息,温华摸摸肚子,之前因为吃了些点心不觉得饿,便将晚饭推迟了,这会儿还真是饿了呢。她看看平羽,想起他说过有话要和她说,可是自从回来就没闲下来过,周围始终围绕着一堆人,便笑了笑,建议道,“三哥,把晚饭摆到你院子里吧,今天晚上没有云,正好在亭子里看星星。”
因为是月末,又是个大晴天,天上半朵云也没有,暗淡的月牙儿挡不住漫天的星光璀璨,温华忍不住又想起了从前她生活的那个顶多能看到四五颗星星的世界,自己离那里已经很遥远了呢,遥远到无法用光年来计算……
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呢?宝贝现在也能跑会跳该上幼儿园了吧?丈夫……她突然一个激灵,觉得浑身冰凉,捂住胸口蹲了下来,一手扶着廊柱,磕跪在青石地面上,低头垂首轻轻的颤抖着。她竟然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就连自己从前的模样也仿佛笼在一片薄雾里,明明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这会儿却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为什么……
为什么想不起你们的模样?爸爸妈妈……
平羽本走在她前面,听到身后的动静便扭头看她,却瞧见她无力的萎靡在地,赶紧上前扶起她,一摸额头,手上却沾了一把冷汗,再看她面色苍白,嘴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双目无神,呆呆愣愣的也不说话,“温华!温华!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快叫大夫来!”
这时候只听草丛里扑棱棱一阵,紧接着一前一后、一小一大两个黑影先后冲了出来,先后跳过廊道的栏杆。
那个小个儿的扒拉开几个丫鬟,急切切扑到温华跟前,看看她又看看平羽,“温华?她、她怎么了?”
平羽看到突然出现的颜恕,先是错愕,随即瞧见后面跟过来的颜家大公子,脸色一沉,然而此时顾不上这两个擅闯的家伙,他扶着温华,又喊了两声,见她仍然没有反映,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叫婆子们抬架椅子来!”
温华呆呆愣愣的心里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对上两眼的焦距,看着平羽神色焦急的对她说话,又对旁人说了些什么,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大脑短路了似的不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我……我没事。”
她想要站起来,却浑身无力,勉强静了静神,借着平羽的力气站起身,喘了两口,“三哥,你扶我过去吧。”
平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屋吧?再叫人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温华摇了摇头,坚持原本的安排,“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三哥,我肚子饿了,先让我吃饭吧?”
平羽为难的看了颜如颜恕兄弟两眼,温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颜恕大概是第一次翻墙就露了馅儿,不由窘迫起来,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口,磕磕巴巴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也不傻,掰不出理由便索性绕过这个话题,道,“你……大夫一会儿就来了,你还是看看吧……”
眼前有这两个人在,她倒不好再坚持,有气无力道,“三哥,你陪陪客人吧,让滴珠她们扶我回去就成。”
平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随便指了个丫鬟吩咐道,“带两位客人去前堂,我一会儿过去!”正说着,几个婆子风风火火的抬着一把靠背交椅过来,他指挥着人扶了温华坐上去,朝颜如颜恕一拱手,道了句“少待”便扶着交椅领人向温华所住的院落急匆匆行去。
颜恕忍不住想要跟过去,却被自家大哥拉住了,道,“咱们去前边儿等消息。”
一番忙乱,温华躺在炕上静静地闭目养神,细密的纱帐放了下来。
大夫来了以后平羽和他嘱咐了两句,便请他进来把脉,这本就是因为温华突然心神大乱而造成的不适,这会儿平静下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夫那里亦没有诊出什么毛病,只是开了张温补的方子,嘱咐春桦嬷嬷,言道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是调养的时候,不妨平日里多注意些,底子打厚实了,年龄再大些就能看出好处了云云。
温华静静地听着老大夫在外面嘱咐春桦嬷嬷,待他离开了,对进来瞧她的平羽笑了笑,道,“跟你们说了我没事的,你们偏不信。”
平羽看她的气色确实比刚才好多了,摇摇头,“你不知道你刚才的脸色有多吓人,若真是没事,怎么会那样?”
伤心好姻缘
平羽看她的气色确实比刚才好多了,摇摇头,“你不知道你刚才的脸色有多吓人,若真是没事,怎么会那样?”
平羽语气虽然不好,到底为着关心她的缘故,让人心里一热,温华想到之前的事,心里的酸楚,仍然弯起嘴角,“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瞧见平羽眼里的探寻,她坐起身,失神地望着被面上的图案,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刚才……我想不起他们的模样了……”
“谁?”
“我……父母,我父母的模样……以前我还能清清楚楚地想起他们的模样……可是现在却越来越模糊了……我怎么能忘记他们呢!我……”说着说着,她捂着脸小声的哭了起来。
平羽看着她哭得这样伤心,触景生情,也沉默不语。
和温华一样,他的父母也都不在了,自小对母亲没什么印象,谈不上什么感情,虽然父亲时常拿出母亲的画像给他看,给他讲母亲是如何的疼爱他,可对他来说终究没什么印象,自从父亲没了,他便也失去了一切,这几年他心心念念都是要努力要争气,将来闯出一番事业来让那些曾经赶他出家门的人好生瞧瞧——这念头从没有一天放下过,父亲的音容笑貌也仿佛仍在眼前,温华的悔恨他不是不知道,他却无法用言语来安慰她。
待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平羽微微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明天还去柳庄么?”
温华抽噎着点了点头,“去——”
“你要是想歇着,我就自己去。”
她摇了摇头,“我若是不去,娘肯定要问为什么,她要是知道了,不定有多担心呢……”
“知道了。”平羽起身。
温华抹抹脸,“你去哪儿?”
“把那两只不请自来的打发走,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竟然翻墙进来!”他揉揉她的脑袋,转身出门去。
听到平羽用“两只”来形容颜如颜恕兄弟,温华忍不住破涕为笑,“快放他们走吧,我还饿着呢。”
说起来,翻别人家的院墙这种事,颜恕从小到大算是头一回。
今天从书院里出来之前,他去向平羽询问能不能去他家拜访,结果被平羽很干脆的拒绝了,回到家里颜如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他怎么了,他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颜如听了一笑而过,道“这有何难?晚上我带你去。”
结果两人到了永宁坊温华家宅院不走前门,偏偏从后门翻墙而入,好在他还有几分胆气,跟着颜如左绕右绕的找了好一会儿才远远地瞧见了温华的身影,正兴奋着呢,却见她突然捂着胸口倒下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他知道他闯祸了,如果他不跑出来,大哥也就不会跟着出来拦他,就不会被人发现,更不至于尴尬地坐在这里顶着各种奇怪的视线。
颜恕在前堂等得坐立不安,可是自家大哥在此,他不敢失礼询问,只得捧着茶盏佯作品茶,待得终于见到平羽,他立刻丢下茶盏迎上前去,“她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了?”
见他这焦急的模样,平羽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无事了,只是一时激动,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开了温补的方子,说让三日一副喝着。”
颜恕是从来不在生活琐事上放心思的,一听开了方子,还是补药,只道是温华在书院里受苦了,当下就拉着平羽,“我要见她!”
平羽瞥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拉扯,后退一步,“多谢关心,只是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二位了。”
颜如轻轻咳了一声,见平羽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便拍拍颜恕的肩膀,暗暗用了些力气将他按住,“既然是温补的方子,想来无甚大碍,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送了颜如颜恕离开,平羽转身回了温华那里,见桌上已经摆满了各样菜式,也不跟她客气,坐在她对面取了筷子便吃起来。
温华吃到一半,盛了小半碗豆腐汤喝下去,想起这顿饭的由来,问道,“三哥,你说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事?”
因为之前温华突然不适,平羽便打算将自己心里的那件事再放一放,左右那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因此他道,“哦,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吧。”
“哦,这样啊……”
“嗯。”
于是继续吃饭。
等到吃得六七分饱,两人都放下了筷子,平羽从盘子里取了一枚鹌鹑蛋剥了,放进温华的碗中,“大夫嘱咐了要给你补补身子,从明日起每日一颗鸽子蛋,今天来不及准备了,先用这个顶着吧。”
温华不太喜欢水煮蛋,犹豫了一下,夹起那枚白白嫩嫩的鹌鹑蛋,蘸了些糖浆塞进嘴里,唔,软软甜甜的,倒还可口。
又吃了两颗,她道,“三哥,你也吃。”
“嗯,好。”平羽嘴里答应着,可是剥好了的鹌鹑蛋还是到了温华的碗里。
吃着鹌鹑蛋,温华又想到了另外一个爱吃鹌鹑蛋的姑娘,她在心里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她起身绕过炕桌拉住了平羽的袖子,“三哥……”
“怎么了?这鹌鹑蛋煮的火候还行吧?”平羽按着她坐下,招呼人把其他的碗盘都撤了,唯独留下那盘鹌鹑蛋和糖浆。
趁着丫鬟们来收拾的空档,温华叫她们温一壶米酒上来。
因为是米酒,又是在自己家里,平羽便没有拦着。
见丫鬟们都撤下去了,温华拧着自己的手指,看看平羽,又将视线挪回到桌子上,“三哥,你还记得我说过白润白期知是个女的么?我在书院看见她了,她就住在我隔壁的院子里。”
她的语速极快,却不妨碍平羽听得清楚,他手一抖,剥好的鹌鹑蛋滑出来滚落在地上。
平羽垂下眼睛,声音却掩藏不了那一丝迫切,“白期知?她怎么……你怎么找到她的?她不是待在晋州么?”
温华停了一下,才道,“三哥,其实是她先找到的我。说起来,她不叫白期知,白期知是她弟弟的名字,她的真名叫白禾,字元槐,是真正的白期知的孪生姐姐。”
平羽愕然,随后淡淡一笑,“这样啊……我还以为……”他抬眼看见温华望着他,不由觉得脸上有些烫,解释道,“我在书院里听说有人也叫那个名字,就去找他,结果是个和她长得极像的小子,还差点儿错认了。”
“那可能是她的兄弟吧。”
停了一会儿,平羽意识到自己正在发呆,便端起汤碗掩饰,待放到唇边才发现碗里面是空的,他把碗放下,耳边渐渐升起红云,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她……什么时候回京的?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比咱们晚不了多少吧。”
“哦……”
温华看看他,有些为难,第二个问题叫她怎么回答呢?
也许……长痛不如短痛?
这种事情还是早知道早了断的好,拖得越久,对他的影响越大……
她犹豫了一会儿,斟酌道,“三哥,我之前曾经问她定没定亲,她……”
平羽坐直了身子,随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仿佛对此不感兴趣一般,向后一靠,剑眉微动,“哦,她怎么说的?”
“三哥……白姐姐已经定亲了,对方是她父亲同僚的儿子。”
温华担心地望着他。
平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起身笑道,“门当户对,正是好姻缘哪。不过——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吧?”他虽然笑着,却无一丝笑意。
“三哥——”温华就怕他这个样子,若是情绪发泄出来倒好了。
平羽端起酒壶倒了一杯,仰首喝了下去,“妹妹,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了,明天还得出门,你也早些歇息吧。”
温华担心他有什么不妥,跟着送到了门外,平羽转身看到她眼里的担忧,心头的抽痛仿佛和缓了不少,揉揉她额前的留海儿,他淡淡一笑,“别担心,不管有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可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