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做主,不会连累到医官的。”宋织儿连忙说道。
“不用了。”苏长久忽然打断他们,“我没有生病,也不想这样出去。她们还是会追究的。”她重新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你们走吧。顺便把这只猫也抱走。”
“宫女姐姐,那个苏妃很凶的,你要是不赶快逃出去,待会她就带人来审你了,可能还会打你!”宋织儿有些着急,上前就想拉她走。崔判官忽然出声道:“苏姑娘说得对,就算这样出去,还是逃不走的。宋小姐,我们还是先走吧。”
“我不走了,宫女姐姐不走,我也不走,大不了一起挨罚。”宋织儿跺了一下脚,恨恨地说道,“反正她们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明天我就回家,再也不入宫了!”
崔判官无言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宫廷岂是她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看这样子连她也难逃责罚。“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会招惹到苏苕妃子?”
这个说起来还真不好说,她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被冠上了扰乱宫廷秩序的罪名。说出去很是荒唐吧。如果真把罪名坐实了,性命都难以保住。
宋织儿的脸微微泛红,这种同榻而眠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向一个男子解释。“是苏妃看不惯我,要借着这个理由把我赶出宫呢。我就想那就如她愿吧。”
“在下人微力薄,只恨不能救出你们。宋小姐,你一定要维护苏姑娘啊,她没有任何靠山,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崔判官挎着药箱,朝宋织儿弯了一下腰。
“那是自然,宫女姐姐是因为我才被连累到的。”宋织儿连连摆手,担不起他这个大礼。
苏长久闻言望过来,暗想这丞相小女倒是义气,她肯出手相助自己已经很感激了。看来这后宫也是有好心肠的人的。“好了,你们快走吧,不然被发现又会罪加一等。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宋织儿想问她怎么解决,但是崔判官已经开始催促她快点离开了。门外的侍卫也频频望过来,他们能够被放进来也是借着看病的理由,现在呆在里面的这段时间也差不多了。“宫女姐姐,你再忍忍,我会来救你的。”
苏长久唯有苦笑。
***
翰墨轩,刘书深整了整衣冠,手里拿着一支墨笔在纸上写来写去。他这是遵从恩师京市尹大人的吩咐,准备给陛下写弹劾书。作为新人,他本来不应该当这个出头鸟的,但是上级压下来,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让自己语辞含蓄委婉点。
他是立志当官场的万金油,成为到哪都可以吃得开的家伙。如今要弹劾的官员一个个都是官大得要死,如果京市尹这一派失败了,他还可以有回转的余地。
但是事后他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太多了。
弹劾书一上交,第二天傍晚他就被秘密宣进入宫面见皇帝。
在出发之前,刘书深前往京市尹府向恩师讨教。结果顾大人笑了笑,很满意地看着他,“看来这回终于合上陛下的心意了,书深,你尽管按着我教你的那些话告诉陛下,以表忠心。将来若是真扳倒了这棵大树,封你做个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一番话说得刘书深心痒不已,现在他急需立下一份大功。
皇帝坐在辰居殿首位,面前摊着他呈上的奏章,四周的侍从宫女都被遣退,大殿一时静悄悄的。刘书深抬眼头看他,陛下正好抬头,手里握着那份奏章,“这是你写的?”
“是。”
“既然不想得罪人,为何又写这份东西?你的长官没有好好教你怎么写弹劾书?”
他的用词确实不够激烈,有着退缩之意。刘书深跪下,给滕久行了个大礼,书生么,自然是要巧舌如簧,黑的也得说成白的,“陛下有所不知,这份奏章乃试探之意,若是陛下不信微臣之言,那便过去了,现在陛下宣见微臣,那么真正的弹劾书在这里。”说话间他摸出袖间的一份新的奏章。
“你真是大胆,京市尹带了你这么个学生,倒是有趣。”滕久搁下手里的奏章,走下来,“行了,你起来说话。”
君臣之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番相谈后,刘书深踏出辰居殿,莫名地就得了个“记数郎”的官职。他想遍本朝上下官职也没想起有这么个官职。陛下还告诉他这是秘密官职,不得与外人公布。做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记录宫外货物输入宫廷的数目。敢情是让他和那些满身铜臭味的商贾打交道。
刘书深有些不愿意,但是想到自己的大功,他咬咬牙也答应了。却不知道陛下这样安排的用意在哪里。
“陛下,太后娘娘要见您。”他们刚踏出辰居殿,侍从梁宝凑上来弯腰恭敬地说道。这是皇帝的家务事,刘书深笼着袖子,站在一旁不说话。滕久听到后,微微皱眉,“孤要务在身,待会再去。”
梁宝看了刘书深一眼,吞吞吐吐道:“陛下,太后娘娘说事情很重要,需要您亲自处理。”
“什么事?”
“是丞相小女的事情。”
“她怎么了?”
梁宝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刘书深,家丑不可外扬,这个书生怎么没有一点眼力见?滕久不耐烦了,“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他注意到旁边的刘书深,“算了,孤现在就去。”
梁宝舒了一大口气,“陛下,小的这就去安排坐撵。只是这位大人,太后娘娘应该不想见到。”
刘书深终于觉悟过来,行了个礼,“微臣家中还有急事未完成,这就告退。”
***
到了宵衣殿,滕久被面前这个架势唬了一下,后宫有分量的女人都聚在这里了。各大殿的女官大人也是脸色严肃地立在太后左右,往下依次坐着苏苕妃子和许昭容。而厅堂前正跪着两个女孩。
一个是宋大小姐,一个是苏长久。
后宫寂寥无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大的场面了。作为唯一的男主角,滕久按了按额头,认命地走到太后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坐在一旁的空位,
苏苕妃子微微侧身,注视着滕久,却什么也没有说。她自认为这是在帮他解决难题。
“陛下,听说这个宫女是辰居殿的,当真?”太后娘娘不动声色地说道。
滕久有些诧异苏长久好端端地怎么会跪在这里,视线扫过宋织儿,心里已经微微有些明白。苏长久是他跑到玉兰殿指明要来的养花宫女,这个时候要是否认恐怕只会令母亲认为更加有问题,他只好点点头,“孤见她养花甚好,正好那片桃林无人管理,便从尚花女史那里要了她。”
堂下的尚花女史欧苒华站出来弯腰,“陛下所言甚是。”
滕久这才意识到母亲在自己身边安排的人不止梁宝,敢情自己一举一动都在母亲的视线下。想到这个可能,他忽然有些别扭。那么那晚他带着赵瓦和苏长久出宫,母亲岂不是早已知晓,只是没有点明而已?
甚至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都没有瞒住母亲。
“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怎么需要陛下如此大动干戈,亲自跑到玉兰殿要人?”太后微转过脸,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你现在是皇帝,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还要母亲教你吗?”
众人听到太后隐隐发怒的声音,都忍不住看跪在中央的苏长久。看来她的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勾引陛下。
苏长久见情况不对,方才不是还在讨论她跟宋家小姐的事情吗,怎么现在太后又将矛头指向别的方向了?她抬头看来滕久一眼,见滕久面无表情地听着太后的教训,心里默叹了一声,今天算是栽到这些人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思
时间果然会改变很多,如今所处的位置不同了,人的心态也不同了。
倘若在以前,滕久被母亲这番训斥,他只会拉着她的衣袖撒娇乞求饶恕,但是如今他只能端正地坐着,认真地听母亲说话。太后见他这副样子,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的相处模式。她掩了掩口,不想再重蹈大儿子的覆辙,终于放缓口气,“陛下,您看着办吧。”
“母亲,您还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滕久微微欠身,礼貌地问道。
太后一想到那件事情,火气又忍不住往上冒,“你提携的这位宫女是哪里人家的女儿?织儿好端端的歇在屋子里,她怎么进去与堂堂丞相女儿同榻而眠?还有你,”她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苏苕妃子,“为何这般维护这个宫女,偏要说是织儿的不好?”
“两个女孩同榻而眠又有何不妥,织儿年纪太小,夜里不敢独自睡在陌生房间,让宫女陪她也是在情理之中。”许昭容出言道,见姑母余怒未消,连忙又说道,“是底下的人将话说得不好,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偏要横生出枝节来,说什么乱了宫廷秩序。倒将织儿妹妹说成了毒瘤般的人物。”
苏苕妃子不甘示弱,缓缓道:“两个女孩睡在同一张榻上,传出去大家会怎么想?更何况,我看这里面必定是有什么勾当在。宫女她有什么资格说话,若是宋织儿不让她上来,她岂敢爬上去?!”
“够了!”太后见她说话越来越难听,终于厉声出言,“苏妃,你这醋性何时能收敛一下。陛下还坐在这里,你怎敢如此污蔑新进的美人!”一番话让苏苕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滕久听了她们这一番争吵,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看了底下的苏长久一眼,该怎么说她好,平白无故成了她们的炮灰。偏偏这个宋织儿似乎确实有那方面的癖好,如今跪在这里也是因为一心维护宫女姐姐才不得不责罚了。
“太后,陛下,织儿愿意出宫,这位宫女姐姐她救了我,既然你们也不喜欢她,就让她跟着我出宫吧。”宋织儿不怕死地高抬头,语气激昂向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这番直接惹怒的是太后。因为宋织儿是她看中的美人,现在来了这么一出戏,简直是在折煞她和老丞相的脸面。她抬眸淡淡地看了宋织儿一眼,不发话,等着皇帝说话。
滕久却是舒了一口气,这样一来,立后的事情就可以拖延了。“后宫的事情不宜外传,丞相之女只不过来这里做客几日,如今她既然已无心留恋此处,让她出宫归家也在情理之中。母后您说呢?”
“那这位宫女如何处置?”
“这位养花宫女手艺出众,留在宫中尚有用处,岂可随意打发了出去。若是有人有疑义之处,那就禁足她一个月即可。”这番话让苏苕妃子忍不住看过来,颇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时候,尚花女史欧苒华适时地站出来,“太后娘娘,容我斗胆说几句。苏姑娘来自太医院,对药材草木熟悉。到了玉兰殿之后,殿中花木也是她多加照顾,手艺确实不错。宫廷花匠不多,能养出珍品的花匠更是极少。前几日您赞不绝口的那株昙花,便是她亲手栽培出来。”
能够得到尚花女史的称赞确实不容易,太后听到她所钟爱的那株昙花是苏长久栽植出来的,视线终于落在她身上。见她跪在大殿之上,神色不见慌张,倒也是有几分骨气。“那日你送来昙花,为何不说是她种的?”
欧苒华低头诚恳地说道:“宫中素来忌讳好大喜功,苏姑娘是辰居殿的人,怎敢到宵衣殿来邀功。听闻太后喜欢昙花,是苒华让她去种植的。花匠种花只在一片心意,从不为功利。”
苏长久听了她这番话,暗想这欧女史为何如此帮自己说话?今天要是没有她仗义出言,估计她会死得很惨啊。她确实栽植过一株昙花,没想到是送来给太后观赏的。
“原来如此。看来是予一直小看了你们这些种花之人,想不到你们的心态与那些不追名逐利的士大夫比起来倒也不逊色。难怪世人皆喜欢以花喻人,现在想来倒有几分道理。”想到那朵洁白的昙花,太后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能种出这般纯白之花的人,想必也是心善之人。那便依陛下所言,轻饶过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简单地过去了。
在退出大殿的时候,苏长久经过欧苒华,刚想向她出口道谢,对方打断她,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不必谢我,以后你还要多为我种几盆珍品出来。这是你欠了我的。”
敢情她方才说的种花不为邀功只是门面上的话,苏长久见她说得直白,一笑,“好说,好说。”
欧苒华抬脚就走了,留给她一道淡然的背影。其实她也是真心想帮助她的吧,只是嘴硬心软。
殿内,诸人已经全数退下,只剩下母子二人准备详谈。
“滕久,你方才可是怪母亲了?”太后也只能在无人的时候直呼儿子名字,见滕久坐在位置上郁郁寡欢的模样,忍不住侧过身,“你是母亲一手养大的,母亲不心疼你谁会心疼你?这宫女来历不明,如今接近于你,恐怕别有居心。”
“不是她来接近我的,是我见她面善,忍不住就与她说了话。她不怕我。也没有因为我是皇帝而过分讨好,这与别人不同,因此我就将她调到了辰居殿,实在别无它意。母亲您不要想多了。”
“哎,母亲如何不能不想。其实若是你真心喜欢着宫女,封她个美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美色不可沉溺。你现在倒是有点上心的样子,若是长久下来,母亲是怕又出了一个苏妃来……”
“不会的。我不会将她当成妃子来看待。”
“当真?”这倒是有点出乎太后的意料。
滕久淡淡一笑,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母亲。”
见他这副样子,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怕自己儿子走上另外一个极端,“以后若是遇上喜欢的女孩子,不必如此拘谨,这后嗣之事可是迫在眉睫,外人都道你是储久,在位多年,尚未立后,后宫也未有一子一女,说出去实在不像话。你也要体谅老臣们的一番苦心,老祖宗创下的基业,可不能毁了。”
滕久听了这番话,却不知如何作答。他隐隐觉得自己终究是要辜负了母亲这番希望。
在苏长久禁足的这一个月,京都发生了一系列大事。丞相与京市尹联手开始地毯式地对本地商贾之家展开调查,事情有波及到了一些朝廷官员,最后以流光阁公开化为结局,揪出了其幕后主人。因为官商结合,财权交易贿赂数额颇大,苏家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