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心里“咯噔”一下。
“我家王爷最爱跟别人唱反调,最烦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喝了口茶,继续说。“得空你就往他跟前一跪,说要做牛做马以赎已罪,他抹不开脸,或许就能饶了你!”
肖克半信半疑,看看其他几个人的表情,或是同情,或是认可,李玉春又加了一句,“他最熟悉王爷,你问问他,是不这样?”
肖克转头看向幻血,幻血千年如一日的冷漠表情,淡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密室,其实不过是后堂一处较隐僻的地方。
微曳的烛火下,楚煊已经取下了面具,罗世忠是当年夏家军的旧部,夏家出事时他正好外派巡边,没被牵连,楚煊执掌兵权后,就想法将他从边关调回了都城。
“王爷,那女尸经查验,唇口青紫,全身痉挛,应系惊吓所致心疾发作,突发身亡!”罗世忠虽是行武出身,但心思细腻,遇事冷静。
灯影下,楚煊面容隐晦神色阴沉,犹如潜伏在夜色时等待猎物的猛兽,全不似方才在众人面前的轻浮浪荡,却仍是透出几分世间男子少有堪比绝色佳丽的倾世之姿。罗世忠是见过楚煊铁血狠绝的,最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表里不一,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楚煊的眼神,费这么大劲儿,跑了京兆尹的大牢里来,不会是就为了个女尸吧。
“那姑娘是被黎国人吓了一吓不假,却不致要了命,要命的是她先前已经中了毒。”楚煊眼盯着烛台,言语轻缓,“她是先与我错身而过,且在我身边停留稍许,才又与那黎国人碰上的。”
罗世忠倒吸一口冷气,”如此说来——”,他不敢再往下想,居然在京师重地会有人想向楚煊下手。脑子里急速地将可能的人、事过筛子似的想了一遍。
“别想了。”楚煊打住罗世忠的念头,“当初扶佐新皇登基,乱党判臣虽是诛杀了一批,难免还有漏网之鱼或是隐密深沉一时不曾查出,慢慢来,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种小伎俩怎么伤得到我,我本已有预感,想着先逗逗他们再说,只未料到会让那姑娘做了冤魂,不过,也好,倒可以让我坐个顺风船。”楚煊也不看罗世忠的反应,只管往下说。
罗世忠也是楚烨登基的功臣,却只愿领了京兆尹杂事篓子的差事,只因楚煊说了,这京兆尹可是负责全京城内除了皇城的总辖权,换句话说,没有罗世忠放行,一只苍蝇也别想出了京城的门。
楚煊深若幽潭的瞳眸里跳跃着几簇明黄的光点,抬眼看向罗世忠时,已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方才那个阴沉莫测的宁王仿佛只是一个假象,“先就这样吧,就按我说的做,苦主家里还是要你多花些银子,莫心疼,估计给你上货的人也不少,我就不讹你了,话说,你那大牢也忒寒碜了点儿,好歹弄几个单间儿,本王我下次再来的时候——”
罗世忠连忙拦住楚煊的话头,“您行行好吧,就别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说着,就边往外让楚煊。
楚煊和罗世忠出来时,外头的人都已经喝了几道茶。
“听我的,不出三日那凶手自会现身。”楚煊自信满满地和罗世忠边往外走,边说着。
“还是王爷高明,属下真是想再跟着王爷一起上阵,那才是真痛快。”
“就你那一身伤,真跟我走了,我还得多申请两个军医,还是给陛下留着吧!我也好省点儿军资!”
肖克是把李玉春的话听到心里去了,也顾不得许多,紧走几步,赶到楚煊身前,“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听得李玉春等人一捂眼,兄弟,那是你自个的腿啊!
“王爷!小人有眼不识王爷尊驾,令王爷遭受屈辱,小人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小人愿做牛做马供王爷驱使!”
楚煊知道一定是有人怂恿他的,不然以他的耿直是做出不来这种事的。看看李玉春,幻血,一个个神情自然,若无其事。
“得了,不知者不怪,我堂堂一个王爷,和你再计较,倒显得我失了气度。”说完,就和罗世忠告辞要回王爷府。
行到大门处,楚煊让罗世忠回去,好好安排未来三天的日程。罗世忠一一点头。
当着楚煊的面,交待肖克,“这三天好好给本府办事,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也好让人知道我手下出来的不是弱兵!”
罗世忠的话,听着有别的意思,肖克有些摸不着头。
李玉春临走前,拍了肖克的肩膀,“恭喜你,兄弟!我们很快就能同舟共济了!”说着,哈哈大笑而去。
罗世忠目送楚煊一行人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清踪迹。仰首西望,一轮残月越坠越淡,散落的星子也发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东方,隐约有些朝霞已露了边际,淡淡的亮色极缓地渐渐变得浓抹重彩。
015 御状
翌日,女尸的父母、家人乌压压一大帮,扑到京兆尹府门前,哭了个天昏地暗。
罗世忠急得满头大汗,手里一大堆事儿呢!都推给肖克,自己从后门跑出去,谁知刚到门口,就被苦主堵了个正着,旁边全是看热闹的老百姓,嚷嚷着,严惩凶手,为民除害。
有侍卫将探听回来的消息告诉楚煊,楚煊正在黑松林逗着幻血的心肝宝贝,几头北地纯种的猎犬。
李玉春大手一拍,堵得好,也让他受受气,爷们还在他大牢里蹲过呢!
“哎哎哎,别那么明目张胆的,王爷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低——调,低——调,就算心里再高兴面上也不要带出来嘛!”
本来家属是不敢到官府门前闹的,只想着递个诉冤的状子,官家都说了是自已女儿发了心疾,难道还能别人偿命,只得怨自家命苦。有人夜里寻访了去,送了不少金银,就交待他们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苦主本就心里有怨气,一见有人出谋划策,顿时胆气也硬了,有门路谁不想伸张冤屈?那是自己家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楚煊听了,弯了弯嘴角,死猫还能上树呢!何况是人?
李玉春贼兮兮地凑到楚煊脸前,“爷,咱还干啥?”
“放你们三天大假,想干嘛干嘛去,不用给爷我报备。”
楚煊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开闸,倒把李玉春几人唬得畏首畏尾,可这主儿又是个让人捉摸不透阴一出阳一出的脾气,这又唱得哪一出啊?
“三天后,起程回营,有误者斩!”
楚煊这边声音还未落,那边人已经跑得没了踪迹。只幻血还和几头大犬逗乐。
“幻血,走的时候,带两只!”
幻血闻言,回头看了楚煊一眼,眼神里全是开心。
罗世忠忙得脚不沾地,满朝的官员看着他被楚皇凌厉的眼风扫得如秋风中的落叶般唯唯喏喏,都忍不住经过他身边时,拍拍他的肩,安慰的送上一句,老罗,辛苦了!
“老罗,辛苦了!”李明诚下了朝,却跑了来京兆尹府,让罗世忠吃了一惊。
李明诚与罗世忠同为夏家军旧部,比罗世忠出来的更早一些,颇有慧眼地选中了楚烨这个当年不大入先帝眼的皇子,还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了过去做侧妃,如今算是修得正果。平日两人交往不多,一是职位二是避嫌,毕竟夏家军还顶着反判的名头,谁也不愿去翻老底。
两人寒喧几句,李明诚就言明来意,陛下让他来帮着看看,案情到底如何,外国友人还牵连进来了,总得给个说法吧?
罗世忠又将案情叙述一遍,讲了死者因心疾暴毙,李明诚就说要验看尸体,罗世忠也不怕被李明诚看出什么,就带了李明诚去了停尸房。
李明诚大致看了看,肯定了罗世忠的说法,又交待了几句诸如端正态度,大胆细致地指导方针,就摆着架子走了。
罗世忠直把李明诚送出了大门外,等着相爷府的车轿走得没了影儿,才一挥手召来个属下,“把停尸房仔细看好了,任何人不许进出。”又回头看了看府门前空寂得连个蚂蚁都轻易不来的大道,若有所思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府。
第二天,楚皇宣楚煊进宫。
这是自清心阁一夜后,楚煊第二次踏进楚烨的视线。
楚烨还是那个样子,脸上的掌痕早已消除,亦或是用了高效去痕的妙膏。看着楚煊也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带着标志性的面具,如初晨的朝霞一般就那样走进殿来。
君臣见礼后,楚煊站在武将的首位,楚烨只用眼角的余光就能将那个身影全纳进眼瞳。
随着内侍的一声喊,黎国使臣晋见,楚烨才定睛收敛了心神。
黎国地阔山高,民风豪气,身高个头也是各国中最为魁梧壮实。来人身量高约九尺,与街市上的大个子不相上下,身形块头也都相似,就连相貌都有几分相像。
“见过楚国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千秋。”
“免礼!”
黎国使臣昨日已见过圣驾,本来剩下两天由朝内大臣陪同即可,是不需要楚皇亲自陪着的,可看着案头上放着的东西,楚烨令人直接送到了使臣手上。
“贵使请看,这是我国小民状告贵国使臣的御状,所以朕才不得不再次召见贵使前来。”
黎国使臣很快看完状子,又递还给内侍。
“陛下,状上所言,凶手乃我使臣中随行之人,却又无法表清凶手到底如何残杀其家人,请问陛下,难道贵国断案都是只凭一面之词?”
黎国使臣丝毫不惧身居他国、生死难定的险境,侃侃而言,据理力争,倒让楚烨刮目相看。
李明诚微侧了身子,面对黎使淡然一笑,“贵使可能有所不知,我国的御状非比他国。若要递御状,需得诉告者以九族性命担保,且递状子之人定要处以绝刑,不论输蠃。即便如此,这状子还是递到了御案之上,试问,若在黎国,又该当如何呢?”
016 金殿对质
楚煊看着李明诚不急不徐地与黎国使臣周旋,自己不动声色,只冷眼旁观。
“此事涉及两国交邦,还望黎使思谋而定,如若我国没有确切证据,又岂会在这朝堂之上公开言明,黎使不若查明详情,莫姑息了凶手,致两国多年之安定于不顾!”
李明诚一番话可谓是大有深意,只是楚煊敏锐地感觉到李明诚在说凶手二字时,似有意加重了些口气,不觉多看了李明诚两眼。
黎国使臣面对李明诚的言辞,依然是不卑不亢,安然自若。“我皇派吾等前来,一是表黎国愿与楚国继续修好之意,二是商谈两国互通有无之益事,竟无端被猜忌为害人凶手,吾等深感诧异,亦觉惊心,想我皇一片诚心挚意,却被无中生有之事视为敝履,令黎国心寒,即楚国右相如此说,就请拿出证据,若证据确凿,任凭楚皇发落!”
满朝官员已有些窃窃私语,文官们担心,是与不是,一个搞不好,相安多年的友好邻邦,说不定就要刀兵相见,到时只怕生灵涂炭国无宁日;武将们则一个个早看不惯这几年黎国来使越来越高傲狂妄的作派,憋了一口恶气,等着看黎使怎么收场。
罗世忠站在最末,京官里数他位轻,迈步出列,适时朗声而起,“启禀陛下,微臣有本上奏!”
楚烨略一点头,罗世忠径直走到楚煊身侧,“微臣在彻查案件时,得知黎国使臣中有一名叫韩允的曾在死者近身范围之内,故带回府衙询问,后证据不足,送回驿馆。另在堂上发现一物,似非我国所有,特请黎使大人验证,若系韩允大人所有,那就原物奉还,有得罪之处,还望黎使大人海涵!”
昨夜,罗世忠做东,专门请了黎国使臣一行人到京城最有名的“一品楼”设了谢罪酒。
席上罗世忠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将个黎国众使捧的是只知黎国而目中再无他国也,飘飘然如云中神仙。
黎使以为罗世忠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奸滑小人,今日再见,满眼的轻漫怠傲,丝毫未将其放在眼里。
拿了那物件看了看,确是韩允丢失的指环,与耳上金环乃是一对,原是御赐之物,昨日遍寻不着,急得坐立不安。
遂装进腰囊,只一声,“确系韩允之物。”却连谢都没谢一声。
罗世忠又追问一句,“贵使确认?”
黎使有些不耐烦,“当然!怎么?难道我堂堂黎国还会觊觎楚国一个小小的金环不成?”
“好——”!罗世忠紧接着喝了一声,如洪钟般,黎使不防,被猛震了一下。
“陛下明鉴,黎使确认的系韩允所有的金环,并非微臣信手拣到,而是在死者手中发现,另有当场数名百姓作证,当日,韩允曾对死者有轻薄之举,令死者羞愤难当,诱发心疾而当场亡毙。微臣手上有众人的联名证供。”说着,将证供递上。
黎使有些急怒,原来是扮猪吃老虎,“罗大人好手段,只凭一枚金环就要定我黎使的罪名,这金环是不是个圈套,有待商榷吧!作证之人均是你楚国子民,言辞实难令我等信服,若是楚皇硬要降罪,哼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番据理力争,朝内的迂腐官员竟有点头附和的。
罗世忠不急不徐,又从袖中取出片纸,让黎使看,“昨夜,韩允已亲口承认,曾轻薄一女,那女随即倒地身亡,黎使大人,请过目?”
黎使瞪眼看着那张纸,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最后是韩允的亲笔签名,甚至还有几名使团成员的署名,黎使一拍脑子,昨夜自己曾外出方便,回来时见几人笑闹着藏了什么,原来如此。
黎使气得已有些颤抖,仍故作镇定,“酒后之言,玩笑之举,堂堂楚国以此为据,怕不要被他国取笑了去。”言辞之间已是有些无力。
一直在旁侧静观其变的楚煊突然出了声,“孰—不—知—酒—后—方—吐—真—言!”
九个字,楚煊是看着黎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的,那黎使乍一见楚煊回头,被覆了假面的容颜惊了一吓,又遭楚煊刻意运用内力说出的话语震了心脉,之前又费尽心力与罗世忠周旋半晌,方才不防已被罗世忠的佛钟吼震了下,几下合力,那黎使竟是再难自持,当场萎顿在地,竟昏了过去。
017 请战
黎国使臣回到驿馆,知韩允一早便被京兆尹府请去,便知回天无力,立时召集众人,也顾不得再和楚国打招呼,火速离开驿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