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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掌事宦官朗声将诏书宣出,众人磕头,三呼万岁,再抬头时,面前的建和皇帝已经闭上了眼。
大齐建和三十三年九月初一,皇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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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勤政殿停灵一天后,建和帝遗体移至圣安殿。
建和帝已驾崩四天,礼部已着手准备先皇下葬,新帝继位诸事,宋琛已搬至勤政殿料理政事。
许锦荷作为继任皇后,在福宁宫内安抚自己的婆母,即将成为太后的敬贵妃。
圣安殿正殿,先皇棺木旁,跪着怀王,申王,礼王三位守灵的亲王,于偏殿守灵的则是以褚雪李姣云为首的各王府有品阶的王妃侧妃,及各王府的皇孙,作为宋琛的妾室,夏婉音也在守灵行列。
明早先皇就要下葬,这是最后一晚守灵,因此不可懈怠。虽然于礼法要守一整晚,但待到亥时一过,众人也就可以散了。
褚雪有孕,身子不比正常人,因此敬贵妃没让她整日守着,今夜她其实刚来不久,只需跪上小半个时辰,一到亥时,她就可以回去歇息了。
膝下是两层的软垫,诺大的偏殿里跪着大人小孩二三十个人,深秋夜冷,李姣云担心门口渗进冷风,就把里侧的位置让给了她,她也顾念腹中的孩子,没多推脱,顺意去了里侧。
头上戴着白色孝帽,身上披着白色孝服,她正在跪的人,是她死去的公爹,却也是害死爹娘亲人的凶手之一。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不止她,这个偏殿内的人们,除过几个尚不懂事还在嬉笑的孩子,脸上都没什么表情。那个人虽然名义上是她们的公爹,但她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是没见过这位先皇几面的,比如李姣云,虽已当了近十年的侧妃,满打满算,也只见过建和帝两面而已,她早就不记得那人的面容了,甚至有可能从来也没看清过。
褚雪却还记得,她虽也只见过建和帝两次,但深深记得他的容貌。因为就是这个人的疑心与轻信,害死了自己昔日全部的家人,使得自己本应受大齐子民敬仰的爹爹,至今含冤,背负着荒唐的谋叛罪名。
他现在死了,有整个天下披麻戴孝,可爹爹呢,还有娘,哥哥,以及岳家上下的三十几口人,他们现在坟茔何处?可有人知?
甚至连她这个唯一活着的都不知。
只觉得心寒。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有天下为他披麻戴孝,但真正为他的离开悲戚的能有几人?这几天宋琛忙碌,又还在孝期,她一直没见到他,不知他的感想,但端看正殿里仍不失悠闲的几位亲王,就能明白,老子的死只要不影响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是没多少悲哀的,更不用说这满殿毫无血缘的儿媳们了。
褚雪正出神,鼻端忽然闻到丝丝令人不适的异味,有了身孕后她对气味异常敏感,其他人闻不到的,她却能闻到。她皱了皱眉,转头去寻那异味的源头。
待看清偏殿另一头的情景,她大惊失色,忙叫道:“火,火!着火了,着火了!”
听见她的声儿,那些打盹的没打盹的女子们终于打起精神,都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殿的那一头,势头正猛的火焰已经吞噬了大片的帐幔,正借着头顶层叠的孝帐,张牙舞爪朝她们扑来。
偏殿内顿时慌作一团,一时间喊叫声四起,离殿门近的几个人快跑几步要夺门而出,却挤成一团,困在殿中央的已经手足无措。
接着越来越强的火光和浓烟,一声声喊叫声入耳,褚雪一阵头疼,幼时那惨绝人寰的场景似乎重现在了眼前,她颤抖着去扶雁翎的胳膊。殿内的叫喊和火光惊到了四周的宫人以及正殿内的几位亲王,大家出门一看,也都吓得腿软,那着火的地方,困住的可全是他们自己的家眷,今日是守灵最后一夜,女人孩子们可全都上阵了呀!
冷静些的怀王忙吩咐人去救人,年轻的礼王更是亲自去提水灭火,申王早已冲去了偏殿……
申王到时,偏殿内的人已经出来了几个,年长的怀王妃命人先救孩子,先出来的自然是孩子们。
殿内,李姣云搂着宋宁,在火光中急寻宋祺,刚刚她已经眼见宋炽与宋谦被送了出去,却一直没见到宋祺。宋炽宋谦是新帝嫡出的皇子,人们先救他们无可厚非,但她的祺儿也只是个孩子啊!她带着哭腔大喊:“祺儿,祺儿……”
须臾,感觉到一双手握住她的胳膊,男孩带着哭音,“娘,我怕……”
李姣云握住男孩的手,认清眼前的孩子正是宋祺,不由得喜出望外,忙安慰,“祺儿不怕,娘在这,娘在这,娘带你和妹妹走……”
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艰难的挤向殿门。
孩子女眷们陆续逃出,终于脱离困境的李姣云搂着两个孩子喜极而泣。
申王眼见逃出来的众人,略轻点了一下,才发现人数不对,忙问道,“是不是少了谁?还有人没出来吗?”
怀王府的一个侧妃忽然惊道:“文珮,文珮还没出来!快来人,快去救郡主,郡主还在里面!”
她口中的文珮是怀王年仅五岁的女儿,因是唯一的女儿,虽然是侍妾所生,也得了郡主的封号。文珮的生母位份低,今日并不在守灵之列,因此刚才逃命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她。
这边的话音刚落,李姣云环顾了下四周,忽然也惊叫起来,“雪妹妹……雪妹妹怎么也没出来?快去救人……”她急忙看向申王,“王爷,快去救人,雪妹妹怀着身孕呢!”
还有人在里面,申王立刻指挥人冲进去。
就在外面清点人数时,殿中浓烟越来越呛,刚才视线清晰时,褚雪没敢往门口挤,是因为她在殿内侧,不但离殿门远,也怕人多伤到腹中的孩子,但当门口终于快没人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浓烟,她自己几乎辨不清方向了,好在雁翎还陪着她,她由雁翎牵着勉强的往外走。刚挪了几步,忽然听见小女孩的哭声。
她惊道:“还有人!是个孩子!雁翎,快去找找!”
雁翎还是担心她,犹豫了一下,但她刚刚有了孩子,现在最听不得孩子哭,根本没管自己,只急声吩咐雁翎,“快去啊,孩子这么小,自己逃不出去的!”
雁翎只好听话,屏息向浓烟深处寻。
不一会儿,就见雁翎抱着一个小女孩过来,她放了放心,三人欲往外走。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留在殿中的并不止她们三个。
夏婉音及丫鬟素芊也还未逃走。
但她们并非刚才挤不出去,而是故意留下来,等着这个机会。
谁都不知,今夜的这场火,其实并非意外,乃是人为。
昨晚夜深时,秋桂就给夏婉音传过话,说今夜的圣安殿偏殿将有一场意外,要她见机行事。
所以夏婉音候了一晚上,现在岂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雁翎抱着文珮,身后跟着褚雪,三人才挪了几步,却被人挡在眼前。
看清面前的女子,雁翎惊道:“夏夫人?你们怎么也还没出去?情况危急,你们快走啊!”
却见夏婉音似乎不慌不忙,“妾身一直在等夫人。”
褚雪隐约觉得她的语气不对,疑惑道:“你等我?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快走……”
话没说完,却见夏婉音从素芊手中接过一个陶罐,她打开后冷笑道:“妾身等了一年,就在等这一刻……你们就好好留下来享受吧!”
语罢手一挥,陶罐中水一样的液体泼了褚雪一身,然后主仆两人就率先跑出了殿外,素芊临走前,还特意扯下一大片幔帐。
身上浓烈的桐油味刺鼻,褚雪猛然明白过来夏婉音是要干什么,她在大火之中向自己泼桐油,竟是要致自己于死地!
而她为何带着桐油,难道今夜这场火,是有预谋的?
正在她不寒而栗间,被素芊扯下的帐幔已经燃起了火,那熊熊火龙横亘在三人面前,竟生生将她们困住了。
情况危急,雁翎有功夫在身,若硬冲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手上还抱着个孩子,身后还有被泼了桐油的褚雪。
今日老天竟要灭了她们吗?
三人正要绝望,忽然就见从窗外扑进来一人,那人一身宫人打扮,雁翎瞧着有些眼熟,还没等反应过来,却见他一把抱起褚雪,对着她低喝一声,“走!”
雁翎点头,立刻跟在他身后,冲出火海。
☆、第51章 逃生
明日先皇遗体入皇陵,三日之后就是自己的登基大典,宋琛今夜尤其忙碌。
正耳听着礼官们逐一报出的繁冗规矩,就忽见随侍他的宦官良喜退出门去,片刻后又推门而入,神色慌忙。
良喜是内廷监总管周予手把手带出的徒弟,在宫里混了二十多年,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见他这样失色,宋琛不禁皱眉,“怎么了?”
良喜躬身,战战兢兢道:“皇上,圣安殿偏殿走水,雪夫人至今还未寻着。”
“什么?”
他大惊,再不理殿中众人,疾步迈出殿门。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宋琛已经赶到了圣安殿,但见偏殿内的火势已几乎将房顶吞没,连院内都弥漫着浓烟,侍卫太监们已在纷纷救火,火刚被扑灭的西南角处,露出被火舌舔舐过后漆黑的房梁。
宋琛扫过已经脱困的人群,确认没有褚雪的身影,急声问道:“雪儿呢?”
就见李姣云在他面前扑通跪下,哭道:“皇上,雪妹妹她当时在最里面,还是她先发现的走水,可方才形势混乱,她没能先逃出来,侍卫们已经进去寻了,还没有找到……”
“再去给朕找!”没等李姣云说完,宋琛厉声朝四周怒吼。看着仍在肆虐的火势,他的心也仿佛被焚烧过般的剧痛,他最在乎的那个人,还怀着他的孩子,怎么能让她出半点事。
“再去给朕找!把圣安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雪儿给朕找出来!”
新帝急怒的声音响起,侍卫们立刻动了起来,还在燃烧的偏殿内,又冲进去一批裹着湿衣的人。
侥幸逃生的女人们大气都不敢出,还有孩子在历经混乱后小声啜泣,一处角落里,怀王妃看向同样焦心的怀王,小心劝道:“王爷,郡主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闭嘴!”怀王低声止住她的话。
他此刻对眼前的女人怒极,她是怀王府的主母,是被文珮尊称了五年的母亲,方才出事的时候,她为何没有注意到文珮在哪?她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她何曾把文珮当成自己的孩子?
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可是日日甜声唤他父王,在他怀中撒娇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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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安殿走水的消息同样传到了福宁宫。
听到小太监们颤颤巍巍报上来的消息,敬贵妃大惊失色,忙问来人,“可有伤到什么人?”
小太监嗫喏道:“回娘娘,偏殿里多数主子都已平安,只有……只有……”
陪在敬贵妃身边的许锦荷一直没有出声,紧盯着下跪着的小太监,此刻无比期待对方报出那个她厌恶无比的名字。
“只有谁?”敬贵妃急问。
“只有雪夫人和怀王府的文珮郡主还没寻到。”小太监趴的极低,额头紧贴着光洁的地面。
“啊……”敬贵妃差点晕厥,褚雪还没找到,那孩子肚子里还有她未见面的小皇孙,这万一有什么意外,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许锦荷终于听到令她快慰的消息,眼中闪过不可察觉的笑意,但见敬贵妃脸色苍白,她忙安抚,“母妃,母妃别急,雪妹妹和小郡主吉人天相,必会平安的,您别急坏了身子。”
敬贵妃一把握住她的手,慌忙道,“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那里怎么样了,快安排他们救人,万不可出人命啊!”
眼见敬贵妃竟然如此担心褚雪,许锦荷心中其实十分不满,但她顶着恭良的贤名,自然还是要做出恭良的样子,她俯首道:“是,臣媳现在就过去。”语罢又吩咐敬贵妃身边的女官,“宁鸢,照顾好母妃。”
然后端正的行了礼,去了圣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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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圣安殿偏殿的背后,临水的一处草地上,刚刚脱险的褚雪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殿内浓烟滚滚,救她的人一直拿湿布捂着她的口鼻,这种法子虽然能避免浓烟的熏害,却令她呼吸不畅快,现在急需缓解。
方才殿内火势凶猛,殿门的方向早已被烈火阻断,救她们的这个人就打破了一扇后窗,引着雁翎逃到了这里。这里临着一处荷塘,火是无论如何烧不到这里的,更何况前面院里,越来越多的侍卫已将火扑灭了一半,她们终于安全了。
褚雪呼吸稍稍畅快了一点,眼见平安了,忽然就想到救她的这个人,忙问道:“你是谁?是有人派你来救我的吗?”
那人却并未回答她,只道:“夫人现在这等着,奴才出去看看!”
声音清软,跟宦官们都同一个腔调,褚雪放了放心,原来是被安排救人的宫人。
那人走到殿前,暗中查探了一会,等到望见新帝脸上愈加着急的神情,才回来寻她们,道:“夫人,陛下着急在寻您,咱们赶快过去吧。”
然后在前搀着她,去往殿前。
待转过拐角,看清满院子的人,那人忽然大喊,“陛下,雪夫人找到了,雪夫人在此。”完全没有刚才大火中沉稳的样子。
没等她生出疑惑,闻声的众人已经看向她们的方向,待她们走到亮处,宋琛终于认出了她,疾步过来,拥她进怀。
等再次回到男人的怀抱,她方才的坚强忽然瞬间消失,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道:“皇上,妾身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皇上……”
自打建和帝归天那一刻起,所有人对宋琛都用起了皇帝的尊称,只不过自那日,褚雪就一直没见到他,所以刚才这句,是她第一次唤他皇上,也是几天来她对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可他差点听不到这句话。
他高兴又心痛,生平第一次尝到失而复得的滋味,他刚才无比自责,明知她有身孕,为何还让她过来守灵?礼法与形式,就果真那么重要吗,倘若今夜真失了她,这人生还有何意义可言?
“没事了,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他扶起她,好好端详了一下。
经过刚才的混乱,她的发髻已经乱了,脸上也被熏上黑烟,衣袍更是被扯破了几道口子,正噙泪望着他,他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