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了一下,凑近了萧淮一点,低声问:“世子,若是前方无路,当如何?”
萧淮一怔,低头细看她的表情,正待回答,楼湛又摇了摇头,抿唇走开。
***
清晨的平阳镇宁静平和,不过多久,小贩早早起来摆上摊子,路边还有挑着担儿坐着牛车要赶去远处的大城里卖东西的,呦喝声四起,气氛渐渐热烈。
平阳镇极小,整个镇子也只有一家可以打尖住店的客栈,本就偏僻的小镇上外人也不多,大清早的掌柜的就坐在柜台边打盹儿。
青枝站在柜台边半晌也不见掌柜的理会,不由有些不耐地敲了敲柜台:“劳驾。”
掌柜的一下子惊醒,抬头一看,看清了前方的三人,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半天出不来。
前方三人,当先的一脸大爷,戴着草帽,叼着草根,却背着两个包裹,脸庞清秀,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像个书童。
后头是两个公子哥儿,高的那个神情温和,举手投足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仿若珠玉在侧,风神秀异。旁边那个矮的,却是冷若冰霜,漆黑的眸中似也凝着寒意,让人不敢多看。
细细看了半晌,书童模样的磨了磨牙,食指一动,猛地在柜台敲出一个坑,皮笑肉不笑:“我们要打尖,掌柜的,你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掌柜的立刻回神,赔笑道:“做,当然做!三位请坐!”
小客栈里桌凳都有些残缺,连个伙计也无,掌柜的带着三人到窗边坐下,青枝随便说了几个菜名,掌柜的点头哈腰,转身离开。
青枝盯着掌柜离开的背影,眸中寒光一闪,待他走开了,转头看向萧淮:“主子,这人有问题,我去看看。”
萧淮默许,眯了眯眼。
这掌柜的手侧有剑伤,一个普通的客栈掌柜怎么会有这种伤痕。
若只是凑巧,碰上个退隐的江湖人士,或是什么居心不良的匪盗还好,若是蓄意而来,那麻烦才是真的大了。
这一路的行程和预备路线几乎都是萧华所定,除了他们三人,知道路线的也只有萧华了。预备路线此处都有人等着的话……萧华不可能泄露路线,只可能是萧华身边的人作为。
思量半晌,萧淮侧头看向楼湛,见她似有所悟,心中明了,唇角忍不住弯了弯,“阿湛,看来,我们得先绕一条路了。”
楼湛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先去兖州?”
萧淮点头。既然路线可能泄露了,那最好抛开原定的路线,免得教前路全是埋伏,伤神。
等了半晌,青枝抬着一些吃食和干粮从后间里走出来,一脸风轻云淡:“问了,还没问出什么就咬舌自尽了。”
意料之中。
填饱了肚子,萧淮同楼湛商议片刻,决定先一路南下,余下的,到了兖州再做打算。
***
云京,镇香楼。
雅间里,两个人对面而坐,室里点着清淡的熏香,若有若无,宁静清神。
“第一批全死了,后来派去的也没消息传来,应当也被杀了。”方脸中年男子语气无奈的,敲了敲桌子,“他们应当会改变路线,而且身边有高手护着,我又不能动萧淮……”
“不敢动?”萧凝脸色冷冷的,低头盯着十指蔻丹,想到寿宴上太皇太后的态度,眸中闪过一丝嫉恨,“反正也没人知道不是吗?两个都死了,斩草除根,也无从调查起。”
男子皱了皱眉:“……阿凝,我只答应了帮你除去那个女吏。”
“你就是不敢吧?”萧凝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沉着脸直接走向房门。
见她一言不合就要离开,男子连忙起身拉住她。萧凝虽然性格狭隘恶毒,却是生得极美,明艳的面庞仿若一朵娇艳的玫瑰,男子眸中闪过一丝痴迷,顿了顿,低声道:“我会尽量的。”
萧凝眉头一挑:“只是尽量?”
男子苦笑起来:“我也得顾及一下家族……”
萧凝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想到了什么似的,低低笑起来:“那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二十八章
兖州位于两河交界处,沃野千里,盛产粮食,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商贸兴盛。兖州几乎没有发生过天灾,因为离云京较为近,贪官污吏也少。
萧淮一行人来此只是为了通过兖州去豫州,顺便通过暗线将遭袭的情况传到萧华耳边。
昀城是兖州最大的城池,也是乘船南下的一个口岸。
初初踏进昀城,不同于云京的华贵繁荣气象扑面而来,楼湛不动声色地打量四下,心中暗叹。
前世身心皆被缚在云京,不曾踏出过云京一步,今生若不弥补这个遗憾,岂不是白白浪费。
看出了楼湛眸中的好奇之色,萧淮眸底一片柔和,低声道:“阿湛,你看,前方是有路的。”
楼湛一怔,想到小树林里情不自禁问起萧淮的问题,抿了抿唇,眸中难得带了浅浅笑意。
暗线被安排在昀城中街的酒楼里,萧淮领着头到了地儿,正午时南来北往的客人正多,夹杂着各地口音的方言或者官话此起彼落,极是热闹。
见到三人到来,跑堂地一溜烟跑来,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领到空位上坐着,“三位爷,吃点什么?”
青枝勾勾小指头,扔去一两散银。跑堂掂了惦重量,先是一怔,随即一拍脑袋,哈哈笑道:“一楼太吵,三位一看就是喜静的,楼上还有位置,三位爷请。”
酒楼共有三楼,跑堂的殷勤地带着萧淮三人直直上到三楼,打开一个房间,笑容依旧恭恭敬敬:“三位请在此稍等片刻,小的去请掌柜的来。”
萧淮点点头,“劳烦了。”
房间并不大,布置得却挺典雅,字画俱全,熏香淡淡。青枝反手关上门,眯起眼睛,鹰隼一般地扫视四下一周,过去顺手灭了熏香,东敲敲西看看,确定没问题了,才冲着萧淮点了点头。
萧淮和楼湛对视一眼,坐到桌边。
“现在还不能确定派人刺杀我们的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何处。”萧淮侧头看着楼湛,眸色微深,“抱歉,把你拉进这么危险的境地。”
楼湛摇了摇头。她才觉得连累了萧淮,却也有一种冥冥中自有天意的感觉。
前世这段时日,萧淮被刺,一直躺在床上养伤,元气大伤,寿命缩短。而今生,因她萧淮免去一难,却一脚又踏入这个险境。
“扣扣。”
说话间,轻轻的扣门声响起,青枝警惕地凑到门边,打开房门。
一个儒雅的中年人含笑站在门外,见到坐在桌边的萧淮和楼湛,拱手一礼,走进房间。
青枝不声不响地回到萧淮身后,看似漫不经心,心中却时刻警惕着。
“两位是上面来的?”中年人边打量着萧淮边问道,“敢问上面可有什么吩咐?”
萧淮从怀中摸出一块白色玉牌,繁花雕饰中隐约能看见一个“萧”字,中年人脸色微变,正要说话,萧淮客客气气地笑道:“烦请掌柜送一封信到京中,呈给金吾卫左将军。”
青枝摸出一封漆封完好的信递给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凝重地接过:“一定不负公子期望。”顿了顿,他迟疑了一下,道:“两位是准备南下吗?”
没有看萧淮和楼湛的脸色,中年人站起来,飞快地道:“近日来有两批不明势力来到兖州,一些已经乘船南下,一些还留在州界。两位若是碰上他们,可得小心些了。”
倒是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消息,萧淮微一思索,含笑点头。
待到中年人退出房间,准备让人送饭菜进来时,萧淮才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两批。”
这样说来,上两次倒是幸运,没有同时遭遇两批。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点,何况敌暗我明。
见萧淮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楼湛思量片刻,道:“南下最方便的是水路,但是最危险的也是水路。我们走陆路吧。”
萧淮微锁着眉,点头赞同。
既然决定了走陆路,路途遥远,不可能一步一步走去。由酒楼里的人带着,萧淮三人到了马市,青枝识马,最是兴奋,萧淮看他高兴,就放手任由他来挑了。
楼湛倒是有些好奇了。
手下同主子关系好的她不是没有看过,但是像萧淮这般包容,青枝这般跳脱的,还真没见过。
萧淮却似是听到了她心中的疑惑,目光随着青枝,声音低沉温和:“青枝的父母是我父亲的暗卫,很久以前为了保护我父亲丧生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还有个孪生弟弟,可惜走丢了。”
楼湛怔了怔,没想到跳脱的青枝也有那样一段悲惨的身世,也大概明了了为何萧淮对青枝这么宽容的原因。
挑了三匹马,日头还大,晒得厉害,白日正好是赶路的时间,遣走了酒楼的人,三人翻身上马,往兖州边界而去。
出了昀城,便是一段平坦宽阔的官道,七月盛夏,日头烈得厉害,进出城的人也相对要少一些,一眼望去寥寥无人。
青枝懒洋洋地跟在两人身后,歪歪戴着个草帽,嘴里嚼着草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过了官道,前方便是一条狭隘的小道,两旁都是矮崖,崖上树木葱郁,倒是个适合埋伏的地方。
萧淮定定看了看,想转个方向绕道而行,回头一看,后方已经站了一排黑衣人,手中俱持着寒光利刃。青枝小心地靠近萧淮二人,呸地吐出口中的草根,笑得森冷:“运气不错啊,前头才被提醒了要小心,后头就碰上了。”
那群黑衣人只冷冷盯着他们,蓦地,青枝手一动一把抽出腰间软剑,灌足真气往楼湛身前一挡,“当”的一声清脆无比,一支红头羽箭落到了地上。
前方的黑衣人也轰地冲了上来,青枝对付他们游刃有余,还有闲余的目光打量四周,寻找放冷箭的人的藏身之处。
十数个黑衣人转眼便全部被撂翻在地,萧淮和楼湛退到一边,看青枝提着剑警惕地观望四周。半晌,旁边的一棵大树突然抖了抖,一个背着箭筒的黑衣人走了出来。
青枝眼神凌厉地看过去,手中长剑“嗡”的一声请鸣,正要杀上去,那个黑衣人已经走出了浓荫下,抬起头来,苍白的脸暴露在了阳光下。
手中的剑差点直直坠落而下,青枝懒洋洋的神色瞬间褪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的黑衣人:“……阿砚?”
黑衣人神情冷淡,反手抽出一支羽箭,用力拉开弓弦,对着青枝放出一箭。
青枝下意识地提剑格挡,再一回神,那个黑衣人已经跃进了树林,转眼便没了踪影。
青枝有些仿徨地看向萧淮:“主子……刚刚那是阿砚……”
萧淮脸色沉静,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去追吧。”
那声询问只是为了寻求心理安慰罢了,没想到萧淮竟然这样说,青枝怔了怔,有些意动,却又立刻压下几乎翻飞的心绪,摇了摇头。
说不定只是敌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他若是走了,萧淮和楼湛便没有安全保障了。
萧淮却敛了笑,道:“青砚丢失十年,你一直在寻他,如今寻到了,就去把他带回来。”
青枝咬了咬牙,挣扎地摇头。
萧淮看向一旁的树林,淡淡道:“这周围应该没有人了吧?我同阿湛进树林中躲一躲,你尽快去寻青砚,我们等你一晚。阿湛,你以为如何?”
楼湛有两个弟弟,也切身体会过失去挚亲的感受,对青枝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闻言也默默点了点头。
青枝的眼眶湿了湿。
“别磨蹭了,再磨蹭就找不到人了。”萧淮笑了笑,眼神温和,“自己小心点。”
青枝点点头,正准备走,又犹豫着,窸窸窣窣摸出一堆东西,一把塞给萧淮,咬牙道:“主子,属下失职了。”
话罢,他提气运功,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树林中。
萧淮低头看了看青枝塞来的东西,无奈地笑了笑,翻身下马,“这马儿应当认识回去的路。”
楼湛走到萧淮身边,看了看甩着尾巴略微暴躁的三匹马儿,思考一瞬,从地上捡起马鞭,一马一鞭子。
三匹马儿一扬蹄子,往前奔去。
“学到青枝了?”萧淮低声笑,转身走进树林里,一边寻觅可以藏身的地方。楼湛跟上来,看了看他怀里那些东西,讶然。
都是些袖箭、匕首、毒针之类的小玩意儿,未曾想青枝居然会随身带着这么些东西。
寻了半晌,萧淮眼尖地发现一个低矮的山洞。洞前全是葱郁茂密的小树,还有一些枝藤缠绕,不把这些东西砍开是发现不了山洞的。
小心地钻进山洞中,萧淮慢慢摸出一颗夜明珠,回眸看到楼湛略显惊讶的表情,不甚在意:“这是去年生辰时,祖母送来的贺礼。”
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照亮一小片地方,检查了一下山洞,确认没有危险后,萧淮也不嫌弃,铺了片大叶子在石块上便坐了下来,悠悠道:“看来,我们得独处一夜了。”
楼湛:“……”
能别重点提醒这事吗?
☆、第二十九章
夜明珠的光泽很柔和,微绿的光芒映在对面那张无瑕的脸庞上,秀致温润,相得益彰,当真是珠玉在侧了。
楼湛僵硬地将脑袋转向洞口,隐约能看出外头的天光已经渐渐暗去,夜幕降临了。
几个时辰不曾移动的双腿已经麻软了,楼湛伸手揉了揉小腿,忍不住又偷偷抬眼看了看萧淮。
下午进了山洞后,萧淮便安静地靠在山壁上不言不语,一连几个时辰都是这样。
难道是睡着了?
暮色渐来时,山洞里也变得阴凉,萧淮身子本就孱弱,继续这样睡下去肯定会受风寒。夏日受风寒最是麻烦,难以恢复。
想了想,楼湛从身边的包裹里翻出一件外袍,扶着山壁站了起来。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的,小腿还是麻软地厉害,楼湛皱紧眉头,恢复了一点力气,才慢慢走到萧淮身边,低低喊了声:“世子?”
萧淮没有回应,凑近了,楼湛才才发现萧淮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额间尽是冷汗,心中一颤,连忙又唤了一声。
难道是发病了?
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萧淮缓缓睁开了眼,眸中不知是痛得过分了还是为何,蒙上了一层水雾,平日里明亮温和的眸子有些朦胧,脸色也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