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倍?
刘掌柜惊得长大了嘴。
“不用担心,反正这应该是我们两家最后一笔生意了。”不理会孙少爷脸色微沉,石聆道,“锦绣坊的云锦缎,从今往后不会再出售给贵号。信用是双方交付的,你们不愿意相信锦绣坊,锦绣坊也同样不再相信泰和商行,不愿意再做泰和商行的生意。不知我这样答复,贵号是否满意?”
“这……”孙少爷居然有些犹豫。
原本他也觉得这锦绣坊活不过下月,早些把钱收回来也好。只是云锦缎的销路他也不得不考虑。锦绣坊的背景,他其实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才对这位东家姑娘有几分客气,只是王家产业都在京城,锦绣坊应该早成了弃子。怎么如今看着样子,倒像是还要经营下去?
原本人家也没说不还钱,他们这样把货拉回去,却又不能脱手,只能占着库房。若五天后是锦绣坊真的送了银子过来,随随便便找个茬,告他们一个货物折损,他们不是吃了个哑巴亏?即便货物被他们完好无损的带回去,泰和商行也平白地担了一次风险。锦绣坊如果不关门,闹成这样实在得不偿失。他初接手商行,便闹出这样的局面,恐无法向祖父交代。
本来嘛,他就没想这样的,毕竟还没到收账的日子,他们家也不占理,现在好了,进退两难。看着那姑娘淡定的神色,孙少爷不禁有些闹心,再瞧那姓刘的小胡子就越发来气。
都是这孙子惹出来的事!烦!
☆、4、无事
孙少爷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和石聆约好五日后结账,至于云锦缎,到时候再拿也不迟。
虽然双方一度闹得很僵,但是这位孙大少还是企图营造一个友好的洽谈氛围,带着微笑离开锦绣坊,临走前还和石聆好一番热络,仿佛才谈成一桩十分满意的生意。这就是生意人,脑子要得,脸皮的厚度也同样要得。
看着泰和商行的人浩浩荡荡离开,腊九不由松了口气,再看向面不改色的石聆,眼神就完全不同了。他刚想过去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崇拜之情,就见一个水绿色的人影蝶儿一样飞扑了过去。
“聆姐姐!”王莞梨花带雨地抱着石聆,使劲儿把眼泪往她身上蹭,“聆姐姐,我害怕,呜呜呜,袁清哥哥要是不回来怎么办?我什么都不懂,呜……”
石聆腾出一只手安抚王莞,又看向腊九:“袁掌柜五天后会回来吗?”
腊九一脸心虚。
“聆姑娘,其实……其实我刚才都是编的,袁掌柜一个月也就在店呆几天,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也不知道哇!”
王莞一听,简直要晕过去了,立即又要在石聆怀里水漫金山,却感觉到石聆胸腔轻轻震了一下。
怎么?刚才聆姐姐好像是笑了?
王莞抬头,见石聆脸色居然真的缓和许多,眼神里看着腊九还隐隐有赞赏之意。
她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这样。”
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做生意的,哪能老是讲实话。
“聆姐姐,现在可怎么办?”
自从石聆开口,王莞就好似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红肿着眼睛,也不理会奶妈的劝言,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石聆。她总觉得,袁清哥哥不在,石聆就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毕竟石聆救过她,而且就在之前,在那几个泰和商行的坏人面前,她的聆姐姐表现得是多么威武不屈,多么机智过人啊!简直就是天神下凡!如果这个世上除了袁清哥哥还有谁能帮她,那一定就是石聆了,石聆就是老天爷派来救她的!
王莞如此坚信着。
但是她身后的奶妈却不这么想,在奶妈眼里,石聆今天的行为是有些逾越了。
锦绣坊是死是活,那都是王家的家事,轮不着她一个外人插手。王莞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总在外面游荡本就不对,锦绣坊倒了,她无处可去,便也只有回家。如今这个聆姑娘居然擅自做起主来,实在是多管闲事。
于是,奶妈看石聆就不是那么顺眼了。
你看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一看就是凉薄之人,又怎么会真心为她家姑娘着想?一个乡下的小丫头,哪里会懂得什么买卖经营,不过识得几个钱银罢了,真是自作聪明。这是仗着自己救了她家姑娘,就狂妄起来了!待袁掌柜回来,可有她受的!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认为。
作为锦绣坊日常运营的半个掌家,腊九是比别人都知道他们家这个掌柜的性格的。袁掌柜的行踪,那真是难说。事到如今,倒不如似王莞那样,在石聆身上赌一把。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不是一般人。万一石聆真的有办法,保住了云锦缎,掌柜的回来也不会怪他,若是砸了,最坏也就是关门大吉,跟现在没什么区别。
石聆走在前面,一一询问店里的情况,而这一次腊九则一改之前的冷漠,对此知无不言。
“库房滞销的布有多少?”
“七百匹。”
“市价多少?”
“折合五千两。”
石聆想了想:“锦绣坊一个月的盈余是多少?”
“聆姑娘,锦绣坊很久没有盈余了……”
石聆换个问法:“锦绣坊一个月进账多少?”
“大约有三百两……全是云锦缎的固定销路,但是支撑铺子运营的花销,伙计的工钱,上上下下的打点加起来也要三百五十两左右。”
三百的稳定流水,三百五的运营成本,就是说每个月还要赔五十两。
“还行。”
比她预想中要少得多,怪不得这锦绣坊摇摇欲坠却还不至于关门。
见石聆背着手出了库房,腊九忙跟上去。
“聆姑娘,您看现在怎么办?掌柜的行踪实在难寻,万一他真就下个月才回来,我们拿什么给孙家?”
“拿钱。”
“掌柜的不回来,我们哪有钱啊!”
“这些不都是钱吗?”
腊九一怔。
石聆看着堆得满登登的库房,心生感慨:“其实就这件事而言,你们掌柜回不回来,也没那么重要。”
“啊?”
这一声,却并非腊九。
石聆和腊九闻声回过头。就见门外,一身风尘仆仆的袁清干巴巴地站着,笑容有些尴尬。
不是说出事了,没他不行?
怎么好像跟听说的……不太一样?
袁清这次出门本就不太放心。毕竟王莞从没离过家,店里的事她又一窍不通,奶娘是个护短的,估计什么也不会让王莞插手,而腊九勤快归勤快,却是个没有主心骨的。果然,才走到城门口就听说锦绣坊出事,待他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却看到店里一切正常。
看来情况也没有那么糟。
“掌柜的!您可回来了!”腊九见到他仿佛见到了救星,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看到腊九鼻涕一把泪一把,袁清又觉得,大概情况还是有点儿糟的。
三人就在廊边坐了下来。
对于袁清的返回,石聆也有些意外:“不是说要十天八天的?”
腊九说的。
“听说店里有事,就回来了。”袁清平静地道,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那不就耽误了本来的事?”石聆似乎不甚赞同。
“没办法,这边有事。”
“没事,不算什么事。”石聆摇头,挺认真的说,“你若有事,尽管去忙。”
袁清一怔,腊九也呆了。
不是说前面才闹了一出,怎么又没事了?
“掌柜的,是这么回事……”腊九机灵,三言两语地把白天泰和商行来收账的事给袁掌柜讲了,后者露出思索的神情。
腊九有些紧张,生怕袁掌柜会怪罪:“掌柜的,你看这事儿……”
不想袁清却笑了:“腊九,你糊涂了,哪儿还有什么事,不是已经没了?”
“啊?”腊九不懂这又是打什么哑谜。
“五天后去泰和商行结账,其余的,就按石姑娘说的办。”袁清说着,又想到什么,补道,“还有,记得,以后泰和商行的生意,我们一律不做。”
锦绣坊虽然只是个小作坊,但泰和商行想挤死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石聆有些意外,看了袁清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袁清把事情吩咐下去,腊九便忙不迭地去办了。此刻就剩下他们二人,袁清才正色道:“此番多谢石姑娘相助。”
石聆摇头:“不是什么事。”
袁清失笑,仿佛他一进门其,他们就一直在围着“事”打转。
“不管怎么说,石姑娘保住了这批云锦缎,帮了锦绣坊的大忙,阿莞不懂经营,腊九又是个没主意的,若非姑娘出手相助,小事怕就要变成大事,到时候没事也变成有事。锦绣坊此番又欠了姑娘人情。”
石聆这次倒没有谦虚,大概也是觉得袁清说得有道理,没什么好反驳的。
“其实,袁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好。”石聆道。
袁清看着石聆,淡笑不语。
他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石聆也不抬头,只道:“我说过,你若有事便去忙,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原本在她的计划里,也没有袁清什么事,若是袁清要插手,她乐得让贤,若袁清放手,那这锦绣坊,她也愿意帮忙整顿一下。现在的她,脑子晕沉沉的,整日闲着更是心慌,反而很怕没有事情做,何况王家收留她,她这样白吃白住也不像话,不如找点事情做。
若说意外也不是没有。
石聆抬头,语气中较平时多了几许和气:“只是,难为袁掌柜愿意相信我。”
“袁清哥哥!你不知道,聆姐姐可厉害,说的那个孙少爷脸都歪了!”王莞自从袁清会来就彻底踏实了,这会儿吃过晚饭,顾不得眼睛还是肿的,就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石聆的英勇事迹。讲得石聆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威武,弹指间就让孙家人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袁清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的笑,仿佛很认真地听着王莞说话。奶娘却脸色不佳,每每听到王莞嘴里蹦出那些个凶悍的词儿,就像要晕死过去。
最后,王莞道:“聆姐姐真是厉害,若我及她半分,也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
奶娘心中一紧:“姑娘,您怎能这样诋毁自己,她是什么身份,怎能与您相提并论。不过就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乡下丫头罢了,一个女孩子家便是再会经商,也不过嫁个商贾,日后劳心劳力,继续操持这些贱业,哪有您的福气……”
听到“贱业”二字,王莞脸色骤变。
“奶娘,你这是说什么话!”王莞低声训斥。
“可不是。”
这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的袁清。
奶娘看去,只见袁清眼神一暗,竟再无半点平日谦和无害的样子。他冷冷道:“奶娘还是快些回家去,别让这锦绣坊营生的贱业污了您的眼。”
奶娘脸色大变:“袁……掌柜,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奶娘是东家姑娘的奶娘,是大功臣,怎可对袁某自称奴婢,可当不起。”袁清站起身,等面对王莞,又恢复了平日的柔声细语:“你今日也累着了,吃了药,且休息吧,我先走了。”
王莞却拉住他的袖子,问道:“袁清哥哥可是又要出远门,若是你走了,店里又生事端……”
“我已吩咐了腊九,店里一切事宜暂由石姑娘安排。”
“这怎么可以!”奶娘惊叫。
“奶娘!”王莞鲜少厉色,这会儿竟像真的动了怒。
袁清则对奶娘的反应视若无睹,只对王莞道:“你的聆姐姐既然这样威武,我这番安排,你可安心?”
王莞一怔,不顾奶娘挤眉弄眼,竟是笑得嫣然。
“是,我很安心,多谢哥哥。”
她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来担心石聆不答应,二来担心袁清有意见,没想到他想得如此妥帖。
“那便好。”
袁清拱手一礼,又扫了奶娘一眼,冷笑一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20160110捉虫。
☆、5、烂帐
有了袁掌柜的交代,腊九这些日子越发对石聆殷勤起来。袁掌柜好是好,只是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锦绣坊里没个做主的人,总是叫他心慌。如今袁掌柜既然暂时委托了石聆,锦绣坊好歹有个能撑场子的人,总是好事。
此时,石聆正在书房里,一笔一笔点着袁清留给她的烂账。
真的很烂,实在很烂。
他知道锦绣坊的生意做得比较失败,但是亲眼看到这些账本,却是越发觉得佩服。没有贪赃,没有漏网,甚至没有资金不足,锦绣坊的没落完全就是因为对市场判断的失误和决策的失败,再加上一点点同行的排挤,和很大一部分的不作为,这毫无疑问是管理人的过失。
而眼下,她终于知道那个“缺心眼儿”是谁了。
昨日点账时,那缺心眼儿看石聆脸色不对,笑吟吟地说了声“有事要忙”,就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不见人影。想起奶娘那防贼似的目光,石聆觉得袁清这人越发难以捉摸。虽说锦绣坊是个烂摊子,倒也不是一文不值,就这么丢给她一个外人,这番作为倒和他的账本一个风格——随兴。
真替他感到庆幸,遇到自己这么一个刚好想做事,会做事,且不会做坏事的人。
袁清走后,石聆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将账本整理清晰,又花了一天的时间与腊九核对账目的详情,了解了每一笔亏损的具体原因。这样一天一夜过去,石聆非但没有疲惫,反而觉得精神亢奋,仿佛头脑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石聆想,这大概就是她的老本行了,看来她以前的的确确是个生意人。她隐约能想起来一些情景和案例,她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但是至少知道什么是错的。例如,王莞的这个“青梅竹马”的袁清哥哥,当掌柜当的真就只有一个“烂”字,若非是他心不在此,就是此人实在不适合经商。数次接触,石聆看得出袁清绝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他想必也是明白这点,知道锦绣坊不能再这么耗下去,才死马当活马医地把自己顶上来。
将最后一笔烂账整理好,石聆打了个哈欠。
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下一步就是走出去。
一连两天,石聆一改之前的勤奋,什么也没做,整日就在街上闲逛,一家铺子挨着一家铺子仔仔细细地看,专往热闹的地方钻。被勒令陪逛的腊九有些担心,心说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