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公子,连朝廷都没派人来救灾,你说得可是当真吗?”
见对方态度已有缓和,石琮礼道:“曲江距离朝廷还有些路程,一封折子呈到官家跟前需要许多流程,这个时候,朝廷应该已经在筹措赈灾事项了。至于我……家妹人在京城,曲江的事是她叮嘱我的。”
石琮礼可不忘了给妹妹扬名的机会,妹妹的好,可不能只有自己知道,女子的贤名在这个时代很是重要。
后车的书生听闻这些,也不禁意外。
石琮礼的妹妹?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想到的?
有个和石琮礼有些交情的书生问道:“石兄,令妹是……”
“家妹石琮秀,眼下正在京城。”
琮秀,石琮秀——财神娘子!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顿时反应过来,怪不得石琮礼走到哪里都不缺钱,原来是人家家里抱着个金山。“财神娘子”点石成金,这在晋阳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时间队伍里议论声声,有考生没听过石聆的名头,便立刻又晋阳本地的考生给他讲石聆在晋阳桩桩件件。
卢中游不动声色地听着看着,他早就察觉出石琮礼不同了,不似以前那样暴躁易怒,容易挑衅,也不再犯蠢。这次还知道提前做下这些大事。
石琮礼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石琮秀,噢,对了,是有这么个人。石秉荣的大闺女,听说痴傻了很多年,被送进庙里了,长大后突然又好了,而且一回来就在唐明镇闹了很多事。
石琮礼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变的。
卢中游本就善于与人打交道,只是他觉得石琮礼傲慢鲁钝,成不了大器,虽是石家长子,却没有什么交往的价值。不过如今的石琮礼已非吴下阿蒙,他像是被他那个厉害的妹妹开了光一样,行为举止,气度学问都有了飞升。
石琮礼本就不笨,他若当真找回状态,金榜题名应该不在话下。
这样的石琮礼,倒是有了价值,也就有了打好交情的必要。
到了曲江城,众人远远便看到县令老爷亲自出门迎接众考生。
此刻,即便自我感觉良好如巩少爷之流也知道他这伯父绝不是来迎接自己这个三五年见不到一面的远房侄子。
想是有人将石琮礼送粮的事传了回来。
县令老爷亲自迎了石琮礼进城,简直比见到亲人还要亲。
众人这才知道,曲江近日遭了洪灾,千亩良田全都涝了,河边的几个村子也都遭了秧,一时间流民四野,又有黑心商人炒作,城内粮价飞涨,连没有遭灾的百姓也快要吃不起饭了。他们之前遇到的劫匪就是从曲江逃出去的流民,县令老爷压力如山,他已经尽力控制形势,奈何百姓吃不到粮,堤坝塌了也没人修,形势再乱下去,上面必然要怪罪下来。
到时候别说乌纱帽,连他的脑袋也要不保了。
这个时候石琮礼来送粮,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对于知县老爷来说,让他跪下给石琮礼磕两个头都没问题。
石琮礼谢过知县厚待,毫不犹豫地将三车粮食交给了知县老爷。
知县本还等着石琮礼开价,他想着石琮礼愿意送粮过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即便价格高一点也没什么。石琮礼是读书人,总不会像城里那些黑心商人一样漫天要价。
不想石琮礼却道:“大人,粮食尽管收去,这是我妹妹的一点儿心意,她说当日进京,路过曲江城的时候,因此地风景优美而盘桓了数日,大人极尽款待,此番便是报答招待之情?”
知县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天上居然会掉下这样的馅饼。
“石公子,令妹是……”
“我妹妹石琮秀,曾与安阳世子同行路过曲江。”
知县大人一拍额头。
对嘛!石琮礼,石琮秀,怪不得这么耳熟,原来是兄妹!想起那位大姑娘,知县老爷不禁偷偷出了一背冷汗,同时也为自己的识时务庆幸不已。
他还记得那大姑娘言谈举止皆是不俗,路过曲江时还顺手替他们解了一桩冤案,他当时对于女子插手公事多有不屑,奈何石聆身边杵着个殷勤不已的安阳世子。知县不想惹事,便任他们去闹,没想到那大姑娘果然有些本事,将事情给解决了。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过就是个聪明些的姑娘而已,知县真正怕的还是她身后的安阳世子。听说那姑娘当时进京还是受淮阳侯府之邀,他自然不敢怠慢。
没想到那日的一点点作为,如今却救了他全家老小的命。
突然,知县问道:“大公子,不知道姑娘可还有别的交代?”
他是见过石聆本人的,而且印象深刻,他总觉得,这事若真和石聆有关,恐怕不止于此。
石琮礼听他这样问,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的神情便转换成自信和骄傲。
“是,的确有。”石琮礼高兴于妹妹如此厉害,远在京城,都能让一介县令唯她马首是瞻。
“妹妹说,这粮食,她分文不取,只有一个条件。”
“大公子请讲。”
“她分文不取,别人也不许取分文。”石琮礼一字一句地道,“今日进城,即刻,搭棚,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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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得
财神娘子,至仁至善,一掷千金,雪中送炭。
当石聆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其实有些哭笑不得。
她在信里交待石琮礼的那些事,并非为了自己扬名,而是为了石琮礼扬名。石琮礼本就是大儒后人,若是再加上这些善行善举,首先便会给考官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到时候即便成绩不合心,受人举荐入仕应也不难。
不想石琮礼一路逢人就一脸骄傲地说是妹妹告诉他的,是妹妹教她的,是妹妹说的——什么都是你妹妹做的,那你干什么了?
石聆一番苦心就被石琮礼这么软踏踏地送了回来。打从石琮礼一上路,他就默默关注着进京路上的风吹草动,待听到曲江洪涝之后,她便写信要石琮礼抢在朝廷之前做出反应,好替他博个贤名。
没想到这贤名是博回来了,却被按在了自己头上。
她一个生意人,要这些名声做什么呢?
让人都知道她乐善好施,卖粮不要钱?下次谈生意的时候,人家来一句“听闻石掌柜义盖云天,仗义资助曲江难民,我们这车绢丝也是要送往灾区的,石掌柜可否通融通融”,她恐怕要尴尬。
当然,即便尴尬,她也会回一句“若这绢丝无偿送于灾民,石聆便分文不收”。
石聆从王焕处听说,曲江灾情很是严重,朝廷已经在想办法,七车粮食应该可以坚持到朝廷拨款拨粮。石琮礼大概还有五六日便能到达京城,那时候,朝廷的粮款应该也已经播下去了。
思索间,似玉进屋来:“姑娘,五公主又来了。”
似玉曾经跟着郡王妃身侧,宫里的八卦没有她不知道的,宫里的人没有她不认识的,何况高调如五公主。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五公主最近来的实在频繁了些。
起因是五公主要和石聆学经常,但是五公主的数术居然比王焕还差。数术,也就是现代“数学”。石聆的强项是金融和经济,数学自然不差。明珠朝的整体教育重文轻理,皇子公主的数学水平也就是现在小学生水平,如太子这等将来要管天下大事的,大概是初中水平,反正户部预算不用他亲自播算盘。
即便在民间,除了商人,也没什么人会去研究这门学问——毕竟不是科举科目。
石聆只是随便给五公主出了几道趣味性强的数学题,没想到这姑娘便钻了进去。她只得又憋出了几道公务员考试的逻辑题,叫五公主回去做。
石聆道:“你告诉她,至少做出三道再来问我。”
十道题拿过去,十道题拿回来,连思考过程都没有,这可不好。
半刻钟后,似玉回来,说五公主撒娇半天无果,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了。似玉刚说完,腊九就进来。
“姑娘,世子来了。”
腊九通报的,自然是腊九家的世子。
似玉不禁有些烦闷,最近王焕三不五时就往这边跑,自家世子自百花宴之后却好似突然没了消息,许久未曾和姑娘联系了。再这样下去,可是要被别人家的世子越拉越远了。
王焕在石宅轻车熟路,不等腊九回去,已经自己摸了进来。
“我在门外看见五公主了,她最近常来找你?”王焕有些好奇。
这个五公主,从小就跟个猴子一样,也不知道石聆这尊如来佛是怎么把这猴子收伏的。
“她在跟我学看账,只不过她底子薄,要从最简单的学起。”
最简单的——应用数学。
一提到账本,王焕不自觉地皱了眉头,他本绕过桌子,到石聆身后看她手中的书,却在看清内容时果断地装作没看见,走回案子对面。
石聆对王焕这种“闻数变色”早已习惯。
“你可是得了个好学生。”王焕笑道,“近日宫里被五公主折腾得鸡飞狗跳,全后宫的宫女太监都在帮五公主做题。”
“……我也没想到会如此。”
人是有天赋的,五公主虽然启蒙晚,但其实从学习的主动性到悟性都比王焕这个最差学生好得多,大概属于那种高中文理分班一定会选理科的类型。石聆甚至想了,如果五公主能坚持下去,教她些高等数学,微积分之类的也不是不可以。
似玉这会儿已经沏好了茶进来,有些没好气地端给王焕:“我们姑娘有如此闲暇还要多亏世子。”
王焕将王家的产业都收了,石聆自然闲了下来,整日也就是看看书,写写字,尽早筹划一些她离开之后的事。
王焕唇角微扬,却没有说话。
等似玉走了,屋里便只剩下石聆和王焕二人。
石聆放下册子,抬手道:“有事?”
王焕今日有些不寻常,她不是会介意别人误会的人。
“是不是铺子出问题了?”石聆想来想去,能难倒王焕的似乎只有账本。
王焕却一笑,有些不屑地道:“出问题才好,叫他们不珍惜……你别管,你千万别管。我从你手里收回来,就是不要你插手这件事。”王焕难得有些孩子气,“她不是要你走吗?你就走,看没了你,她家的铺子还能活几间。”
石聆失笑:“什么她,那是你家,那是你母亲。”
对于王焕收回铺子管理权的事,石聆从未上心,倒是王焕似乎不高兴。石聆知道,这事分明就是他顺水推舟,明明淮阳侯府是他家,他却不怎么愿意看见家里好。淮阳侯府家里的矛盾她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淮阳侯夫人伤王焕这样深。
王焕冷笑:“斗了十几年,我当她是母亲,她也未必当我是儿子。”
石聆皱眉,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人家母子的事,她不便插嘴。想来想去,她只说道:“父母和孩子,即便父母真的有错,这世道到底还是站在父辈一边的,你不要落个不孝的名声,反而吃亏。”
王焕听出她这话是打心眼儿里替他着想,当即缓和了脸色,笑吟吟地道:“阿聆说的话,总是这样动听。”
石聆一怔,垂眼,低头,转身。
最近不知怎么了,王焕老爱说这样的话,这样叫她不知如何应对的话。
王焕知道这是石聆不知所措的反应,笑了一会儿,又想到此行的目的,不由心中已紧。
“阿聆,若有一天你回去了,可会想我……们吗?”
“回去?晋阳吗?还是……”石聆停顿了一下,这才明白王焕指的是另一件是。犹豫半晌,石聆点点头。
这里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她自然不会忘记。
她抬起头,一双眸子灼灼地盯着王焕。
王焕苦笑片刻,坦白道:“那和尚的事,有眉目了。我几番查证,你招的应该就是罪我国师,这件事,想必你心中已有猜测。”
石聆怔忪,她并没有想过王焕会与她坦然说出这件事。毕竟王焕今日的困境,与这个人脱离不了关系。
见她的神情,王焕温声道:“我知你是在顾虑我,我也说过,以后绝不再骗你。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石聆沉默半晌,忽问道:“这个罪我,当真是当初害你的人吗?”
“害我?”王焕笑得温暖,“你怎知他说得不是真的?我的事,你想必也都听说过了。”
毕竟全京城的人都当他是扫把星,连他的亲生母亲都不站在他一边。
石聆不悦:“荒谬,你怎么也会说这种话。”
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呢?
“开玩笑的,阿聆别气。”王焕好声好气,叫人没法跟他计较。
“这个罪我的确有些本事,当年我年幼,并无反抗之力,后来我曾暗中查了查,但是也并未找出太多蛛丝马迹。只不过……”王焕一顿,道,“他常做一些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事,因此官家十分信任他,而他也从未出过错,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什么都知道?
不对。
石聆摇头:“他错了,他坏你的名声,这一开始就是错的。”
“阿聆是在为我抱不平。”王焕摇了摇头,“其实这些年过去,我已经不再怨恨,反而有些感激他。若非他妖言惑众,我也不会被送往边州,那里虽寒苦,却比这京城繁华之地简单得多,可以随性而为,更适合我的性子。”
面对着王焕的目光,石聆低头,状若无意地避开:“那是你不计较,他错了便是错了。”
石聆本就是护短的人,更不要说堂堂一个大国师,单凭一句话就几乎毁了一个孩子一生,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的人查到,罪我如今正在曲江境内,预计水患平定之后,就会回京。到时候可叫赵幼贤替你引荐,罪我与他有师徒之谊。你若开口,他应是会答应,会比我出面要顺遂。”难道的,这一次王焕没有亲自出马。
他与罪我之间到底尴尬。
虽说不恨,但也不喜欢。
“赵幼贤?”石聆有些吃惊,连想到昨日种种,她不禁陷入沉思。
赵幼贤的出现和示好都十分蹊跷,难道这些也与那和尚有关?
见石聆不欲,王焕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