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一碗酒,她一饮而尽,随即叫嚣着撒泼:“来来来,有谁能喝的,陪大爷姑奶奶我,喝几杯!”
瞧着说话颠三倒四的都吞吐不清了,却还想着喝呢。
但乐湮也算是个小美人,尤其今日一身艳光迫人的橙色华服,染了水粉的灿绚的两颊,澄澈如纵横潇湘偏偏情殇透骨的双瞳……有人已经暗暗舔起了干燥的唇。
不过今日乐湮的震慑作用极为强烈,她连喝了这么几碗大酒,脸色只浮了几分薄红幽艳,娇花雍柔之外英姿凛然,拂袖举杯气脉中贯,哪像个寻常女子?是以虽有见色起意之人,却还是忍着半晌没有上前。
此际他们面面相觑,都不免心下暗叹一声:如此美人,却被人抛弃,真个可惜。
龟公的脸色一片惨绿,正发愁着,人群瞬间一分,却是一人雍容优雅地迈步而来,雪衣云裳,墨眉青丝,似来自世家大族,魂骨骄傲,悄然之中无形威压更甚。那群男生女相精致秀美的少年,一瞬间宛如被无形的绳索扼住了咽喉,一字难吐。白衣男子秀逸如画,修长的双腿两步行至乐湮跟前,然后,他俯下了身。
少女此刻又贪杯地多喝了几口,脸上醉意隐隐,透着几分娇憨的纯美。
白秀隽悠悠长叹,只盯着乐湮看了两眼,然后起身,又将这一屋子的人环视了遍,冷如冰凌雪魄的眸光看得众人提心吊胆,心中咯噔一声,紧绷的弦在他衣料的摩挲声中应声而断,龟公绿着一张脸,战战兢兢的宛如等待判刑的死囚。
那群少年也是瑟瑟蜷缩着,在白秀隽冷如冰箭的逼视之下,个个颤巍巍地争相扶将,最终,冷冽如霜的白衣公子唇畔微澜,一缕幽香淡迢的白梅盛放,“这姑娘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今日拌了两句嘴,便吵嚷着跑到这里来了,希望没造成您的困扰才好。”
果然如此!
那龟公脸色发白,终究还是惊颤地好言相劝:“公子日后还是要对姑娘好些才是,若今儿个真个……”他已无法再往下说下去!
意识里的每一条,每一框都在提醒他眼前这个男人的危险度,若今儿个真叫他心爱的姑娘在这里失了身……那么……
好可怕——人家要关门大吉啦!
白秀隽得了龟公的话,温柔缱绻地勾了勾唇,继而他又温柔地低矮下身,颀长的几方侧影宛如精简的水墨,少年们俱是一呆,自惭形秽起来,一时手足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便见那冷冽俊介的男子已经弯下腰将少女盈盈地勾入了怀中。
乐湮嘟囔着粉唇,那里沾了几点薄酒,娇艳欲滴,纷繁如精致的一枝傲妍将离,白秀隽此刻如果带了仆从随扈,便能知道他此刻冷峭的眉宇是多么柔和,他清峻的眼眸此刻是多么安宁,少女头一歪,终于躺在白秀隽的怀里,不省人事了。
当她再醒来的时候,首先是感觉到脸颊正抵着一处温热之物,宽阔且厚实,仿佛是个令人安心的胸膛,可是乐湮却一个激灵,她打着颤往上探去,映入眼帘的是那人光洁如瓷的下巴,高蹈倨傲,薄情寡淡,他的一双铁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肢,仿佛一放手她便会灰飞烟灭再不复存一般。
没来由的,乐湮脸一热。但当她看清楚这个人的整张脸时,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人却猛地一低头,一张俊脸转瞬咫尺,一双鹰隼般利眸吓得乐湮赶紧一缩,哭噎出来,白秀隽见她香肩乱颤,梨花带雨,仿佛心情好了不少,云销雨霁般袒出烟霞煦景。
乐湮四下偷偷一瞟,但觉身体上下颠簸,宝马雕车,璎珞湘帘,翩跹摇缀。几分熟悉之感,恍惚之间似有某个人,玄裳临风出姿,回眸万山失色。
只一想到,乐湮便猛地摇头。
那个人,她与他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了,她想。
白秀隽将她的腰擒入大掌之间,摩挲之际乐湮全身巨颤不止,她惊恐自己落入虎穴狼堆,这下只怕要被生拆入腹,尸骨无存了。
只是念头几转,她便苦逼地内心猛唤:不至于吧,我就失个恋,没想自我了结啊!
咽了口口水,乐湮为难地说道:“这个,老白,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被取悦了的白秀隽眼瞳微眯,将那天生威煞杀意蓬勃的气泽敛住,他笑道:“回我家。”
这个人真是……闲得吧。乐湮撇了撇嘴,暗自忖度:真是,这人明明是奉了刘秀之命来暗杀刘疆的,这……怎么竟然还把她扯上了?
第32章 拐个美男玩穿越
马车颠簸了一路,乐湮从头至尾都被人圈在怀里不得动弹,最终她忍耐不得,小掌在他的胸腹之间死死推拒,白秀隽眼眸深沉如渊,阴戾之色浮上几分。
乐湮挣扎不得,反倒一路丢盔弃甲被人轻薄了,可是这个人分明很不好说话,叫她连放肆痛嚎的勇气都没有。压抑着抽噎几声,马车骤然一停,乐湮结实地撞上了白秀隽的下巴,他吃痛地“嘶”了声,随即攥死了少女疾言厉色道:“给我老实点!“
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好说话!
乐湮想到第一次遇见姬君漓的时候,他亦是个冰冷的人,可是却似乎总是纵容迁就,外表是生人勿进的疏离,内里却是冰冷的温柔。可是,那种温柔,原来不是对她一个人,而且从此以后,都只属于那一个人……
苦涩地笑了,她兀自伤感劳神,却陡然身体一轻,她瞠目结舌,就这般被人携在腋下给夹带出去了!
瞪大了眼睛,乐湮气鼓鼓地说道:“你做什么?放手!”
白秀隽冷笑道:“你竟然还放不下那个男人,又为什么要去百色春秋那等地方?你是不是想叫我看轻你,叫所有人都看轻你?或者想叫那个男人心疼了来找你?”
“我想怎么样轮不到你管!”乐湮气恨的尖叫。
白秀隽果然眸色森冷,将她轻易一抛,乐湮站立不住,跌在茵茵的秋丛里,周遭依山傍水,鸥鹭翩飞,她忽而一愣,原来,不是带她回家的么?转念一想,这个人早被范阳卢氏放弃了,他如今姓白,不姓卢,在这种看重宗族家世的时代,他已是无家可归的飘零人。
肚子里的苦水翻涌搅弄得胃很不舒服,乐湮侧身一歪,吐出一滩酸水来。好痛,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吐个清静,眼泪肆意弥漫,汹涌如潮,顷刻窒息。白秀隽一直冷眼旁观,看似白衣散漫,只是那眉头,却不曾松懈过片刻。
吐干净了,乐湮方觉好受了不少,白秀隽将怀里贴身带着的一条雪绢抽出,轻手将她递到乐湮眼前,她粗鲁地一把扯住,指尖微微触碰,火烫发颤,乐湮急切缩回手,白秀隽弯唇一笑,便见乐湮已经静静揩拭起唇角来。
就着清澈的溪水洗了洗,漱了口,乐湮赌气一般的将那脏了的雪绢扔到了河里,白秀隽也并未动怒,他反而轻笑道:“这么容易就生气,真不知你这丫头该当如何养活!”
说到“养活”二字,乐湮狡黠地眯了眯眼,幸得此刻她蹲在溪边背对着他,她小手将脸一抹,然后灿烂的笑容张扬于外,少女轻巧地一回头,皓腕上的玉环迸着莹润的光泽,可倾城阳光底下,白秀隽眼前一花,却是只看见了她绯霞般的笑脸。
“白家哥哥,我给你吹一曲可好?”
如佩环琳琅,珠翠萤翡,白秀隽虽是被那一声嗲嗲的称呼叫得晕乎乎的有点跳戏,却还是怔忡点头,不知何故,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尤其在乐湮可以凭空变出一支碧竹箫时,那种不好的预感开始蹭蹭蹭地往上窜……
紧跟着,她丹唇小口,一曲缥缈悠扬的乐音开始跌宕徘徊了起来。
顺着萧瑟的河风,碧水拍岸见,似可见水际轻烟,芳草垂杨,而她纤瘦如黄花般的娇软的倩影,霎时间恍如有形无质,霓裳羽衣只待凌波涉水而去……
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憭栗兮若远行;
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泬寥兮天高而气清;
寂漻兮收潦而水清,
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
白秀隽只知道他在《九辩》清扬婉兮的开场里……昏昏欲睡。
待神智飞出离恨天,一种空灵如置身莽苍之感伴随身体陡然自心头破出,他暗暗惊讶这离奇的变故,只是下一刻,又重新落回地面,脚底厚实的土地绵软,风里花香缱绻,分明是梨花的味道。
不对,秋天哪里来的什么梨花?
白秀隽猛地一睁眼,但见山仍是山,水仍是水,但时至仲春,山涧之中杂花生树,佳木挺秀,碧色春光,摇曳在水底,他对着眼前俏皮眨眼的少女,气不打一处来。
强自按捺住惶惶惊愕,冷哼了声:“这是哪里?”
乐湮听问,不好意思,哦眼又拙了,分明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她将碧竹箫收敛,放入乾坤袋中,然后笑颊粲然地扬唇:“哦,你说这里啊,还是方才那地儿啊,只不过,时间我忘记了,计算得不太精准罢了。”
此处忘了说,溯时回来的时候,果然应了姬君漓的意思将一本《中华上下五千年》又交给了乐湮,她闲着没事便往东汉之后随意翻了翻。这个时间点儿嘛——
“貌似、约莫、可能、大概、似乎、也许……是西晋。”
纳尼?
白秀隽瞬间懵逼。
麻烦来个人类来告诉他,西晋,是个什么鬼?
……
金色的日出透彻山河,千里壮美风光波澜景阔,亘古而生的嵯峨奇峻,没于层云之间,决眦归鸟,山峦而下阴翳亦成巉然峰岳。
这巨石上比肩而立的两个男子,身姿皆是一般的颀长,一个伟岸,一个秀绝,远望之却透着江山股掌之上、中原翻覆之间的感觉。
“皇兄,你看,太阳出来了。”
“……刘阳,其实你才是,我心底的那一束光。”
身畔的少年瞬间惊愕地睁大了眼,似难以相信方才自己听到了什么,但他转眼望去,却见自家兄长分明抿着薄唇威严肃然不可亵渎的模样,他又觉得恼恨,仿佛是出现了幻听的模样。刘疆负手而立,将山海之风光尽收眼底,陡然觉得:看腻了的景色,原来似乎没什么了不得的。那个引无数豪杰趋之若鹜的帝冕龙座,也真个没什么好。
想父皇当年举事,隳名城,杀叛贼,虎视何雄哉!那种天下皆握的霸气睥睨之慨,他无从仿效。如今灵屠石也已经物归原主,他自然没什么再好反悔放不下的。
他刘疆乐山乐水,但,不事权贵。终此一生,再不涉足波谲云诡的朝堂。
少年怅然长舒,皇兄,该如何叫你知道我的心思?罢了,你永不知道便好,我用余生画地为牢,换你一世,红尘逍遥。
日光渐盛,火云重燃,他疏懒含笑,少年温润清秀的眉眼,一瞬囊下浮沉如雪、江山如画。
西晋游·香丝履
第33章 金谷园重会
溯时大人实在是不能容忍一个愚蠢的女人整日伴在主人身边,遂私底下与碧珑打了个商量,于是西晋时人便能看见这么一个男人。分明是风姿超卓如谪仙堕世之人,右肩一只怪鸟,左臂弯依依倚着个绿衣美人……
这场景,真是要多*有多*……
好在碧珑尚有些自知之明,与溯时谈起乐湮之时,也总是赞不绝口。溯时洋洋自得,那高傲的深情仿佛就是在说:你知道啊,那你就滚啊,让丫头回来呗。
而姬君漓则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胆大的丫头究竟招惹了什么麻烦。
彼时,这里有个举世闻名,当然后世也是十分闻名的大富豪,名唤石崇。
石崇是个大富豪不假,不过在乐湮的眼里,这个人充其量也就是奸商,当然,是有点为富不仁的味道。譬如说石崇每次请客饮酒,常让美人斟酒劝客。如果客人不喝酒,他就让侍卫把美人杀掉。一次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一道去石崇家赴宴。王导向来不能喝酒,但怕石崇杀人,当美女行酒时只好勉强饮下。王敦却不买账,他原本倒是能喝酒,却硬拗着偏不喝。结果石崇斩了三个美人,他仍是不喝。王导责备王敦,王敦说:“他自己杀他家里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吧,这个故事其实是说,这个时期的人,仍旧视人命如草芥,世道混乱,中原难安,是以与春秋战国倒还有点相似的味道。乐湮最大的感触便是琢磨透了,这两个时代最大的共性就是,时人过于风流,甚至有点无端。
白秀隽每每行于街市之中,都被成群的妙龄少女频频回顾,那一个个儿羞怯娇柔,清波婉转,似语还休的模样……
乐湮冷哼几声,此刻换了一身男装,龙行虎步,大咧咧的不肯理会身后之人。白秀隽无奈苦笑,他现在这个情况算什么?被人小丫头强行拐卖了?分明他的武力值和智计都在她之上好吧,可是现在动粗不得,放下身段来求亦不得,他跟上乐湮的脚步,已经在暗暗磨牙了。
“我们要去哪里?”
乐湮头也不回,如鸦的长发被简单以竹簪束起,风流潇洒,宛有林下清风之萧然,她不回头,只伸出两只手指头摆弄了下,“金谷园。”
金谷园,传说之中极尽奢华之琼林御苑。
石崇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园内清溪萦回,澄塘霞映。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又用绢绸茶叶、铜铁器换得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极尽精美之物,把园内的屋宇装饰的金碧辉煌,宛如宫殿。
乐湮是个土包子,她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惊喜了。
但饶是白秀隽这等世家子,见惯了靡丽华绮的景致之后,仍然被金谷园的华美所深深触动。
便是领路的几个家仆,亦都是一应的软缎金丝加身,靴上银线珍珠穿缀,晃一晃,那叫一个珠光宝气。但两个人掩饰得挺好,倒没有一个失态的。家仆领着他们两人穿过一个抄手游廊,路两道皆是碧树缠花,风过如浪,杏花微雨方行,景色一时翻新。
白秀隽已是在身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想的法子,叫他们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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