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与昨日寻礼的箫声悲叹遥相呼应。
寻礼一惊,紧跟着又躬身道:“谢子瞻点破。”
“哈哈,”苏轼朗笑起来,“不妨不妨,那小姑娘才是点破之人呢。说起来,她的所思所想,竟与我不谋而合,也是奇也怪哉。也罢,寻礼你也不必过于烦忧,这世间事,恒久而变,无常也有常,我们的人力既无法撼动天地,那么心随意动、旷然处之便可,若过多计较,反倒徒惹不快。”
“子瞻所言甚是。”寻礼惭愧拂面而笑。
苏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而不语。
三个人把烤火的支架架好,再支上一口小锅,燃起火,加上油,先就着花椒等物爆炒,墨友从江里用瓢舀了一瓢清江水置于锅中,不过一时片刻,水已滚烫,将切好的鱼整条放入锅中,鱼质鲜嫩,转眼勾人的香味袅袅地自川边腾了起来。
趁着将熟未熟之际,苏轼将择来的野芹菜放入,香味更加四逸。
墨友忍不住赞叹:“君子远庖厨,可子瞻不但是个君子,而且这烹饪之术也精通得紧,真是天地之间一妙人也!”
这时候苏轼还未说话,寻礼便先嚷嚷:“唉,妙人此话何解?子瞻分明是一狂生!”
“哈哈。”苏轼这才朗声大笑起来。
这时,远远的江边雨雾朦胧,一人遥遥而笑:“何时若能一尝苏子亲为的东坡肘子,那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这声音,端的熟悉至极!
第92章 誓要拆了房
苏轼等人禁不住往后瞧去,果然是姬君漓。
与初见不同的是,他此刻一袭玄衣,漫步在秋夜的江风里,荻芦花瑟瑟,一步一步踩着落叶而来,步履如风过细浪,苏轼不由赞了声好风采。
姬君漓走近,先深嗅了一口这鲈鱼的味道。
“川上烹饪,苏兄好雅兴。”
风起缁衣,墨发清冷。偏那眉眼,既绝情又深邃,刻骨的饱满,与狠心的凉薄,婉转交织于肃杀之气中,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矛盾又调和,竟有种令人心折之势。
苏轼叹道:“姬公子好风姿,委实世间难觅。”
这时被搅扰了的墨友禁不住叫嚷起来:“我看这姬公子分明是鼻子灵光,嗅到味道了,欲来分一杯羹的!子瞻,你可不能轻易妥协!”
说罢,他又伸着衣袖欲将那锅子一笼,一脸护短吃独食的吝啬,“东西是我的!”
姬君漓不由好笑,“墨友兄,你这……忒小气了些!”
墨友望了眼苏轼,苏轼也是哈哈大笑,就是寻礼望过来的目光,也深幽的透着两点无奈与责备。
墨友这方恋恋不舍地松开袍袖,却仍然心有不甘。
姬君漓又走近几步,香味愈发浓郁,他脚步一顿,却是微带赧然地说道:“方才墨友兄那么一说,在下倒还真饿了,真想分一杯羹了。”
“噗——”寻礼终于绷不住了。
苏轼爽快地把碗碟拿上来,炉火渐熄,他给姬君漓盛了一碗汤,“姬公子尝尝。”
要说实话,苏轼是个美食家,但凡会品的人,对于美食都有一种享受与需求,所以他既然敢外露,那便一定是美味。姬君漓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不过,要真尝过以后,他却仍是觉得这汤鲜美无比,火候也掌握得恰到好处,若非行家,还真烧不出这样的鱼汤来。
“苏兄果然好享受。”
苏轼拂袖而笑,寻礼和墨友已经纷纷开始盛汤了,他却不予理会,反倒转移话题:“今晨与姬公子一别,本以为姬公子飘然超脱之姿,定是平生仅见,后会无期了,却不料……世事当真求一缘字。”
“实不相瞒,在下神往苏兄已久,所以接近。”
苏轼道:“不过,姬公子难道当真无所对苏某要求?”
这话简直过于直白,姬君漓执着碗的手顿了顿,他赧然低笑,“苏兄真是……目光如炬,确实有一山高尺,传闻之中,长约九尺,却可诸多修短变化,丈量青山,实为至宝。在下欲问苏兄求得。可惜,宝物便是宝物,在下贸然而来,还是唐突了。”
“山高尺?”苏轼却不知,皱眉道,“可丈量青山?”
墨友和寻礼一对视,也是不信。
寻礼甚至摇头道:“姬公子之言,匪夷所思,我等若非亲见,实不敢信也。”
姬君漓失笑,“这宝物现在苏兄府邸之中,也罢,待三位兴尽而返,不妨与在下验一遭?”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苏轼的骨子里却有些佛道思想,对于鬼神之事,也还有几分相信。墨友与寻礼也对这种事有几分好奇心,登即点头。
“姬公子,快哉!若是真有,我等也算开了眼界了!”
只不过,他们三人把山高尺当做鬼神之事,有些稀奇荒唐。不过,正常人看来,用尺子来丈量青山,确实匪夷所思,不能尽信。
鱼汤鲜美,四个人都连喝了几大碗,鱼肉质肥嫩,正到火候,姬君漓尝了几口,觉得今日没将乐湮带出来有点对不住她,待下次定要苏子瞻再亲自下厨补偿她一顿才是。
苏轼领着姬君漓到了黄州的处所,苏轼初至黄州之时,曾寓居定惠院,现今在黄州置了一所宅子,不甚气派华丽,但小阁清幽,处处青竹绕甸,倒符合苏轼“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的生活情趣与品位。
其妻姓王,端庄温柔,小名唤作闰之。她来往之时,细枝末节之处也恭谨周到,唯独看向苏轼的眼神,太也隐藏不住那满心的痴缠恋慕。
姬君漓在正堂坐下,王夫人已经命人准备好了茶水,他品了一口,芬芳清冽,茶是粗茶,但回味无穷,单就这点而言已是上品。苏轼对吃颇有心得,对茶道也深有研究,《惠山烹小龙团》中写道:“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可见其对于茶艺的喜爱。
这人兴趣广博,诗词文赋,书法字画,均有研究。姬君漓偶尔也就会想,苏轼这人究竟还有几分是他不晓得的?
苏轼想到姬君漓的话,往自己屋中环顾一遭,便又问道:“姬公子,我这宅院布置简单,一目了然,敢问山高尺藏身何处?”
“唔……”闻言,姬君漓也顺着苏轼的话将这屋子扫了一眼,淡淡地拂了拂手,他道,“苏兄这横梁木委实不错,可惜山高尺若取出,这屋子势必支撑不住,若是宅子坍塌,不知苏兄你可是舍得?”
这么一来,墨友便不乐意了,“那姬公子你的意思,就是要毁了我子瞻的宅子,然后那破尺子还是你的?”
“确然,有些不妥。”姬君漓自己也承认。
他起身在院中踱了几步,返身回来时,折了一枝竹叶,笑容如清风:“苏兄院子里的青竹倒是不错。”
这话头转移得过于突兀,寻礼墨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唯独苏轼,沉然看了他一眼,“竹枝我让你摘了,可这房室却未必舍得,姬公子,你这是在激我?”姬君漓这分明就是以齐万物等同视之来要挟他,弄得苏轼有些苦笑两难。
姬君漓颔首不语,手里把玩着竹枝,翠色黛墨的浓叶旋转着。
“也罢也罢……”苏轼忽然失笑着推手道,“真真说不过你,你要拆,便拆了罢。”
“子瞻……”寻礼和墨友一同惊讶。
便是候在门外的王闰之也不紧错愕,差点便转过身来踏进了房门。
姬君漓微笑,透着几分乐湮专属的无赖与狡黠,“苏兄,这宅院看着虽然俭朴无华,可我也知道价值不菲的,苏兄当真舍得?”
“姬公子若要,苏某对区区宅院,倒也不吝。”苏轼这坦荡的胸襟令人折服。
王闰之的脸色虽然仍然苍白,可她却弯起了一张粉唇,笑靥清婉如水,满眼仰慕。
姬君漓揖了揖手,“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冒犯了。”
此刻,寻礼和墨友仍处于惊愕之中,王闰之正偷觑着正襟端坐的苏轼,几乎没有人预料到姬君漓何时出手,可他却已经出手。驯如闪电,疾如厉风。
照理说,他要拆屋子,自然应当让屋内的人出去,让屋外的人离远点,可是,在他出手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这个概念。
王闰之花容失色。
墨友和寻礼二人也变了脸色。
原本正襟端坐的苏轼,略略皱了皱眉,却在极快的瞬间后又恢复了平静,浑然没发生任何事一般。整个房中不动如山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而正在这时,这个屋子陡然剧烈摇晃了起来!
第93章 取宝后续
此后黄州的民里坊间便多出了一件奇闻轶事,说是被贬黄州的苏大人家的房子突然坍塌……
其后苏府的侍女下人纷纷被放出府门,据说有几个确实神志不太清了,问之,或有人曰:苏家藏有怪物,长约九尺,修挺如柱,会放金光……而且,那日苏大人与其夫人正在府中,门墙坍塌,竟无一人伤亡……
不过倒是有人打听到,那曾与苏轼一道赤壁泛舟的两位好友,据说已洒然远去,不知所踪……
这件事,是为一桩轶事,也是一件骇人听闻之事。闻者多半嗅到了一丝非人类存在的味道,不过,苏轼对此讳莫如深。
百姓多觉苏轼神秘莫测,兴真能通了鬼神之事,越说越是玄乎。
此时,姬君漓正在廊下捧着苏轼命人送来的一幅墨宝,正是新雨过后,珠串般的玉珠滚溜地顺着倾斜的黛瓦而下,滴水空明声好似扯住了十三根筝弦,拨弄着长短不一的小调。
他的下摆湿了一圈,因刚送完客人归来,鞋面也沾了一点泥水。
这副字写得正是苏轼前几年的一阕词: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这首《望江南·超然台作》好虽然好,却大出姬君漓意料之外,它描绘的暮春之景,烟雨霏霏笼罩下的超然台,半壕春水繁华,一城红花绿柳的寒食景色。
但他们相逢是在七月,已是秋季,而且,苏轼大约也晓得,他以为他会送来的是《念奴娇·赤壁怀古》。
不论如何,苏轼的书法总归不错,乐湮捧着来欣赏良久,才满意滋滋地笑道:“若是人人都跟苏子瞻一样好说话,之前也没那么多弯弯绕了。”
“阿湮,你想不想知道,下一个目标在哪里?”
“唔?”
姬君漓眉眼一弯,竟磨出几分温润如玉的质感。
一时乐湮看得十分惊奇。就在她十分惊奇之时,便听见姬君漓淡笑道:“自从溯时杂了朱雀的基因以后,好似对圣物更加敏感了一些,虽然我瞧着它像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但每回都能准确无误……唔,说起来,阿湮你的运气也真是不错,比我在时空里接连碰了几年壁要好得多了。”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乐湮仰着笑脸眯起眼睛笑了开,一只小手从他胁下穿过去勾住他的脊背。
“如果要我选,下次我把时间定在明初。”乐湮如是说。
姬君漓却真个微微一震。
因为溯时方才也对他说的是明初。
这一人一鸟,要么是早有预谋……这个显然不大可能,他不信在他姬君漓的眼皮底下会有私相授受这种事情发生,那要么便是它们真的对这东西有一种敏感成分?
溯时来历不凡,倒也能理解,乐湮……
这个他尚且没参破,其实他偶尔觉得乐湮有些不寻常,不过上次见了宋玉之时,对方笑得有些隐秘……简直就是欠揍。他忍得有点火大,差点憋出内伤。
不过宋玉的这个捉摸不明的态度正巧说明了他似乎是在隐瞒着一些什么。
宋玉心中对乐湮是喜爱的,这点毋庸置疑。这么既然喜爱,为何忍心将亲生女儿丢弃一边不闻不问?
这个谜团,等拿到龙宫鼎以后,也许真能解开。
他眼眸复杂地盯着乐湮看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乐湮的小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捉住,又恢复常态地笑吟吟道:“那么阿湮猜一猜,我要找的人是哪一个?”
“哪一个?”乐湮嘿嘿一笑,“明初豪杰,也无非就是朱元璋、常遇春、刘伯温什么的……”
“呵,真有把握!”他似笑非笑。
眼光又移回宣纸之上,笔墨挥洒间,较之被贬黄州之前,多了几分放旷肆意与疏狂不羁。
“漓,你觉得这副墨宝怎么样?”她敛财的小眼神闪烁着狼光。
姬君漓淡然道:“之前郗夫人曾珍藏着王右军的真迹,我也曾拿来瞧过。”
“啊,书圣王羲之的书法!”乐湮兴高高采烈烈地大叫,“快拿出来快拿出来!有这种好宝贝,你怎么想吃独食!”
不说别的,至少在这个时代,王羲之的书法简直可以卖到天价!
“啊,”姬君漓也跟着恍然大悟地一叹,“那东西毕竟郗夫人珍藏许久了。”
“所以?”
“所以,我没好意思要。”
“……”
乐湮挫败受伤地把苏轼的墨宝卷好,放进空间里,得不到熊掌,有鱼也不错了,至少拿到下一个朝代也是比较值钱的。关于古董一类的,本身即使不怎么值钱,经过了时间的沉淀了以后,却也有可能变成无价之宝。
而且乐湮深信苏轼的书法能有这个价值。
不到午时,碧珑盈盈而来,窗棂外一抹倩碧身影如扰扰的一道绿云,乐湮却没来由地看得心头烦躁,她往后坐到一玲珑的杌子上,便偏着头不再理会他了。
姬君漓看着倒好笑,她吃醋的这个时间还真是长久,也是,他的丫头最是记仇了,即便是对他,也时常张牙舞爪地翻旧账来着。
碧珑走到窗前之后,便轻施福礼,曼声道:“族长,苏大人又差人送东西来了。”
“还有?”闻言姬君漓也不禁挑了挑眉梢。
吃了人家的鱼,毁了人家的宅院,还拿了人家的墨宝……每一件都足够让姬君漓感到对不住人家的,苏轼这举动真是……
“送的什么东西?”他疑惑。
碧珑却突然抿嘴儿笑了一声,笑音清脆,直逼入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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