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点点头,表示理解。
杨冲这才恢复正常的音量,说道:“刚才你说的那些药材,颇为名贵,要量又大。我倒真不是心疼银子,只是,时间那么短,怕是有银子也凑不够那么多药啊。符妹你见多识广,据你所知,这南京城里,有哪家药铺能存有那么多名贵药材?”
玉符撅着小嘴儿,努力想了一会儿,沮丧地说道:“老实说,哪家药铺都不可能存有那么多药材。除非……”
“除非什么?”杨冲本也有些灰心,但听她并未把话说死,便急忙追问。
玉符刚要开口,却听得远处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除非是江浙药材龙头老大‘回春堂’肯出面,号召各个药铺一齐凑,或许还能来得及。”
说话者,正是书童六九。
“正是,正是。”玉符和六九不多久前还是对斗气的小对头,这时她瞧着六九,眼里已有了赞赏之色,“六九说得对极了,若是‘回春堂’的林老板肯出手相助,我想五日之内,定可备齐所需药材。”待兴奋褪去,她冷静下来,又怅然道,“可是我一个穷苦丫头,哪里有可能认得林大老板。所以,这件事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你不认得怕什么,我们少爷和林老板一家可熟得很呢!”六九傲然说道。
杨冲只恨他嘴快,赶忙说了句:“别胡说!”
“我没胡说啊。”六九本以为少爷会和自己一样得意,没想到少爷却好像不太高兴似的。他心想,能娶上人尽皆知的林大美人是多风光的事情啊,而且要老丈人帮个忙又没什么打紧的,所以他一嘟嘴,难得顶撞了一句,“小的没有胡说嘛,林老板是你未来的老丈人,林大小姐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这关系还不熟?”
“啊!?你……”玉符大吃一惊,瞧着杨冲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杨冲心里直怪六九多事,但这小书童又如何晓得他穿越而来的种种事情呢,所以自然也不了解他心中顾虑。哎……想到这里,他只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忍责骂六九了。
“原本我……我打算等这门婚事更明朗些再告诉符妹的。”杨冲微红了脸,赶紧把话题转开,道,“要不这样,‘回春堂’那里,我……我定当尽力,五日之内,我一定会想法子为你凑够那三味药的。旁的事情嘛……”
“冲哥只管放心,旁的事情全由我一力承当。”玉符昂然道。
好美,真的……好美!六九站在一边,看着袁玉符虽然稚气未脱,却侠义凛然的样子,不觉看得痴了。他突然觉得心中荡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这是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他也曾见过不少俏丽女子,却没有一个像玉符这般讨人喜欢。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摸摸屁股。咦!?怎么不疼了!?怎么……怎么能不疼呢!?玉符姑娘……能再踢我一脚……就……就好了。他这么想着,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玉符正和杨冲说着话,瞥见一旁的小书童盯着自己无来由地红了脸,感到无比莫名其妙。可她也没多想,继续对杨冲说道:“既然冲哥答应帮我这个忙,我便放心了。不知为什么,我们虽然今天才刚刚认识,我却很相信你似的。还记得吗?‘出自你口,入得我耳的,我都信’。嘿嘿。”玉符说着,朝杨冲眨眨眼睛,狡黠一笑。
“嗯,嘿嘿。”杨冲也眨眨眼睛,狡黠一笑。
六九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问道:“少爷,玉符姑娘,什么‘出自你口,入得我耳的,我都信’啊?这句话有什么典故吗?”
杨冲不说话,玉符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之意。
“对了,冲哥,刚才你说过几日要请我帮忙?是否是为了你和林大小姐的婚事?”玉符虽然年纪小,却聪明过人,她一猜便中,“我猜,是要我帮你们‘择日’吧!”
“玉符姑娘好聪明!”六九大献殷勤。
这一来,杨冲也就不好抵赖了,只好僵着脸说道:“呃……呃……到时候要麻烦符妹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门亲事可能还有变数,所以一切还是过几日再说吧。”
“好吧,那这件事先存在我那儿。若你真能娶到南京城里排名第二的大美人,那妹子一定给你挑个最吉利的日子,叫你们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排名第二?”六九显然在潜意识里已经将林黛玉小姐默认为自家的女主人了,颇为不服气地问道,“大家向来都说林大小姐倾国倾城,绝色无双。怎么到你这里,竟成了排名第二的!你倒说说,谁堪第一?”
“嘿嘿,小屁孩儿。那排名第一的姑娘,只怕你得过两年,身子长硬朗了才见得到呢!”玉符又是狡黠一笑,不做正面回答。
“我是小屁孩儿?你……”六九本想反唇相讥,但想到玉符那令人心醉的笑容,便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杨冲见他俩斗嘴正欢,便摆出大哥架势,咳嗽一声道:“好了,六九,你今天的话怎么那么多?人家袁姑娘忙得很,来这儿又不是找你斗嘴的。符妹,今天天也不早了,只怕明天起你少不得要忙了。我看……”
玉符站起身,笑着向杨冲一抱拳道:“说得正是,打扰冲哥到这么晚了,我也不好意思。袁玉符这就告辞了。”
杨冲和六九一齐送玉符出了门。杨冲走在前面,六九和玉符跟在身后。
玉符将出大门而未出时,见杨冲走在前面,趁着六九不注意,又踢了六九一脚,顺带做了个鬼脸。
这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却让这小书童心里一甜。
杨冲一直将玉符送到了大宅门外,再三道别,这才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他突觉异样,一回头,见六九还站在宅门一步外,傻愣愣地瞧着玉符远去的背影。他见了此情此景,心中登时明白了些许,也没有唤回六九,只是笑着,独自朝卧房走去。不知怎的,脑海里竟浮出一首现代歌曲,不禁轻哼起来:“爱情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六 更名
杨冲的卧房布置得还算精致。家具都是花梨木的,靠着东墙摆着一张大木架床,床头床尾皆有雕刻,图腾各异;取坐北朝南之意,靠北墙摆着一对太师椅,两椅之间乃是一方小桌,小桌上摆副围棋棋盘,其旁两紫檀木圆钵并立,黑白棋子各一钵,皆是琉璃制造。房西乃是一张书案,案上有若干线装书,四书五经这样的应试教材自然不会少,但也有《隋唐两朝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义》这样的小说。这两本书皆是罗贯中所著,“新杨冲”也曾翻找过一通,就是没有找到前世最爱看的《三国演义》,心里不免失落。案旁又东西横跨一张低矮竹架,上置古琴一张。南墙居中位置乃是房门,居东位置是米友仁的《云山烟雨图》;“新杨冲”只知道“米点山水”后世流传的是一幅叫《云山深意图》的,想来这《云山烟雨图》可能系同一系列的作品,不知什么原因,后世失传了。南墙居西位置立着搁架,放些古玩摆设;架旁是一口瓷质卷缸,里面插放着些字画卷轴。
殷小君前些日子刚附身在杨冲身上的时候,由于鸠占鹊巢,对新身体的支配还不利落,所以很是在卧房里萎靡了几天。这些天这新身体病已褪去,他支配得也熟了,加之今天又兴致勃勃地逛了南京城的几条名街,吃了些酒肉饭食,待入了夜,好似长期以来积蓄的能力想要释放出来,屋里焚着有助入眠的香,可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眠。他突然怀念起了前世做殷小君的日子。那些日子里,晚上可以看电视、打网游、听音乐、煲电话,有时还要欣赏两部岛国爱情动作片。可这古代社会,到了晚上除了能看几本书外,真是啥消遣也没有——至少,目前是没有。所谓“温饱思淫欲”,如今他已不是殷小君,而是大明秀才、杨家三代单传、老夫人的命根子——杨冲杨少爷,在这初春的夜里,本能地想起了女人。
当然,他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还是“她”。在地府里的苦苦哀求……来到大明王朝痴痴追寻……哎!何时才能找到“她”呀!
而后,待他一转身,又想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林黛玉小姐。这林大小姐……好像大家都称赞她是个超级美女,那想必是错不了了。到底有多漂亮呢?他这么想着,对那包办婚姻陡然期待起来。他想:古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多娶几个老婆而已嘛,看杨家家大业大的,应该……不妨事吧。
不对,不对不对。我只爱“她”的。怎么能那么浅薄地胡思乱想呢!?
他这么想着,猛摇了几下头,想把脑海里种种欲望甩去。可欲望这东西,压根儿就不是人能去除的。就好像朱熹老先生,明明说着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却又引诱两个尼姑做宠妾。还是王守仁大哥想得通啊:天理即是人欲,挥之不去。
要说这“人欲”真是奇怪,越是静、越是冷、越是夜深,它越是骚动不安、越是燥热难忍、越是清晰刻骨。
“啊!啊——”杨冲索性从床上跳下来,大吼几声来发泄,“哎,这大明也有苍井空就好了!”
“少爷,您怎么了!?”六九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正巧听到了杨冲关于苍井空的呼唤。
六九作为少爷的书童,就睡在少爷卧房旁的小房里。这小书童和他家少爷一样,晚上也被人欲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遭,竟会想一个姑娘想得睡不着觉。那袁姑娘有点狡猾,有点野蛮,却很是仗义,而且非常漂亮……正这么想着,他只听得少爷在隔壁房间里大呼小叫起来。由于这少爷自小就是个病秧子,谁知道这次的病是不是去根儿了,万一是没好透,又复发了呢?想到这里,六九就顾不得脑海里玉符层出不穷的倩影了,赶忙穿上鞋子、披了衣服赶到了少爷房间。不过,少爷看起来好好的,只是显得比较烦躁而已。
“少爷,这……这个‘苍井空’是啥玩意儿啊?您给我形容形容,小的虽然见识少,可指不定凑巧知道哪儿能弄到呢?”六九琢磨了半天,“苍井空”这名字怪怪的,他实在想不出是个什么。不过瞧着少爷好像很想得到的样子,所以他本能地问道。
“这……呃……”杨冲哭笑不得,他灵机一动,说道,“这‘苍井空’嘛,是我新创的词牌名。就和‘卜算子’、‘菩萨蛮’、‘西江月’这些词牌名差不多的。”
“哦……小的没读过书,不过自幼伴着少爷,也颇识些字,私下也胡乱读过几首诗词。少爷最近学问是越发了不得了,不但古书典故是越引越多,这下连新词牌名都创出来了。”六九心里想,但凡文人创作了得意文章总是不喜欢孤芳自赏的,喜欢有听众来赞许自己的作品。所以,他连忙恳求少爷道:“少爷,您把这‘苍井空’吟个几句给小的饱饱耳福吧!”
杨冲听了这话,恨不得抽死自己。“苍井空”?词牌名?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啊!
“呃……这个嘛……”杨冲心念飞转着该如何补救,好不容易才胡诌道,“我呢,才刚刚想出个大概,目前这新词只有两句。你且听了,‘苍天有井独自空,松柏孤岛唯赏枫’。你觉得如何啊?”
“苍天有井独自空,松柏孤岛唯赏枫。”六九不知杨冲耍他,一本正经地回味良久,才认真地回答道,“少爷果然才学不凡。此词吟起来如诗如画,如临其境,意境空灵,诗画合一。小的听来,回味悠远,颇有深意。想必等少爷大作全部完成,定然是更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杨冲听了小书童这一番溜须拍马的恭维话,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掉出来了,他捂着肚子,拍着大腿,放声大笑。
“少爷……”六九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好笑了,少爷竟然笑成这副德行,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对少爷的创作理解得太差,被少爷取笑了,所以,他闷闷不乐地说道,“少爷,您就别笑了。我只是个小书童而已,理解不了少爷的大作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少爷也不必这么笑话我吧……”
杨冲一听这话,才知道这小子误会了他笑里的内涵,可这一笑起来,却不是一时半刻能收得住的。他又笑了一会儿,见六九竟然面露悲色,想必是真的伤心了。所以他努力地克制住,止了笑,安慰六九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取笑你,只是一时想到了些旁的趣事。”
“哦……”六九嘴上这么应着,脸上的悲意却更浓了,他叹了口气,对少爷说,“我方才听得少爷大叫,以为是您身子又有不适。现在看来,倒是小的乱担心了。那小的就退下了,不打扰少爷作词。”说着,他转过身,作势要走。
“六九,你且慢走。”杨冲瞧着小书童似乎有心事,就叫住了他。
“少爷,您太客气了点儿吧……”六九吃了一惊,尴尬地看着少爷,“小的房间就挨着少爷的卧房啊,这才几步路啊,您还说慢走……”
“啊?嗨!”杨冲顿悟过来,摆摆手道,“此‘慢走’非彼‘慢走’也。我是叫你先不要走。”
“哦……少爷还有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来,你先坐下,陪少爷……”杨冲说着住了口,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六九听得“陪少爷”三字,又瞧着少爷左顾右盼,似乎在瞄着他的卧床,浑身打了个冷战,心里慌得不行,想道:少爷不会生了一场大病后就变得好男风了吧……难道今晚要把我收做他的娈童!?
所谓“娈童”,是古代的一种陋习。达官显贵养着美貌俊俏的年轻男子,来获取一些异样的体验。不过,娈童到达一定年纪,是可以脱离其所在大家庭,如同常人一样结婚生子的,并不受特别严重的歧视。不过再怎么说,这“娈童”的存在也是一种人性扭曲以及封建制度弊端的体现。
可是说实话,六九确实有做“娈童”的条件。他虽然年纪尚小,可颇为俊俏,皮肤白皙,浓眉大眼。所以他才会有此误会。
“对了,你会下围棋吗?”杨冲眼睛看着小桌上的那副围棋棋盘,问道。
“啊?围棋……”六九心里还在慌张地胡思乱想,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在他只愣了那么一下,就回过神来,大舒了一口气,道,“哦,原来是围棋啊,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