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缓缓而行,浏览着两边的景致。这里本是皇子府,以辉宏大气为基调,黄砖红墙,虽有个别院落以精巧纤雅取胜,但整体豪奢有余而雅致不足。如今龙宸宇将那些院落重造,黑瓦白墙,小桥曲水,淡雅秀致,风格明显偏于南方建筑。她边看边道:“你该不会正好是找的历阳工匠整修的吧?”
龙宸宇赞赏道:“果然是乔安,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不错,这些都是由历阳闻名的工匠设计翻修的。毕竟,我是要送你的,自然要以你的喜好为主。”
听着他说的是“送”而非赏,乔安叹道:“你的苦心我懂,不过又何苦这样兴师动众呢?你也知道,我对这些并不在意的。其实,你也不必将这府邸给我,我在君氏住得好好的。”
龙宸宇笑道:“如今你是郡主,没有自己的府邸未免说不过去。何况,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没得浪费了去。既然是送你的,你是主人,自然要以你的喜好为主。像你这样的人物,若是往在庸俗泛滥的黄砖红墙,也太亵渎了。唯有这般脱俗灵秀的所在,方不愧了这仙雅居的名号!”再说,乔安是明慧郡主,论等级比皇子差了一筹,若是将四皇子府原样奉送,未免会被人说作是狂妄自大,超越本份,惹人非议。她虽有金牌令箭在身,免于一切罪罚,但终究对她不好。龙宸宇深明此理,干脆重新整修,免除祸端。
乔安去未必能想到这层,见是龙宸宇一片苦心,也不再推脱,随着他四处游览,算是接受。对府中奴仆,乔安只对汪浮秋有所印象,而如今依旧是他主事。见了乔安,想起当年的胡乱猜想,以及曾经对其的不恭,汪浮秋未免尴尬。乔安却不在意,只是淡淡笑应,便又随着龙宸宇往别处去了。
两个共游旧地,赏景谈心,直到黄昏时分,龙宸烈同霰苑等人一起前来,这才作罢。原来,龙宸烈得知龙宸宇今日到京,早已将诸事整理完毕,许多事情都待他回来批复。眼见到了日落龙宸宇也未回宫,未免有些着急,猜着定是跟乔安在一起,便到君氏寻他。听三姝等人说罢事情经过,便猜到他们是在这里,便带了三姝一起过来。龙宸宇在乔安的催促下只得快快离去。
见三姝对新居似乎十分感兴趣,乔安笑笑,吩咐她们四处游逛,自己却起身来了绿幽苑。再入苑中,白雾翠竹依旧,凉爽依旧,乔安心中涌起熟悉的感觉,仿佛从未离开过般。可是,转眼间,已经六年了!进了自在居,屋内干净清爽,该是龙宸宇常常清扫的,她的嘴角不禁浮起微笑。这些日子,他从未提议到旧居,更别说绿幽苑,她只道他有意遗忘,也不主动提起。如今看来,龙宸宇还是记得的,毕竟,这是是有着他们最多记忆的地方。
从地竹床,感觉着熟悉又陌生的清凉,乔安只觉着心头无限感慨。又缅怀感叹许久,眼见天色渐渐变暗,她起身点了烛灯,坐在竹桌边,习惯地自怀中取出柳解舞的绢册,细细读着。忽然,她双目微睁,死死地盯着其中几段文字:“因风之故,留历阳多时,未返无名谷,兄荣及姐雨皆挂念,数次来信相询,殷殷之意,使吾深动,当择机告知风之事也。”“兄荣”指的该是娘亲的师兄,也就是自己的是师傅关荣,而姐雨毫无疑问该是毒手罗刹尹细雨。果然,娘亲跟尹细雨都是无名谷北子,而且,照绢册所言,此时两人关系该是颇为亲密,否则不会有“挂念”“殷殷之意”等语。这是娘亲首次在绢册中提到尹细雨!
乔安心中忽动,既然这绢册是娘亲先前所记,那提到尹细雨的该非仅此一处,说不定会对寻其踪迹有所帮助。想到这里,她忙翻阅浏览,手指也微微颤动。果然,没隔几页,便又读到:“此番回谷,见荣及姐雨神色皆有古怪,言变吞吐,语焉不详。尢姐雨常视吾带有怒色,言语不若往日亲热,心窃感之,难解反以。视其神色,当非告知风之时,皆按下,待及良机。”此时该是尹细雨得知师傅心系娘亲,心中愤怒。
乔安咬唇,继续往后读:“知姐雨心仪兄荣,二人一如姐,一如兄,若得相配,乃吾心之所愿。观兄荣似无意,当择机予姐雨方便。姐雨闻之长叹数声,黯然不语,然其色有所缓,于吾言语略复旧观,心实慰之。”
乔安暗叹,师傅对娘亲一往情深,终生不改,又岂是能勉强的?果然,往下读去,皆是柳解舞伺机撮合二人,却屡屡败归:“观之姐雨之落花有情,奈何兄荣之流水无意,心叹之,且慰吾及风之两情相悦。数次相助不成,焦之躁之。姐雨及兄荣皆不豫,未敢告知风之事,且再稍待。”
乔安更叹,娘跟爹两情相悦,若能早些告诉师傅及尹细雨,或者能断师傅之念,成尹细雨之情。这些拖延,反而加重几人间的误会。只可惜娘当年师傅深情懵懂无知,以致酿成后来之祸。往下读去,果然“近日兄荣及姐雨多争执,常怒时,吾数寻良机,欲令其和复如旧。奈何两皆不领吾情,心实如赘。”
“今日早起,至姐雨居所,惊见雅室寂寂,不知其人去向,唯桌上留书,言曰闯荡外出,令勿念。且嘱吾多顾兄荣,言语切切,见之情深。兄荣待吾甚后,亲所不及,虽无嘱托,亦当多顾念。告之以兄荣,其色黯然,长叹不语,亦无寻姐雨之意。观其无情,吾怒之,取剑独身出谷,未寻获姐雨,当不复归!”
从绢册所言可以看出,娘跟尹细雨感觉十分深厚,否则娘也不会独身出谷寻她,思及后来两个因情反目,竟然不自主地想起青怡,幽幽叹息。娘遍寻江湖,也没找着尹细雨,因为对师傅余怒未消,娘并未与师傅联系。后来,娘在历阳重遇爹,两人携手游历江湖,虽有艰难,却也十分开怀。再后来,北狄战事起,爹到京城寻机报国,金殿得封,随即出战。娘有思旧之意,遂回无名谷。“路上多有艰阻,常有无名黑衣人突剌,武功高强,几乎不敌,亏有姐雨之毒,方得险险避过。归谷,不复见兄荣,快快而归。”
其后,娘离开无名谷,爹获胜而归,与娘共结连理。反倒是后来,娘终于领悟师傅之情。“成亲许久,与风日加密切,方悟当日兄荣之情,心窃悔之,复回无名,依旧不见其影踪,心有所憾。愿其得觅姐雨,二人得结连理,相携白首,方能稍慰我心。此后曾多方寻觅,偶闻兄荣之名,却终不复得知姐雨消息,憾至深也,终生难平。”
到这里已是最后提及师傅及尹细雨之冤,此后绢册里便是以爹,自己跟乔哥哥为中心,再不提武林是非。乔安想到这场近三十年前的情缘纠缠,唏嘘喟叹。随即,她心中暗觉奇怪:“在自己先前的猜想中,尹细雨因妒生恨,以至于陷害徐府,并送数十条性命。可是,按理说,在刚刚得知师傅恋慕娘亲时,该是她最愤怒的时候,为何当时没有对娘亲不利,反倒等到数年后才动手呢?”
正想着,忽然心中一动,吹熄烛火,起身出了绿幽苑。莫光如鬼魅般的身影再现,在淡淡的月光下虚无之极。他拱手道:“小姐。。。。。”
乔安挥手止住他想说的话,听闻前院隐隐传来的喧闹声,道:“且不必说了,我们出去看看。”随即往前院走去,莫光紧随其后。不一会儿,来到前院,只见数十位身着宫延侍卫服饰的彪形大汉手执火把立在那里,而三姝等人似乎也被惊动,纷纷出来,站在庭院,茫然看着,而汪浮秋正跟他们说些什么。乔安向前,道:“出什么事了?”
那领头之人也识得乔安,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禀告道:“启禀明慧郡主,皇上今日甫回宫便遇剌。奴才奉命率领侍卫及禁卫军全城搜索剌客!”
乔安一惊,急道:“皇上伤得重不重?御医怎么说?”
领头之人忙道:“回郡主,皇上伤得并不重,只是皮肉这伤,御医已经诊断包扎,并无大碍。”
乔安微微放下心来,问道:“皇上怎么会遇剌的?”
领头之人道:“回郡主,皇上是在内廷遇剌的,奴才也并不知详情。只是听闻尚公公说,剌客受侍卫围攻,受了重伤,但依旧逃出皇宫,因此命奴才率人搜索全城,捉拿剌客。”
乔安秀眉微锁,想了会儿道:“那么你到这里来,是来查剌客的行踪来了?”
领头之人忙道:“郡主恕罪!奴才知道郡主这里绝不会私藏剌客,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乔安点点头表示谅解,道:“我明白。不过我并不曾见到剌客入府,想是往别处去了,你到别处查看吧!”
领头之人知道乔安身份,自然不会窝藏剌客。而依照她的武功,若是有剌客入府,自然不会毫无知觉。既然她说没见剌客,想必剌客并未到这里。又向乔安告罪,领头之人忙带着众侍卫出府往别处去了。乔安嘱咐几句,便吩咐众人回去睡觉。待到众人散去,莫光方上前,道:“小姐——”
乔安点点头,道:“摇光,我知道,你先下去吧!”
莫光点点头,瞬间又失了影踪。乔安缓步而行,心中暗暗盘算着。待进了绿幽苑,进入竹林,眼看着自在居便在眼前,她忽然立定脚步,转身面向竹林,淡淡道:“他们已经离去,你不必再躲藏,出来吧!”
君氏篇 第三十三章 各有立场( 1 )
淡淡白雾,淡淡清辉,重重叠叠的黑色竹影中渐渐凝聚出个熟悉的身影,衣衫破裂,满脸血污,勉强倚剑而立,也仍有些摇晃,狼狈异常。但眼神却依旧冷寒,精芒暴现,赫然竟是别了一月有许的秋凌鉴!他冷冷地看着乔安,乔安也淡淡地看着他,随即起身入屋。“进来吧,你的伤势不轻,屋里有伤药。”
秋凌鉴犹豫了会儿,便跟着进去。乔安已经重新点亮烛火,自内室中取出个绿色膏盒,放在桌上。虽然许久不曾在此居住,但正如龙宸宇所说的,一切都没变,就连以前放的东西也都还在原位。秋凌鉴摇晃着走近,坐了下来,伸手取过膏盒,驾轻就熟地敷在伤处,只觉得伤处一阵清凉,血流立止,连疼痛也减轻了许多。他打量着膏盒,问道:“这伤药可谓圣品,是他给你的?”
乔安知道舒凝宏并未将自己无名谷谷主的身份告知秋凌鉴,也不回答,只微微而笑,并不说话。秋凌鉴仔细打量着乔安,见她神色平静温淡,丝毫也瞧不出她心里所想。就这样,自在居静默着,乔安如同没有秋凌鉴这人般,自顾看书,做自己的事情。终于,秋凌鉴忍不住了,道:“难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乔安微微侧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终于问道:“你怎么知道绿幽苑的路径,难够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过来?”
“舒大嫂曾经说过,我有些印象。前些日子,他下圣旨将这里赏赐给你,京城尽知。既然他已经回来,我想你也应该回来,就冒险过来。”舒大嫂指的自然是霜草,早在数月前,在乔安的主持下,她跟舒凝宏兴行简单的婚礼,已经结为夫妻。随后,她便随着舒凝宏返回擎天门。还好是赶在慕容锦儿过世前,否则恐怕又要有所耽搁。秋凌鉴简单带过,又问道:“难道你只想问我这个吗?没有其他的问题?”
乔安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问什么?”
秋凌鉴顿时愣住,又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呢?”
乔安淡淡道:“你双何必来试探我呢?若是我会把你交出去,你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不是吗?”
秋凌鉴再次愣住,咬咬牙,终于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那些人想必也告诉你了,我是剌客,意图剌杀当今皇帝龙宸宇!”
乔安眼神微黯,终于放下手中的书,道:“他伤得如何?”
秋凌鉴道:“他虽然不懂武功,不过身手颇为灵活,闪得极快。加上他似乎穿着金丝甲一类的东西,我的剑竟然滑不破他的衣衫,应该没有大碍才是!”他终究是个武林中人,不惯于这样兜圈绕弯,来回曲折,明明白白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剌杀他?”
乔安依旧淡然,从善如流,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整杀他?”
她终于问了,秋凌鉴却避而不答,打量乔安半天,眼中始终带着不解,道:“乔姑娘,我不懂你,你有着绝世美貌,绝世聪颖,又身为君氏少主,事业有成,即使是须眉也有所不及。按理说,这样的人,该是心高气傲,眼界要求都比寻常女子要高得多才是。看你平常举止言谈,也不是那等庸俗女子,为何却甘愿。。。。。。”
他顿住,踌躇了会儿,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乔安却替他接下去,道:“为何却钟情于龙宸宇,甘愿与他那后宫三千共享他一人,自降身份,是吗?听起来像是想要游说我!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有我的缘由,只不过不足为他人道也!”
被乔安“不足以为外人道也”一语噎住,秋凌鉴顿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转开话题,问道:“乔姑娘,那你可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乔安笑着道:“越来越像是在游说我了!秋公子,你别忘了,我曾是他的隐谋,对他的了解,该比任何人都透彻才是,自然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秋凌鉴迅速接口,驳斥道:“乔姑娘,那只是六年前,他未登基前。六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你可知他在处事上是何等的无情多疑,狠厉阴沉?你可知道他的手上沾染多少血腥?”
乔安神色自若,依旧笑着道:“哎呦,这才多久的功夫,怎么秋公子对他的评价就转了个大弯了?无情多疑,狠厉阴沉?似乎四姝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呢!不过,说起来,他算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我相信他行事自有分寸道理在,不会太过份;至于他手上沾染的血腥,”她淡淡笑笑,摇摇头,道:“那个做皇帝的人能是清白无辜的呢?就连我,在文义之战中,手上也沾染不少鲜血,哪有资格来评论别人呢?秋公子,他是皇帝,不是杜大哥那样的,是君子,是好人,也不需要是君子好人。”
“也许这些,乔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