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丫头噎了噎,憋了一会,突然往她床沿上一坐,闷闷道,“至少你救了主上,也不算很坏。”
云初嗤笑:“我宁可做个坏人。”
“你的族人往南跑了,还没灭族,你不用太早哭。”小丫头端来药,就放在她床头,“你自己喝药,我才不伺候你。”正准备走,想了想又回头道,“一炷香后我再来,要是你没喝我就给你灌下去!这药里加了黄连,越冷越苦,你看着办。”
“……”云初扫了眼药,低低问她,“楚辰呢?”
小丫头哼哼着:“你不是不想见主上吗?现在正遂你的意,还问他做什么!”
“我族向南而去……”云初轻声,一点点抬起脸,眼中有异样光华闪烁而过,“他……已离开空明城,领军追剿了对不对……”
小丫头皱眉,也不知如何回答,权作没听到,麻利地关了门。
封锁的禁制刚刚画到一半,有凌厉剑气自屋内破出,眨眼间便将整道房门粉碎。铺面尘烟之中,云初手持长剑,寒光迸射,斜指地面。
“你不是重伤了吗!”小丫头失声叫起来,不远处顿时窜出三五暗哨围聚上来。
手腕翻转,长剑平平移至身前,另一手往剑柄上一按,三尺锋刃一分为二,变作两柄短刃,冷冽逼人。
“楚辰不在,凭你们,也想拦我?”
☆、短兵相接
重重围困中,云初不管不顾,拼尽全力厮杀而出。
南歌领着一众禁军,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主上有令,不能伤她!她现在身受重伤,我们拖延时间,逼到她力竭就好!”
“力竭?”云初抬起眼皮,冷笑。
南歌眼见那人足尖一点腾身而起,所有灵力全部付诸刃上,带着万夫莫敌之势直取她而来!南歌下意识夺过身旁禁军的驽箭,扣弦搭箭迅速瞄准那人,却迟迟没能扣下机括。
凌空而来的云初攻势滔天,全身上下却无半分防护,所有弱点就这么□□裸呈现在他们面前,无一不是破绽,只消一支铁箭便能轻易夺取她性命。
但又不能取她性命。
或许她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这样豁出命来破困。
巨大光球炸开,整个王城都为之一颤。
尘灰滚滚迷了眼,弥漫在王城上空久久萦绕不去,一直到几日过后,天空才显露出原本的颜色来。
“她躲入山林,我等已搜山围捕,但还是找不到她。”
守卫王殿的禁军被调拨了一大半前去寻人,还是一无所获,眼下那禁军队长正俯首请罪。
南歌面色不豫,但也不好责怪,毕竟是她负责看管云初,眼下跑了人,禁军肯配合她调人寻找已是极大面子。何况王城周围尚有风黎残部流窜,城中军力除了要守住王城,更要派出几队清剿余孽,本就人手不足,更不可能抽调太多只为找一个俘虏,没有消息也属正常。
“是我掉以轻心,愧对主上。”南歌恨恨道,问向那名禁军队长,“不知信送到了没有?”
那禁军宽慰她:“风黎人本就卑鄙无耻诡计多端,怪不得你。信送出已有五日,快马加鞭赶去,应当到了。”
“等主上回来,我就领罪……”南歌抿了抿嘴,眼圈发红,“跑了俘虏,丢了圣物……我好没用……”
攥紧的手指节发白,手心里紧紧贴着的,是一个莹润白玉打造的小盒,镂空花样印上白嫩皮肤,留下久远前的繁复印记,蕴着时光,埋着隐秘。
这玉盒本被收在长胥族西南分支的玄武殿中,被人拼了性命盗出来。而如今,盒中已空空如也。
月既生而未大明称之既生魄,自朔月至望月,光华渐显,到照彻天幕。
云初打开玉盒的那一刻才明白,为什么长胥族要将圣物命名既生魄。若月华流泻,聚敛了朔望之间的精气灵蕴,光芒柔和,灵力内敛,却正是如名一般,由晦暗至大明,重重包裹之中,隐藏的是强大的疗愈之力。
楚辰曾说,长胥族人选中她是一场豪赌,那么,她也现学现卖,如法炮制了另一场豪赌。
他们赌她对江昶的感情,那么,她也无所谓赌一赌楚辰的感情,赌一赌江昶的记忆对楚辰究竟有多大影响。
“云初心性坚韧,但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弃,莫要掉以轻心。”
断断续续的梦境间隙,她曾朦胧听到楚辰对小丫头南歌如是说,刻意叮嘱了南歌看紧她。
那时的云初靠在床头,静静看着窗外人影交错,月色透过琉璃窗渗进来,像是雪化作的冰水,凉凉淌进心里。
也是那一刻,她决定赌一把。
她其实记得书库典籍中没有关于毁去记忆的记载;也知道自己执念极深,即便重创头部也忘不了江昶;她也知道,楚辰不会留在空明城太久,风黎部不可能就这样甘心认败,很快就会再整旗鼓卷土重来。
她以感情记忆为借口回到司巫殿内厅,有意在楚辰的监视下潜入书库,在他面前自伤重创,又言语如刀,逼到相顾两相厌。
她身受重伤,虚弱之下灵力不济,叫小丫头放松了警惕,连几时被盗了既生魄也不知。
既生魄,本是楚辰留下,怕她到万一之时,可用以疗伤续命。
曾经她为救他奋不顾身盗宝,如今她为对付他,又盗了一次。
一声清脆碰响,玉盒被重新放回桌上,一如往昔静默不言。
“城东山上,发现一支风黎残部,约有两百人。”
斥候匆匆来报,目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有人勾起唇角,抄了兵刃振臂一呼:“走!去灭了那些风黎人!”
。
自此战烽起,风黎部猝不及防节节败退,折损甚大,多日前甚至放弃王都,率军南下。楚辰曾立于城头极目远眺,勾着唇似笑非笑评论说,风黎族主自知情势不利难以坚守,早早定下策略,宁愿弃城避开锋芒,有计划地运输物资,一批批撤离军队臣民,倒是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除了被带下南边的大部军民,空明城北、东附近依然留有不少先前败逃的余部,流窜山林之中一面躲避长胥族的追剿,一面寻找机会不断袭扰。尤其是楚辰离开的消息传出后,那帮散兵游勇袭扰频率也增加不少,时不时截杀单骑斥候,使得长胥族不得不调派更多斥候以便顺利打探传达情报,一面还得提防送出的军情消息会否被泄露,烦不胜烦。
敌人在暗,长胥族在明,且对方人少更隐于深山之中,追剿本就不易,连日来进展缓慢,如今乍一发现两百人之多的队伍,长胥将士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风黎余部盘踞深山,无后续补给,条件自然不会太好,而长胥将士清一色甲坚兵利加之士气高涨,三面重围,一面生路,很快风黎余部便被逼得不得不撤入一处山谷。
山谷平坦开阔,正是个足够施展拳脚的战场。长胥军布开阵型,列成一个横向长阵,向着敌人缓缓开去。自高处下望,正能望见长胥军如收五指,眼看着就要将风黎余部包了饺子。
“乌合之众,看你们能挺多久!”领军之人长剑一指,“进攻!”
第一批将士冲上去,风黎余部也不再后退,提枪举剑,严阵以待。
有支箭呼啸着破空而去,恍若一声令下,短兵相接,铮然作响。
“今日我等便葬身此处又何妨!”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族主定会收复王都,为我等报仇!”
“将士们冲啊!大畜王台看着我们呢!”
嘶喊声中,血溅三尺,满面斑驳。
厮杀声震天撼地,远近山谷反复回荡,一重重回声叠上嘶喊声兵戈声,席卷尽所有神智。
而在那重重相撞的杀伐声中,有什么渐行渐近,在混杂杀声中竟如清音。
有个耳力极好的风黎人回头望去,萧瑟山林中,竟有匹马急急奔来。山风怒号,吹起马上那人的长发,遮住脸庞,只余一双锐利非常的眼睛。那人一拍马鞍腾身跃起,立上马背,在疾奔之中张弓拉弦,三支羽箭带着火灵射出,准确地击中三面长胥王旗,一下将之燃尽。
那名风黎人大喜,是族人的灵力!
那人丢了弓箭重新坐回马上,手中化出柄金光熠熠的长剑,策马冲入混战之中。
来人勇武异常,刺砍之间也毫不留手,令旗被烧,长胥族人皆是一愣,再回神时已纷纷被那人砍翻在地,转眼便让她在两军之间辟出生路。
角号声鸣起,长胥军停止攻势,齐齐后退一步,警惕地重整阵型。
领军之人高举长剑为令,剑光清寒若镜,映照出来人的脸。
再次进攻的命令迟迟未下,领军之人盯着来人,目光在她额头一点金红眉心坠上徘徊不去,惊疑不定。
云初横剑立马,扫一眼身后的风黎余部,厉声道:“听我令,结成锥形阵,对准他们长阵中心,拼力冲过去!”
领头几个风黎人互视一眼,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两百人的锥形阵很快结成,甚至没有多喘息一刻便向着云初剑锋所指之处,呼喊着冲去!
令剑重重砍下,山林之中,怒涛又起。
。
云初冲在最先,带着两百风黎余部硬生生在长胥军中撕开一道口子,奔上山直冲山林深处而去。
“姑娘是何许人也!”有人在身后问,声音顺着风递来,传入耳中像是几百人一齐的喝问声,“前方深林不利急行军,将士们恐会流散!”
长胥军犹在追围,深林之中才能甩掉追兵。云初顶着风回头道:“现已是黄昏,天一黑我们避入深林,长胥族就只能铩羽而归。”
“将士流散,我们亦难以收拢散兵!”
云初沉吟一瞬,伸出手:“给我一柄□□。”
身后之人心中虽疑惑,但非常之机不容多想,还是将手中银枪递了上去。云初低低一笑,掌心光华重聚,耀眼若山侧夕阳,转手便打向空中。
山头流霞相映,夕阳正一点点隐没到山头之后。在余晖将熄未熄之际,突然有道绚烂流光在空中炸开,如陨星四落,星星点点洒在空明城外的山头之上,若明月崩裂,若烽火四溅。
而在纷纷流光之中,有柄枪挑着一件斗篷,如旗帜一般缓缓升起。
“那术法……是司巫大人!”
“族主果然没有弃我们而去!那是司巫大人的术法!”
身后传来欢呼,有人奋力追上云初,激动道:“姑娘可是司巫大人的弟子?那术法是司巫大人嫡传,姑娘可是族主派来寻我们的么!”
而所问之人目不斜视,挑着斗篷在天暗下的那一刻冲入林中。
“司巫弟子,巫女云初。”
☆、祸起萧墙
三骑绝尘,趁夜而出,踏过月落日升,快马加鞭向南奔赴而去。
不眠不休整三日夜,一路风尘厚重;自王都至八百里外,绵延烽烟,不绝王旗。
拂晓,重镇檀阳城,楚辰高坐堂上,手中是反复翻看后,已变得皱皱巴巴的信。
“主上,空明城又来信了。”
有人躬身俯礼,诚惶诚恐道,不敢抬头看堂上之人的沉沉脸色。
“呈上来。”楚辰没有感情地道,五指一收,牛皮卷又被攥入掌心。
来人奉上密函,忐忑不安。
指尖一拂,密函展开,楚辰极快地扫了几眼,一手合上。
“主上……”候在一旁的长老犹豫着开口,却又打住。
楚辰顿了顿,重新打开密函,逐字逐句地又看一遍。
十一日前,云初强行破困而出,逃入空明城东山林,不知所踪。
五日前,在长胥军队追剿风黎余部时,那人重又现身,出手解围。之后,云初以司巫秘法为讯号,挑旗立营,收拢风黎散兵,几次领兵击退长胥追军。
至密函送出的三日前,云初已借风纪之名,在短短两日募揽风黎余部千余人,再继续下去,若成气候必威胁到王都空明。
云初身份特殊,空明守军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送信前来求族主示下。
沉默许久,楚辰终于笑出一声,轻若叹息:“真不愧是云初啊。”
“主上,请恕属下直言……”长老倾身一礼,忍不住道,“若是当初……”
“若当初将她关入封牢,封住周身灵力,何至今日麻烦,是也不是?”楚辰打断他,目光望穿字里行间,喃喃道,“若将她与那些风黎族人关在一处,她必当日日自责,陷于愧疚煎熬,孤……”
“呵,妇人之仁。”楚辰笑着摇摇头,叹道,“千年前一念之仁轻信吕商,千年后又重蹈覆辙,孤,确实愧为一族之主。”
长老慌忙俯身道:“当年先祖与众长老亦曾建言接纳风黎部,岂是主上一人之过?何况主上仁厚,我族之幸,是风黎部人心不足,必遭天谴!”
“仁厚?哼,仁厚的楚辰早葬身大畜台下。”楚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重又恢复先前坚毅果断。两封密函都被收入袖中,楚辰起身,负手身后,窗外朗日升起,晨光穿窗,撒落在他碧蓝衣衫之上,若日照晴空。
“风黎大部消息如何?”
长老答道:“已于悬星河下游重整,就地为都,应当很快就会反扑。”
“江南?”楚辰侧目,脸庞埋入光影,看不分明,“真是不枉他们放弃半壁江山,还真让他们争得了时间卷土重来。”
见族主似又陷入沉思,长老望一眼等在门外的斥候,小心提醒道:“空明城那里……还请主上示下。”
楚辰回神,袖中两封密函正紧贴着衣衫:“长老觉得,她收拢散部后,下一步会如何做?”
长老忧心忡忡道:“他们于王城附近盘踞不去,恐怕意在王城。”
“区区千余人,如何夺城?”楚辰嗤笑,摇着头道,“云初不会那么蠢。且不说空明城固若金汤,即便她侥幸夺得,孤军又如何守城?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罢了。莫说空明城,怕是周边任何一个小城,云初都不会出手来夺。”
“如今风黎部一分南北,消息被我族阻断,北边的风黎余部士气低迷,若能夺下一城,必能重振士气吸引剩下残部前来投效。他们走投无路之下,会否冒险一试?”长老不无担忧,若云初当真领军攻城,届时攻防之间刀剑无眼,极有可能伤及她性命,主上……
楚辰抬了抬手,笃定道:“她不会。”
长老还要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