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庭逸说的从炤宁手里抢来了画,皇帝不由微笑。两个孩子迟早会尽释前嫌,迟早江家会成为皇室姻亲,他只管耐心等等,说不定庭逸年前就要请他赐婚。
那边的皇后因为画作高兴之余,拉着师庭逸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她所关心的,自然是他和炤宁的婚事到底还能不能成。以前觉得一点儿希望都没了,现在看来全不是那回事,便想帮他一把。师庭逸也便委婉地请她观望就好,她满口应下来。
师庭逸道辞回到府中,章钦迎上前来禀道:“四小姐来了,在书房等您。”
“是么?”他大步流星地进到书房。
炤宁见到他,匆匆站起身来,指了指她堆放在书案上的东西,“你快看看这些。”
师庭逸见她神色少见的凝重,便知事情非同小可,连忙落座,凝神细看。
炤宁将原委详细告知,又道:“好似白日里见了鬼,实在是诡异。”
师庭逸仔细地检验了书册、画纸、笔迹,确信书册是几年前便写成,画作则是自四年前开始到近期陆续完成。
他与炤宁对视,亦是匪夷所思。
这般骇人的事实,完全没办法找到可以解释的理由。
手里有了这些证据,其实足够指证太子意欲杀她,但这又是决不能让皇帝知晓的。
皇帝看重江府,欣赏炤宁,但是比起他一早立下的储君,重臣、女子便不够分量了。怎么样的帝王,都不会因为一个闺秀责难太子,知情后最可能要做的,是帮太子不声不响地除掉那女子,以图局面恢复平静。
太子知道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太子妃明白这一点,所以心安理得的出卖太子。
师庭逸静下心来,重新翻阅册子,有了一些发现:“自从你出事后,便没有了记录。原因自然是他强行将你逼入绝境,改变了你的前程。同样的,他已知的你的情况逆转,于他也是新事,需得改变手段针对你。”
“的确如此。”炤宁暂且放下笼罩于心的疑团,“日后我需要做的,是与自己拧着来,一定要避免做出他意料之中的事。”
“没错。这件事除了太子实言相告,我自认没能力做解释。往后会留心请教高人逸士,听听他们有没有高见。”师庭逸放下册子,说起太子妃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不妨一试。”炤宁一笑,转身落座,放松下来,“陆府的情形我很了解,以往对佟府不大上心,你跟我说说所知一切,另外我已命红蓠去找越霖哥,请他把佟府乱七八糟的事全部收集起来交给我。”
佟府作为皇室姻亲,没人会跟皇室中人讲他们的是非,师庭逸所知的是荣国公及其两子在政务上的优劣势,别的就只能是锦衣卫才能了解的。
师庭逸起身走到书架前,推开一个暗格,从一排卷宗中取出一份,递到炤宁手里,“都在这里。”
炤宁扬眉一笑,“真没想到。”父亲有这个习惯,将很多官员查得琢磨得清清楚楚之后,记录在案,以备不时之需。父亲故去之后,那些记录自是留给她妥善保管。她现在不想动用父亲的遗物,还没到那个地步。
师庭逸会心一笑,“我手里有不少官员的记录,你不妨都带回去看看。”
“不用。”炤宁坐到书桌前,笑道,“我在你这儿看完就行。”
这倒是,她绝佳的记忆几乎到了吓人的地步。师庭逸笑道:“你慢慢看,我给你烹一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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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回到东宫,并没见到太子,问过之后才知他与楚王在朝堂之上便起了分歧,这会儿在前殿争执不休。
他没时间搭理她。
太子妃没有老老实实等着他来兴师问罪的闲情,换了身衣服,去宫里陪皇后说话。路上听说师庭逸到过正宫送画的事,心头一动,有了主意。
皇后见到太子妃,暗暗着急上火了一番——又小产了。怎么还为此跟燕王的意中人去闹了?简直是莫名其妙,谁有能力在千里之外害她小产?这不是真把人当妖孽了么。
太子妃恭敬行礼,落座后语气不胜愧疚:“母后,儿臣是来请您降罪的。昨日也不知怎的,中了邪一般,下人一说可能是江四小姐指使人害得我小产,便央着太子去江府要个说法。太子没阻止,我便想着,他也是有这种怀疑的,愈发有底气,就做出了糊涂事。事后回头一想,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过分的出卖的事情都做了,这会儿拉太子下水完全是小事一桩。
皇后见她满脸愧疚,容色特别憔悴,便心软了,和声道:“知错了就好。你是太子妃,往后可千万别这么鲁莽。江四小姐那边,你尽量去安抚安抚吧?”
“回母后,儿臣已经去江府赔礼道歉了。”太子妃道,“江四小姐实在是宽容大度,听我解释之后,便不再介怀,还反过来宽慰了我一番。”
皇后闻言笑了,“是吗?这可太好了。”她想着,两女子应该有做妯娌的缘分,关系自然是越融洽越好。
“是真的。”太子妃抿出一个笑容,“可她越是如此,我反倒越是不安,便想着能不能与她常来常往,好生叙谈了一阵子。倒是没想到,我们二人很是投缘。”
“这就好。”皇后很替她高兴,“让她给你多讲讲地方上的见闻,也能让你心绪有所缓解。”说着话,招一招手,“过来坐。子嗣的事,不要心焦,我帮你吩咐太医院,给你好生调理着。”虽然心知对方很难再传喜讯,心里到底是同情的,是真心实意地宽慰。
太子妃听了,泪盈于睫,“母后……儿臣,儿臣……”
皇后见她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便摆手遣了宫女,低声问道:“怎么了?遇到了棘手的事?”
太子妃跪在皇后跟前的软垫上,垂眸思忖片刻,索性将昨日之事据实相告。她身子需要调理,错信的两个太医已经死了,往后不可能避过太医院只找京城的名医问诊,不能再怀胎的事终会经由太医院捅到皇后和皇帝面前。与其别人说破,不如自己如实禀明。
如今她能够利用的,也只有皇后对自己的一点儿同情。
她哀哀地哭了起来,“母后,这都是儿臣后知后觉,才走到了这个地步,根本没脸追究小产之事了。已然如此,只得认命。请您抓紧给太子挑选侧妃吧,我再不懂事,也知道子嗣是大事,不可儿戏。”
皇后有些恍惚,不愿意相信所听到的,“是真的?你再不能有喜了?”
“是真的。”太子妃擦拭着泪痕,“儿臣岂敢乱说这种话。”
皇后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太子妃,叹息一声,将她扶起来,“这苦命的孩子,怎么……”怎么跟她是一样的命?她是没有那个命,儿媳妇到这一步则是受尽了折腾。没有子嗣作为依傍的日子,到底是艰辛时多,看别人脸色的时候都有。由此,便让她由衷地对太子妃同情相连起来。
“今晚,儿臣便将此事告知太子,说服他要以子嗣为重,多纳侧妃为他开枝散叶。”
太子纳侧妃是不可避免的事,就算太子妃能得遇神医调理好身子,也不是朝夕之间的事。皇后轻轻点头,“眼下也只得如此。先别把话说死,什么事都有例外。看开些,知道么?”
“是。”太子妃很是感激善良的皇后,“儿臣经此大磨折,倒是看开了,往后随遇而安便是。如今只想与江四小姐常来常往,向她请教一些诗书上的不解之处,另外听说她如今最擅长做工笔画,便想劳烦她为我画几幅像。”她苦笑道,“儿臣必不能如母后一般颜色常新,没多久的好光景了,记下如今的样子,来日回想起来,也算是个安慰。”
皇后真觉得太子妃忽然间开了窍,以前她可没这么会说话,当下笑道:“江四小姐的工笔画极佳,这倒是不假。你时时唤她到东宫做陪,真心相待,她自会愿意给你画像。”没交情的话,江炤宁便是答应,也是敷衍了事,她还是有些了解那个女孩子的,“别的丧气话可不准说了,再怎样,都不能这么早就心灰意冷。”
“母后教诲的是。”太子妃面露难色,“儿臣不论是出于愧疚还是欣赏,都愿意请江四小姐时时作伴,做个挚友。只是……太子怕是会不同意。”
“这话怎么说?”皇后不明白。
“男子终究是看重颜面的。”太子妃婉言道,“江家与陆家因为江四小姐生了嫌隙,两家相较,太子自然是与陆家的情分更深。加之昨日的事,虽说错在儿臣,太子到底是觉得颜面受损,他对江四小姐……略有微词。”说到这里,她是有些惊讶的——这才发现,自己是这般善于说谎,且是脸不变色心不跳。
皇后敛目思忖。是这样,作为帝王或是储君,不允许任何人影响到他们的威信、尊严。不论什么事,他们心里是没有“我错了”这种想法的。因为不能有,他们认准的事情必须是对的,时常对自己生出怀疑的话,便会成为优柔寡断之辈,绝非帝王之道。
“那……该怎么办呢?”皇后茫然地问,“他要是这样的态度,可不大好。燕王和江四小姐,应该能成为眷属。”太子看着弟媳妇不顺眼可不行,再说了——“他年少时常去江府,与江四小姐情同兄妹,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太子妃在心里叹气。皇后就是这样,遇到事情从来不会想法子解决,只会嘀咕一阵子,之后放到一边甩手不管。所以,她只有帮忙出主意:“所以,儿臣才想求母后隆恩,您吩咐儿臣与江四小姐经常走动不就好了么?太子要是问起,我就说是您的好意,他为着您是一番苦心,便不会申斥儿臣了。正如您说的,以往他与江四小姐情同兄妹,往后我劝着江四小姐跟他赔个不是,那些误会嫌隙便会化解,您觉得如何?”
“也对。”皇后笑起来,“就照你说的试试吧。正好,我想赏赐江四小姐两样首饰,原本是让内侍明日去江府一趟,眼下既然是这情形,不如由你转交给她。太子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凡事和和气气的才好。别因为江四小姐闹得与江府不睦。”
“是!”太子妃笑着行礼谢恩,又闲话几句,便带着皇后的赏赐回了东宫。
荣国公夫人正在等她,神色分外焦虑。
“娘。”太子妃携了母亲的手,转入内室说话,“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荣国公夫人道,“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哪里还坐得住?”
“爹爹是什么意思?”太子妃单刀直入,“是不是物色好了太子侧妃人选,要您来说服我?”
荣国公夫人为此一愣,没想到她会语气寻常地问出来,随后叹了口气,“我来之前,他的确是提了这件事,说年纪容貌正相当的,是三房的念柔。她只有一个寡母,嫁到东宫也是任由你摆布。你爹爹说让你只管放心,你的地位不会因此动摇。最要紧的是,你若还像以前一样的态度,那么皇上要责怪的便是佟家不知轻重了。”
“我知道了。”太子妃语气淡淡的,“还有别的事么?”
“你身子将养得如何?”荣国公夫人神色忐忑地看着女儿,连声道,“昨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皇上和皇后有没有怪你?太子是什么意思?越是这时候,你越要好生哄着他,他要是从陆家挑选女子可就不好了……”
太子妃抚了抚额,“我刚从皇后娘娘宫里回来,筋疲力尽的。您回去吧,告诉爹爹,他只管张罗念柔的事情,我同意。”
荣国公夫人担心地看着她,“竟憔悴成了这个样子,什么事都不与我们说。你快告诉我,小产之事查出结果没有?……”
“娘,”太子妃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我真的累了,过两日我再跟您细说。”到这时候才问是谁害她,晚了。横竖他们最关心的只是家族的地位,她处境好坏都在其次。早已料到,不失望,只是疲惫。
荣国公夫人知道她无心叙谈下去,只得起身,叮嘱几句离开。
太子妃和衣小憩了一阵子。醒来时便看到了太子阴沉的面容。她只有瞬间的惊惶,坐起来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
“你怎么敢?”太子强忍着掐死她的冲动,“竟命人烧了我的书房?为何?”他为陆府的事情百般筹备,忙的焦头烂额,她呢?她让他后院起火。
“我的身子已经垮了,不能再孕育子嗣。你不会再看重尊重我,我怕被你推出去做挡箭牌,便销毁了证据。”太子妃语气平静得反常,把谎话说得比实话还真,“你常年乐于临摹别人的画作,我则常年乐于临摹你的字和画——我怎么能知道,你不会说那些东西都是出自我手?要是那样,货真价实的妖孽、灾星可就是我了。”
太子的手握成拳。
“我劝你别打我。”太子妃缓缓抿出笑容,“母后命我与江炤宁常来常往,说不定我等会儿就要请江炤宁过来,你总不希望我把人丢到她面前吧?”
“你说什么?!”江炤宁若是常来东宫……他最不想见的就是那个女子。
太子妃快意地笑起来,“你要是不同意,只管去替我辞了母后的好意。我是不能出尔反尔的。”是啊,又爱又恨的人,他不想并且害怕见到。若是没有皇后吩咐的前提,他如何都不准她与江炤宁常来常往。
“好,很好。哪日你死在她手里,都是活该。你小产的事,我再不会追查,随意找个人发落了了事。”太子目光森寒地凝视她一阵子,转身走出去。
这一走,大抵再无回来之日。
也好。各过各的吧。她的地位不会动摇,他不能失去佟家。
翌日,太子妃又到了江府一趟,将皇后的赏赐交给炤宁,末了问道:“皇后娘娘希望你能时时开解我。两日后,我想请你到我名下的别院小聚,届时会请娘家女眷到场,你可有空前去?”不能一见面就让炤宁随她回娘家,那未免太奇怪,别人少不得说她因为小产的事疯掉了。
炤宁笑道:“太子妃亲口吩咐,怎敢推辞。只是,我担心会在东宫出事。”
太子妃承诺道,“你放心,我会为你开个特例,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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