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宁身形随着醉翁椅轻摇着,笑盈盈地审视着。
小房子跟寻常的屋宇样式相仿,里面的空间横向二尺半,竖向三尺;外面做了两层低矮的台阶,上了台阶,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用小小的槅扇围成的小空间,里面分别放水碗、饭碗;再往里才是吉祥睡觉的地方,红木地板,做好后要依次铺上兽皮毯子、小褥子。
最开始做的几个都很简单,炤宁怎么看都觉得只是几块板钉到一起了事,做成的速度很快,她扔到一旁的速度也不满。两个人正正经经忙这回事,已经在府里传开了,谁提起来都忍不住笑,说炤宁是把吉祥当孩子照顾,燕王则把她当孩子哄着。
江予莫平日不怎么回府,白日当值,夜间就在班房歇下,前两日特地为听说的这件事回来了一趟,看到摆在自己书房里的小房子,笑了好半晌,说真是闲的你们。
吉祥在自己的窝里转了一圈儿,对着小槅扇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又伸爪挠了几下。之后欢实地走出来,先玩儿了一会儿刨花,又对师庭逸的绣云纹锦袍有了兴致,围着他转了几圈,竟张嘴咬住,甩着小脑袋发着狠一通扯。
“你这是哪一路的消遣?”师庭逸又气又笑,俯身拍拍它的头。
吉祥不理会他这个茬,继续扯他的衣服。
“管不了你了?”师庭逸把它捞起来,转身放到炤宁膝上,“有本事你折腾她。”
炤宁哈哈地笑起来,“兴许是磨牙呢吧?跟我有时候也这样。”说着一手安抚着吉祥,一手伸出去拎了拎他的衣摆,“回头赔你一件。”
“是赔一件,还是给我做一件?”他俯身,手撑在醉翁椅两侧。
炤宁故意犹豫一下,“看在你对吉祥这么好的份儿上,给你做一件吧。”
他温柔地笑开来,“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儿上,得快点儿把你娶回家。”
“你可真是魔怔了。”炤宁笑着戳了戳他心口,“万变不离其宗地要成亲。”
“再拖下去也是真不行。每日搬来你这儿一堆东西,有多少库房也有搬空的一天。”他低头咬着她的耳朵,“你这小财迷,总不愿意嫁一个穷王爷吧?”
炤宁一面躲开,一面轻轻地笑,“往后不准再送了,隔三差五地送个出奇点儿的物件儿就行。再说了,给我那些东西,还不如给银票。”
“徐叔特地叮嘱过我,不能给你银子、银票。”说起这件事,他好笑不已,“在外面的时候,你到底是有过什么壮举,把徐叔都吓怕了?”徐岩可不是委屈她的做派,以前从来是上赶着给她银子,现在却分明是生怕她手头太富裕。
炤宁尴尬地笑了笑,“有两次穿着男子衣服溜出去逛青楼,两次都醉了,做了散财童子,带的一叠银票就这么没了,一万多两呢。气得徐叔,打我一顿的心都有了,说我是活生生的败家子。”
师庭逸啼笑皆非的,“说你什么好?”
“唉……”炤宁将手搁在他颈部,很沮丧,“我想起来也是肉疼得厉害,索性去与人赌,总算把扔出去的银子赢了回来,可是徐叔更生气了,有一阵都懒得搭理我。丫鬟们用银子他二话不说,我要是跟他要点儿银子,就得跟要饭似的求半天。回到京城才好了一些。”
“现在手里缺不缺银子?”他问。
“不缺。对徐叔阳奉阴违的事儿你可不能做。”炤宁淘气地笑,“我是哭穷成习惯了,其实手头很宽裕,瞒着徐叔赚了不少意外之财。你的银钱好好儿留着吧,往后记着分给我点儿就行。”
“还分什么?都是你的。”师庭逸吻了吻她的唇,动作透着怜惜,“在外的时候,做了很久的小可怜儿吧?”
“可不可怜不知道,偶尔像个小疯子倒是真的。”炤宁不想跟他诉苦,他那时也过得不容易,便岔开话题,“近来晚间睡得好么?”
“睡一两个时辰醒一次,比以前强多了。”他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瓣,“你在王府的时候就不一样。明年春日成亲,好么?”
“又来了。”炤宁笑不可支,引得怀里的吉祥都跟着她高兴起来,眼神纯真地抬头看着她,欢实地摇着尾巴。
“给个准话,好不好?”
“好。”炤宁早已服了他,“你这就去求皇上赐婚吧,我尽快嫁给你,行不行?”
“那怎么行。还不是时候。”
跟自己拧巴别扭的事他都做齐了。炤宁吻了吻他的唇角,“着魔似的要成亲,成亲之后有什么好处?”
他很坦白:“搂着睡,睡的香。”手抬起来,顺着她领口往下去,“还有……”
“闭嘴!”炤宁笑嗔道,“我就多余问你这种傻问题。”
“那得给我找点儿事做。”他笑笑地趋近,深深地吻住她。
吉祥许是对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情形司空见惯了,此刻兴致缺缺,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置好自己,张嘴打了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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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周静珊来找江佩仪说话,听闻燕王又来了,先是不自在地笑了笑,之后道:“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燕王殿下,说他真就是非江四小姐不娶。这许久都摆足了架势,好事将近了吧?”
江佩仪可不敢言之凿凿,笑道:“外人像是看得一清二楚,我们这些身在江家的人却正相反,借你吉言吧。”又很快地岔开话题,“你先别说别人,自己的事情如何?”
周静珊端坐在椅子上,垂眸一笑,“庆国公一案有了结果之后,我又去晋王府与大姐说话,恰好晋王殿下也在,他们与我好好儿地说了说这件事。是非轻重都给我摆了出来,问我是否还是一门心思要嫁顾鸿飞,我说是,怎么样都要嫁他。晋王殿下说我要是真的考虑清楚了,他去做说客,敲打顾鸿飞两句。他放下了这种话,我爹娘也只得同意下来,没再含糊不清地拖延。”
江佩仪笑道:“那我可真要恭喜你了。”她想着,晋王在之前的事情上,算是表明立场站在了燕王那边,如今太子被皇帝冷落,师庭逸权倾朝野,晋王府仗着以前卖的那点儿人情,说话底气更足些。换个角度想,晋王算是利用这门亲事将顾鸿飞拉拢到了身边。
“我这是不蒸馒头争口气。”周静珊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嫁过去也没安什么好心——你应该最清楚。”
“那,我就盼着你能心愿得偿吧。”江佩仪诚恳地送上祝福。同为女孩子,她很希望晋王和晋王妃能给周静珊撑腰,不让顾鸿飞委屈妻子,也不让他再招蜂引蝶。顿了顿,她又问:“亲事很快就要定下来了吧?家里不在定亲之前给你举办一次宴请么?”待嫁的日子,大多数女孩子就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了,办个宴请,能再与平日的小姐妹好好儿团聚一番。
“不用。”周静珊有些沮丧,“以前我就是太傻太自以为是了,根本没有真正的好友,也只有你愿意听我絮絮叨叨的。”她绽出纯粹的笑容,“我来跟你说一声就行,只望你日后得空的话,能去我家里看看我。”
“一定的。我得空就去找你说话。”江佩仪端详着周静珊,见对方在这段日子里成长了不少,起码仪态算得优雅,言行举止当得起端庄二字,不由赞许地笑了,“你变了很多呢,原来真是个小女孩儿,现在是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周静珊脸色微红,“这说起来……还要感谢江太夫人。”
江佩仪讶然,“怎么说?”
周静珊低声道:“那次她狠狠地训斥了我一番,说我言行举止一点儿可取之处都没有,让她看着就烦。我起先耿耿于怀,可是后来比照着别人,发现自己真像是一点儿涵养、教养都没有的人,便处处留意,爹娘的教导也都听到了心里。”
江佩仪释然。倒是没想到,想做恶人的太夫人歪打正着地做了件好事。随后,她对周静珊真的生出了几分好感,最起码,是有着很坦率的一面。随后又想,挺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认准了顾鸿飞呢?——这一刻,她就是完全担心周静珊会受委屈了。
这门亲事的另一方顾鸿飞,完全没有周静珊的好心情,好几天都没精打采,连府邸也不回,常留在江予莫的班房里喝闷酒吐苦水。
江予莫下午没什么事,回到班房,闻到满室酒气,又见顾鸿飞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便打趣道:“要做新郎官儿了,怎么总是要赴刑场的样子?”
“我情愿上刑场挨一刀。”顾鸿飞歪在江予莫的床上,看着手里的酒杯,想看出花儿来似的,“等成亲后,她少不得让晋王往死里折腾我,要是再撒着欢儿地惹事,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抹脖子。”
江予莫笑而不语,腹诽道:该,你这种货色,也该有个克星治治你了。
“不说这些了,一说这些就头疼。”顾鸿飞的视线慢悠悠地转到江予莫脸上,“佟家的事儿,你听说了没有?”
“没有。”江予莫知道,但是不想跟他说这些,只盼着他快点儿喝得倒头就睡,省得跟他絮絮叨叨到半夜。烦。
顾鸿飞对这个话题却是兴趣浓厚:“佟家可真是……乱七八糟一堆人。太子妃这命真不怎么样——以前不知道就算了,往后要是跟娘家闹翻,长辈的事传到她耳朵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哦?”江予莫心念一转,亲自找出一小坛陈年竹叶青,给顾鸿飞倒了一杯,“我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像是上梁不正呢?关键是下梁也没歪啊。”末一句自然是故意加上去的,勾着顾鸿飞继续这话题。
“下梁还没歪?”顾鸿飞看傻子似的看着江予莫,“太子侧妃和那个风流寡妇害得太子妃成了什么样儿你没听说么?”
“还真没有。”江予莫继续装耳根清净之辈,“你知道?”
“当然了!”顾鸿飞坐直了身形,双眼放出光彩,把昨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这事情今日都传开了,闹得满城风雨。”
“原来是这样。”江予莫叹息道,“太子侧妃一个女孩子家,心思怎么那么坏呢?总不能是她的母亲教坏了她吧?不应该啊,荣国公是怎样的人?他可是文华殿大学士,性情最是忠厚耿直,怎么能纵容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事?”他瞧得清清楚楚,顾鸿飞醉了,醉了之后最喜高谈阔论,只要你跟他搭话,他能跟你彻夜长谈。
顾鸿飞不屑地撇了撇嘴,“得了吧。他年轻的时候在外游历过几年,你知道他那会儿是什么德行?简直要不得!”他一口干了杯里的酒。
江予莫立刻给他斟满。
顾鸿飞颔首一笑,算是道谢,继续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是东西,在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子太多。可不管怎么着,我是实心实意地喜欢过她们,后来没缘分了有什么法子?分道扬镳之后,我一个个的妥善安排她们的下半生,能帮的始终不遗余力地帮衬。而之后到我身边的女子,我自认也对得起,起码不会对着一个女子,心里还记挂着以前的人。”
“是,是这么回事。”江予莫面上好脾气地笑着应声,心里却想你个混账能不能说正题?
“可他荣国公呢?”顾鸿飞扯扯嘴角,“丑事都快被他做尽了,成婚前跟那个寡妇不清不楚的,他三弟故去之后还是百般纠缠——哪里是个人?那个寡妇还算好的,起码他还照顾着,游历时遇到的几个女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到了那么个始乱终弃的东西。”
能被顾鸿飞这样看不起的人,可见实在是坏到家了。江予莫眼神专注地看着他,“还有这等事?是真的么?这种话咱们可不能乱说。”
顾鸿飞睁大眼睛,“我怎么会乱说呢?多少人都知道的事儿,只是你年纪太小,心思太单纯,不知道罢了。荣国公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真是弄不懂。以前京城生意最红火的积翠坊你总听说过吧?知道是谁开的么?是他当年始乱终弃的桑娆开的,那女子也是个痴心人,为了那么个男人自暴自弃做了老鸨,直到真正心寒了才伤心远走,不知去了何处。”
“桑娆?”江予莫目光一闪,“娆这个字——”
“太子妃闺名里有个娆字。”顾鸿飞笑容暧昧,“太子侧妃闺名念柔,柔恰好也是他风流债里一个女子的名字。”
“……”江予莫像是平白噎住了。这种事,实在是叫人无语至极。荣国公怎么做得出的?
“燕王跟你迟早是要做郎舅的,你没事不妨多打听打听佟府的事儿,待到日后整治荣国公的时候,不妨明的暗的一起来。你信我,那人的小辫子不少。”
江予莫坏坏地笑起来,“我倒是想相信,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桑娆的事情的?难不成——”
顾鸿飞坦然地道:“那时积翠坊的头牌实在是标致,与我又很投缘,我有事没事的就去找她说说话——说说话总不是大错吧?她从小跟在桑娆身边,这些都是她跟我说的,绝对是真的。”
江予莫点头,又殷勤地给顾鸿飞倒了一杯酒,随后走出房间,斟酌了一会儿,唤来一名身在金吾卫的亲信,低声吩咐下去。
这消息告诉炤宁的话,兴许派的上用场。
时近黄昏,炤宁听到了这些消息,蹙了蹙眉,“真是个人渣!”太子妃和佟念柔若是得知这些,不管人品是好是坏,不知会是个怎样的心情。
她现在几乎能够确定了,佟念柔的生身父亲,是她喊了十几年的大伯父。
荣国公真是衣冠禽兽!
对于这件事,炤宁一时不能决定要不要辗转透露给太子妃——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太子妃要是承受不住,一病不起都未可知。
观望几日再说吧,她想,自己一心要报复的是太子,太子妃又已经跟太子决裂,何必把人逼到绝境。
只是,这些事情上,炤宁小看了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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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挨了父亲一记耳光之后,闷在东宫怄火。
父亲居然为了侄女打了她这个亲生女儿!他都不肯听她详细解释,根本不相信那对母女害她的事!他口口声声说,她是被江家那个妖孽蛊惑失了心智,才做出了这种糊涂事。
那是做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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