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雅端与周静珊分别落座之后,林璐选了两名年轻男子与她们弈棋。他有些急切,想双方速战速决。
程雅端则唤来四名丫鬟,让她们守在一旁摆好棋局,他们每落一枚棋子,丫鬟便照样落子。
这时候,顾鸿飞、夏泊涛大喇喇推门而入。
太子与荣国公见状,不由微微蹙眉。
顾鸿飞笑着拱手行礼,“方才听伙计说,太子殿下在此,臣还不相信,想着您怎么会有这等雅兴,便贸贸然闯了进来。还望殿下莫怪。”
太子问道:“那你们呢?在这儿用饭?”
“正是。”顾鸿飞笑道,“京城每每有新开的酒楼,臣都要尝尝鲜。”说着话,自顾自走到门口,打个手势,“你们都来见见太子殿下。韩统领和江四小姐都专程前来给殿下请安,你们更不能废了礼数。”
十来个年轻男子循序走进门来,有金吾卫里顾鸿飞的下属,有下属的好友。他把在醉仙楼认识的有些分量的人都一并招呼了过来。
炤宁和韩越霖暗暗失笑。没想到顾鸿飞这么会办事。幸好棋室空间甚是宽敞,不然还真容不下这许多人。
太子倒是不恼,并且笑了,摆手道:“我只是偶然出来一次散散心,你们坐吧。”
顾鸿飞对韩越霖、炤宁颔首一笑,算是打招呼,随后下意识地看向周静珊,生怕未过门的笨兔子一般的未婚妻又给自己惹了事。
周静珊也正看着他,都顾不上面前棋局了。
顾鸿飞云里雾里的,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局势,只好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指了指棋局,用口型对她说:“安心下棋。”
周静珊立时甜甜地笑开来,随即凝神对弈。
周静珊是真的满心满意地喜欢顾鸿飞。炤宁按了按眉心,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执念,不到一定的地步,都不知是对是错。只希望这小丫头不会被风流成性的男子伤到。
面对任何事,炤宁都会不自主地偏向女子。
之后,她瞥过放在棋室一角的古琴,对林千惠道:“听闻林小姐琴艺出众,能否弹奏一曲?”
林千惠却道:“江四小姐是美人,更是才女,我如何敢在你面前献丑?”
炤宁失笑,“我不谙音律,只会听。林小姐,请。”
“没错,”顾鸿飞附和道,“枯坐无趣,还请林小姐让我们开开眼界。”
随他前来的人自然也是齐声附和。
再推脱,便小家子气了。
只是——林千惠心生恼恨,这又不是寻常宫廷高门中的宴请,她当场献琴艺,那与醉仙楼里供人消遣的琴师有何区别?
太子见她踌躇,微微蹙眉,“扭捏什么?”
林千惠涨红了脸,低声称是。在古琴前落座的时候,险些落泪。他竟是这般看不起她。她什么都听他的,做了最不愿愿做的事,可他……还是这般看轻她。
太子点手唤炤宁,指了指棋桌对面的位置,“我与你相识多年,知你棋艺高绝,横竖无事,对弈一局如何?”
“太子殿下吩咐,怎敢回绝。”炤宁微笑,“只是这般的弈棋太难,妾身棋艺如何都要收敛,不能尝试去赢的棋局,聊胜于无。”
太子一笑,“既然身在这等场合,便没有那么多讲究,随心即可。请。”
炤宁这才上前去,从容落座。
太子与她先后个落下两颗黑子、白子,打好座子之后,步步落子。
韩越霖则点手唤荣国公,“你来。”
荣国公总觉得韩越霖更像是个土匪、杀手,跟他讲究礼数的话,那是自找气受。是以一如往常,显得大度从容地颔首,过去就座弈棋。
其余人等,坐在原位听琴声,轻声交谈。
林璐想到太子、炤宁近前观棋,被太子一个眼神阻止,只得讪讪一笑,退到别处。
不大不小的背景声中,太子道:“看你一派悠然,是料定我不能将你怎样么?”
“凭你?”炤宁只看棋局,看也不看他,语带轻蔑。
“我知道,最该做的事情,是恢复成几年前的样子,勤奋好学,唯求做个心怀天□□恤苍生的储君。可惜,如何都做不到。”太子凝住她美丽绝伦的容颜,“我的梦魇是你,我一定要除掉你,才可专心做别的事。即便是错,也无法更改。”
“何其荣幸。”炤宁牵了牵唇,勾出清浅的笑意,“因何而起?”
“或许是前生的怨,或许是来生的恨。”他说。
炤宁语声更轻,“你倒是看得起自己。谁要与你这种人有隔世的纠葛?”
“退一万步讲,假如我诚心悔过,你会原谅我么?”
“原谅?”炤宁挑眉,“在你这种人面前,我不识得那两个字。”
“……”太子敛目看着指间棋子。早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还是不死心,想求证。
炤宁抬手示意,“该你了。”
“你若能原谅,我可以让一切恢复成原样,不会再伤害,不会再伤害你周围的任何人。”太子说得极为吃力,他已经是委婉地向她低头,前世今生,这都是首次。
“因我丧生的人活过来,岁月回到三年前——我会原谅。”这般下作、狭隘的人,给出的承诺能作数?
“……”她不是念娆。念娆惯于狠狠伤害别人的同时,在言语上百般讥讽,她则总是轻描淡写的,只在实际的事情上做足文章。幸好如此——她从来就不需说什么,她的神色比最为刻薄歹毒的言语还伤人,若再雪上加霜,怕是要叫人狂怒。
这样也好。他想,确定别无选择,日后行事便更不需顾忌。
“要当心啊。”炤宁看着棋局上他即将落败的局面,“江夏王、南疆总督、青海总兵、蒋家——你手里能用得上的这些人,分量不轻,可哪一个都非不可攻破。”
太子身形一震,手里的棋子险些落下。他竭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才能做到不去看她。是急切地想去探究她的神色,但更怕自己眼中流露出恐惧而被她发现。
“荣国公就不需提了。”炤宁笑意悠然,“他那些风流债就能让他自身难保。”随即指节轻叩桌面,谈及棋局,“这就无法招架了?难不成这就要认输?”
太子竭力凝神,略有些仓促地落下一子。
炤宁笑着站起身来,手里白子落下,“你输了。”转身走开去的同时,“细看看,找找经验——输得太难看、太可笑。”
太子闭了闭眼,啜了口茶,提高至日常声调:“到了此刻,还没问过林三公子——你与江四小姐的较量,输了怎么说?赢了又是怎么个说法?”
林璐瞥过一袭紫色一群的炤宁,俊颜上浮现喜悦,“若是赢了,唯求江四小姐应允亲事。”
韩越霖眼中寒芒一闪。
太子却是抚掌一笑,“好!你钟情江四小姐的事,满城皆知。若今日你能赢了她,我便亲自牵线做这个月老!”
太子亲自保媒,比之皇帝亲自赐婚的分量,只是稍稍轻了那么一点儿。
炤宁转身看着林璐,“若是你输了,是不是就要让我如愿?”
“那是自然。”太子将话接了过去,“他若是配不上你,我自然要让你如愿。”
炤宁微笑,“那就要请太子殿下费心了,我若赢了,不想再在京城看到这个人,他若输了,明日一早便要离开京城。还请殿下记得此事。此外,找原样摆出一局棋不难做到,相信对于林三公子是手到擒来,既如此,必要在时间长短上做个较量。用时更短的为胜者。”
“一言为定?”
炤宁挑眉,“自然。”
“一言为定!”太子扫视过在场众人,“你们也要做个见证。”
林璐看住炤宁,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赢过她。话是她自己说的,决不可反悔。如此一来,他若取胜,便能抱得美人归。什么燕王殿下,他可不管,如今只要与她相濡以沫。
炤宁神色转冷。被这般小人钟情,她一向视为耻辱,却总是不能避免。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依旧待字闺中,只得由着人做张做致。
这一刻,她竟因为这种困扰,希望能顺利地嫁给师庭逸。
出嫁之后便不会再出这种事了,觊觎别人的发妻,那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罪名。
程雅端、周静珊两方的棋局未分胜负,但是黑子白子数目已达二百子,便告一段落。
棋局俱是一式两样,经由太子、荣国公、韩越霖、顾鸿飞亲自验看无误之后,便到了炤宁与林璐较量的时刻。
两个棋盘摆在居中的桌案上,上面蒙着大红轻纱。炤宁与林璐趋近的时候,有丫鬟小心翼翼地除下轻纱。
炤宁抬手示意,“林三公子可先行选出一局棋。”
局面不同,需要的记忆力的难度也不同。
林璐为此向她投去感激地一瞥,这让他不自主地乐观地联想到了别处去。她这般礼让,是不是……
炤宁却回以嫌恶之至的眼神。这般急于求胜只求心愿得偿的男子,是怎样龌龊的品行?她险些按耐不住地想要用力抹一抹脸,面容被这人看到,都是莫大的侮辱。
林璐对上她的视线,心头一凉,却再不敢多做计较,凝神看着面前两局棋,选择较为简单易记的。
炤宁牵了牵唇。早就知道他会如此。她走到另一盘棋跟前,敛目看着,凝神记下每一颗棋子所在的位置。
顾鸿飞已是忍不住轻斥:“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真是男子的耻辱。”
他的属下好友亦是由衷地点头附和。
可惜林璐的全部精神都在棋局上,根本没精力理会别的,只知道有人说话,却不知说了什么。
韩越霖的指节则在桌案上轻叩。一、二、三、四……他在心里数着数。刚数到七,炤宁已经转身到了一旁专设的桌案前,取出棋子,手势毫无迟疑。
在场众人忍不住发出惊叹。若结果是江四小姐毫无差错,这般的记忆委实已至恐怖的地步。
这就是林璐无法忽略了的,他倒是想效法,偏生存在脑子里的内容不过十中之一,想急于求成都不可。他鼻尖、额头很快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炤宁记忆力惊人,手法也是奇快,一颗颗黑子白子在她手里迅速落下,很快成局。
末了,她闭了闭眼,对着棋局审视片刻,随即转身对太子、韩越霖一笑,“好了。请诸位前来核对有无差错。”
饶是太子与荣国公并没指望林璐取胜,到了此刻,仍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直到这时候,林璐才记下棋局,转身落子。
比之寻常人,他已算是记忆绝佳,可惜不走运,遇到了炤宁,在人看来,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胜负毫无悬念。
韩越霖瞧着太子,“还望太子记得,让江四小姐如愿。”
太子刚要应声,林千惠急急上前来,失声道:“太子殿下,三哥在京城的去留岂可儿戏?万万不可啊。”
太子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林璐只是面色惨白地站在一旁,还没从惨败的失落情绪中回过神来。
炤宁斜睇着林千惠,“你这人可真是奇怪得很。先是跟我说钟情我的手足,随后百般纠缠,不请自去、尾随他人的不入流的事情被你做了个遍,到了此刻,居然好意思置喙眼前事?”她眯了眯眸子,“之前你做什么去了?之前你怎么不出言阻止?合着要你兄长滚出京城不行,一个赌注赔上我一辈子的前程便是小事?你也算是个人吧?不要脸也不是你这个法子。”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荣国公,“这等不顾礼义廉耻的事情,你还是要多跟你们林家的亲戚学学才好,有的人专擅此道,你跟他学个十年二十年,大抵就成气候了。”
荣国公险些绷不住冷脸。
这是炤宁与林千惠相识以来,言语最多亦是最重的一次。
谁自甘下作不要脸,她就会挥出手掌重重打上对方的面颊。
程雅端即刻附和,“我与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林小姐与林三公子之前试图纠缠江四小姐,都被强行阻止,却是没想到,到了此刻,林小姐还是没有分寸不知轻重——太子殿下亲口允诺的事情,是谁可以阻挠的事?之前坊间流传的闲言碎语,也不知是哪个不知耻的人传出去——江四小姐一再说过,从未见过林三公子。”说着,神色凌厉地看住林璐,“你败坏江四小姐的名誉在先,纵容你的胞妹给江家平添烦扰在后,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那些闲言碎语,是太子命人传出去的。他听到此处,不由动怒,喝问程雅端:“你是何人?谁准你胡言乱语的?!”
程雅端却是嫣然一笑,“这倒是奇了。太子殿下与江四小姐并非陌生人,难道不知道她与妾身自幼便是好友?难不成……殿下、燕王殿下与江四小姐相识多年的说辞只是随口一说?”
又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掴上脸。
韩越霖轻咳一声,笑笑地看住太子:“你就说怎么办吧?”
太子深深呼吸着,运了会儿气才对林璐道:“愿赌服输,你今后不必再来京城,明日起便离开!”
林璐身形一僵,面色已是煞白。愣了一会儿,他才走到炤宁近前,躬身一礼,“适才我与千惠冒犯了江四小姐,还请恕罪。此一别,怕是无缘再见四小姐,只是想请你记得,我待你却是一片痴心。”
炤宁不以为然地挑眉,“这可真是我的耻辱。”
林璐险些崩溃,仓促行礼,落荒而逃一般离去。
林千惠欲追上前去,念及太子,强行克制下。
在场众人看着炤宁,神色、心思各异。她说话未免太刻薄歹毒了些,这般的女子……燕王怕是都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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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和三老爷不是在饭食上喜欢尝鲜的人,醉仙楼开张之后,人们趋之若鹜,他们却还是乐得关照状元楼的生意,喜欢在熟悉的环境下议事。
抛开这点不谈,他们也不愿意去醉仙楼捧场。醉仙楼的老板是盛华堂,老板娘是程雅端——说点儿什么话被人听去,转告炤宁,那他们在一个女孩子家面前,还有何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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