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忙又挥帕子,道:“公主把宝瓶放倒了,咱们趴到瓶口来说话,这么总仰着脸,脖子生疼。”
我忙就把那瓶放倒在桌上,她两个很快就扒着瓶口探出个头来,笑嘻嘻地看看我,又去看织娘,道:“猜不着我俩在里面吧?奴婢就说公主一定想不到。哎呀,织娘你可别哭了,一会儿哭肿了眼,你家柳少君又该不愿意了。”
“不哭,不哭。”织娘紧着抹泪,又问道:“你俩怎么会在这里,咱们都以为你们已经,已经……”她话说到一半,就又忍住捂着脸大哭了起来,哭着埋怨道:“哪有这样的?明明活着也不给咱们个信,害咱们这般为你们伤心!公主为着给你俩报仇,差点连命都丢了。”
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先往旁边哭一会儿,也顾不上王后还在一旁,只问红袖道:“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袖急忙说道:“不是咱们要瞒着公主,咱们是真的死了。”
“死得透透的,魂都到了阴曹地府了。”一撮毛也忙着补充。
我身旁的王后骇了一跳,赶紧就往我身后躲了去。
红袖又道:“是大王追去地府,将咱们两个魂魄抢了回来,养在了这琉璃宝瓶里!”
一撮毛不甘示弱,紧着说道:“这宝瓶可是太上老君炼出来的,只要我俩个在里面养上几年就全了魂魄,到时再附到莲藕身里去,就跟常人无异啦!而且,还能一直水灵,不会变老呢!”
她不仅腿脚利索,嘴巴也利索,噼里啪啦一顿说完,待红袖再抢到张嘴的机会,却已是没话可说。红袖气得扬手就给了她后脑勺一巴掌,恨恨说道:“你嘴巴怎恁快!”
“莲藕身?”我奇道。
一撮毛张了嘴刚要回答,却又想到身边的红袖,忙就闭了嘴,讪讪笑道:“红袖姐姐说。”
红袖先白了她一眼,这才笑着答我道:“就是用莲藕造的身躯,好用着呢,大王说那哪吒三太子也是用的莲藕身!”
我一直因着红袖与一撮毛的事情怨恨奎木狼,却不知他暗中竟是做了这许多的事情。“大王是什么时候把你们两个救回来的?”
红袖眼睛望天,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半天,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主知道奴婢算数不大好,到底是什么时候救回来的真算不清了,反正得有些日子了。”
一撮毛小心地看了红袖一眼,这才敢补充道:“两个多月前!”
这般说来,竟是我这里还在选驸马的时候?他那时倒是曾来寻过我一次,只不过说了没两句话便就被我气走了,半点没提红袖与一撮毛的事情。
这可真是闷到了极致的人。
王后那里听得还有些糊里糊涂,将我扯到一旁,小声问道:“这瓶子里养得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非人非鬼,却是两个妖怪。
我想了一想,含蓄地答王后道:“是之前伺候女儿的两个侍女,曾被海棠所害,现如今又被奎木狼救了回来,养在了宝瓶里。”
“不害人?”王后又问。
我拍着胸脯向她保证:“绝对人畜无害!”
王后这才算是放了心,又不忘嘱咐我道:“把瓶子放好,千万别吓着人了。”
“明白,明白。”我忙点头,回身叫织娘赶紧把那瓶子收好,千万小心别磕了碰了。
红袖那里也紧着在瓶子里喊道:“稳当点,可别再摇晃了!”
织娘应了一声,抱着瓶子回了自己房间。我估计着,今天晚上柳少君就要被赶出来睡了。
王后那里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母后本是想多留你一段日子,可朝中却说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单独送嫁反而不便,不如就叫你随着那叛军一同走,起码落得个安全。你……意下如何?”
朝中哪里是怕送嫁不便,分明是怕夜长梦多,那叛军首领再一个反悔,不要我这个二婚公主了!俗话说公主下嫁,公主下嫁,不想到了我这里,却就成了公主上嫁,哦不,简直就是巴结嫁!他们恨不能赶紧把我塞给那奎木狼,好叫他痛快退兵。
我点了点头,应道:“一切都听父王母后安排。”
王后那里明显着松了口气,又伸手来拍了拍手臂,低声叹道:“只是委屈你了。”
当天夜里,许久没见的奎木狼突然来了我宫里。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与他许是别得久了一点,一下子又回到了成亲前了。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很久以前,母亲曾经教导我人情世故,说若是与人无话可聊,那就试着问问人家孩子,大多时候,这个话题还是比较保险的。我稍一迟疑,问奎木狼道:“阿元和阿月现在在做什么?”
奎木狼看我一眼,答道:“应是在睡觉。”
我闻言一愣,“睡觉?”
他淡淡答道:“地上一年,天上一日,我来时,他两个刚刚入睡,想来这会儿还未醒。”
我这里憋了许久的煽情话一下子就被他砸实在肚子里,半点也倒不出来了。
第105章 好啊,我等着你(3)
亏我对那两个小崽子日日挂怀,生怕他们两个见不着母亲会哭闹不休,却忘了我们之间有着偌大的时间差,那两个又正是没心没肺的年纪,估计这会子刚上天庭的新鲜劲还没过去呢,待要再想起我这个母亲来,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了。
奎木狼又瞥了瞥我,说道:“他们在我府里有得力的近侍照料,不用担心。”
我闻言点头,应道:“嗯,不担心。”
反正离得远,见不着也摸不着,担心也没什么用。
奎木狼又道:“待过上段时日,我想送阿元与阿月出去学艺。”
他两个年岁已经不小,总这样散养着不是办法,是得找个厉害的师傅好好管教管教。
我仍是点头,“好。”
奎木狼看了看,沉默下来,过的好一会儿,才忽又说道:“这一次,我亲自来京中迎娶你。”
“好。”我这里还是习惯性地点头,待话出了口,才觉得有些不对,“你亲自来京中迎娶?”
他抬眼看我,应道:“是。十四年前,我将你从这宫中掳走,虽在谷里举行了婚礼,可毕竟不被世人所知,害你遭人非议,声名受损。这一次,我光明正大的前来娶你,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话太过好听,我这少女心都死了多少年了,竟也听得十分感动。
我想了想,劝他道:“你现在身份非同一般,实在用不着亲自入城来迎我,不如就留在军中,派使臣前来代你迎娶,这样还稳妥些。”
他问道:“你不想我来?”
“什么想不想的。”我笑了笑,又道:“又不是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凡事都要个排场,讲究个好看。你我也算是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了,哪里用得到讲究这些虚礼,还是怎么问题……”
“你什么也不用考虑!”他忽打断我的话,问道:“我只问你,你心里想不想我来?”
想自然是想的,不过经历了这许多事,纵然之前我们曾做了十多年恩爱夫妻,有些话,还是早些说开的好。我默了一默,忽然说道:“奎木狼,我是个不肯信命的人。”
奎木狼轻扬眉梢,“嗯?”
我笑笑,又道:“早前被你掳去谷中,我一心想逃,哪怕已是与你拜了天地,有了夫妻之名,我也没有认命过。我母亲曾经说过,什么是命?命就是你的人生轨迹,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不论是走过去的,还是未来将要走的,都是你的选择,谁也无法替你决定。”
他缓缓点头,“你母亲绝非一般俗世女子。”
母亲是不是俗世女子我不知道,但她真的非同一般,否则,父亲也不会为了她一人散尽后宫,退位相陪。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后来愿意留在谷中,愿意与你为妻,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你,而非认命。”我慢慢说道,并不因吐露心思而不好意思。
奎木狼微微翘了唇角,轻声道:“我知道。”
我抬眼看他,又道:“后来,我恼你恨你,也并非只是因着你未能及时赶回相救,而是更恨你忘却誓言,认了那劳什子天命,舍我去了天庭。”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我不觉失笑,坦然承认道:“当然,也膈应你与海棠在银安殿那档子事,还有你后来派人接了阿元与阿月回去,却不肯叫那人给我送个口信。”
“我叫了!”他打断我,停了一停,又低声道:“当时我实在脱不开身,只能叫心腹近侍前来寻你们。他来时却看到你在选驸马,便以为你变了心,没有露面就又回去了。”
我不觉一怔,竟还有这事?
他那里还要再解释,我忙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笑道:“都过去的事了,又已知道是误会,没必要再提了。”
他抿了抿唇角,闭上了嘴。
我思量了一思量,觉得差不多把话都说清了,便又总结道:“说了这许多,只是想说……”
“只是想说我没必要冒着风险,亲自来城中迎娶你,可对?”他问。
我点头,郑重答道:“之前有误会,说开了便是,我不会揪着那些误会不放,更不会因为自己爬得太高,非要你搭着台阶才肯下来。我不是那小姑娘,得要你来哄。你肯为我逆天而行,我已是很感动。”
“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他盯着我,又道:“现在,你什么也不用管,不用考虑,只要答我,你心里可是愿意让我进京来娶你?说实话。”
说实话么?说实话自然是想!这世间哪个女人不想自己嫁得风风光光,世人羡慕!
我咬了咬牙,答道:“想。”
他静静看我,看着看着忽地笑了,站起身来,与我说道:“那你等我。”
他说完便走了。
翌日,叛军那边便就正式向朝中提了出来,说自家首领要亲自来京中迎娶公主。
消息一出来,不只朝廷,连京中都快要炸了。这次婚姻,可和两家子欢欢喜喜结亲家不一样,甚至与以往的公主和亲也有不同,乃是叛军兵临城下以势相迫的结果,你却要亲自来京中迎娶,这是来示威呢,还是来示好?
当下,朝中便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说士可杀不可辱,叛军这般行事分明就是欺我朝中无人,堂而皇之地跑来示威来了。他来正好,到时咱们把城门一闭,给他来个有来无回,然后趁着叛军群龙无首,大举反攻,再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另一派看法却是正好相反,人首领肯亲自来京中迎娶公主,这说明了人家重视公主,重视这门婚事啊!人家重视公主,重视这门婚事就是重视朝廷啊!这是大好事啊!咱们应该投桃报李,把这婚事办得风风光光,好叫首领赶紧娶了公主走人。从此两家交好,天下太平!
这两派天天在朝会上吵架,眼看着就要从文斗发展成武斗,搞得国王与王后很是苦恼。
王后娘娘特意来寻我,偷偷问道:“这人到底非要亲自来迎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补给我一个婚礼。”我答。
“真的?”王后又问。
我点头:“真的。”
“咱们用不用做些防备,以免他再……”王后迟疑着问。
我十分真诚地看王后,问道:“咱们能防备他什么?又能防备得了么?”
王后愣了愣,讪讪一笑,“是哈,咱们打不过他。”她拍了拍大腿,终于做了决定,道:“行了,母后这就去和你父王说,叫他好好给你准备婚礼,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说完便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织娘那里端着药盘子来给我手上的伤口换药,换着换着,忽就红了眼圈,抹起了眼泪来。
我奇道:“柳少君欺负你了?”
这些时日,织娘一直守着那琉璃宝瓶睡觉,害得柳少君很是不满,争了几次争不过后,索性自己抱着铺盖卷去了别处睡。这两口子眼下正冷战着,见面都不说话的。
织娘闻言摇头,忙擦了擦眼泪,“奴婢是为您高兴。”她一面给我包扎着伤口,又一面感叹道:“想当初您和大王那样恩爱,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咱们都觉得能有这样一段姻缘,成不成仙也不打紧。成仙又图什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是能长生不老,也是无趣。”
我纠正她道:“这仙能成还是要成的,身为妖精,总要有点追求的嘛!”
织娘那低着头给我缠绷带,没理会我的话茬,“后来,那几个和尚一来,闹得咱们谷里天翻地覆,您与大王也……也成了那般模样。您不知道,奴婢都有多替您难过,又觉得这天道不公,竟将好好一段姻缘拆成了这般模样,真怕您与大王就此两断。您两个这般恩爱的人都会这样,那我与柳少君这样的俗物,岂不是……”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停了一停,才又道:“奴婢真怕,真怕这世间根本就没什么生死相守、至死不渝,只要大难临头,再恩爱的夫妻也是要各自飞的。”
“织娘。”我轻声唤她,伸出另只手轻抚她的发顶。
织娘抬头看我,眼里还带着泪,面上却是露出明朗的笑容来,“这下好了,您和大王虽经历波折,却又破镜重圆,可见,这世上还是有生死相守、至死不渝这回事的。”
我良久无言,好一会儿才举起那只伤手来给她看。
织娘瞪大了眼,不解看我。
我叹道:“织娘,你把我的手都绑成了熊掌了。”
织娘愣了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待停了笑,才与她说道:“织娘,‘至死不渝’这词,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都没有资格说。别执着于这些誓言,更不要去看别人怎样,只问自己的心,走自己的路,做到无怨无悔,这就足够了。”
织娘那里听得似懂非懂,慢慢地点了点头。
第106章 好啊,我等着你(4)
朝中与叛军几次商量,终于择了个黄道吉日,定下了婚期。宫里越发忙碌起来,王后一心要把我风光嫁出,只怕那嫁妆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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