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张脸朝外,原本眯着的眼睛,听见脚步声后,懒洋洋的往这边瞟的一眼。
六号完成任务,向夏南胤行了个礼,立即飞一样消失在身后。
他盯着我,我也回盯他,互相瞪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见夏南胤拖长了声音说了句:“竟然毫发无伤的出来了,我果然没看错你啊,三娘。”
“可我看错了你了夏南胤,没想到你如此的丧尽天良。”
“哦?不然你以为我是个侠义心肠、锄强扶弱的正义大侠吗?”
我冷冷望着他:“我知道你心狠手辣,可我没有想到你连自己亲弟弟也不放过。”
“你也会说是我亲弟弟,不是你弟弟,他的死活,你操什么心?”夏南胤换了个坐着的姿势,慵懒的翘起一条腿,一脸让人想入非非的旖旎模样,凤眸微微一挑。
“三娘啊,你也别把自己说的有多么端正,如果苏玩不是明礼的师父,我想你也不至于如此关注我夏南胤的弟弟吧?”
☆、决裂堂堂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是比起那点儿突来的慌乱,更多的是觉得理所当然的释然。
夏南胤这样精明的人,当然会怀疑我帮助明礼的动机,而他又知晓我所有的秘密,那么我试图借助苏玩找到返回现实的线索这个结论,他完全动动脚趾头就能推论出来。
我此刻懒得和他一嘴毛的狗咬狗争论谁三观端正这个无聊的问题。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善类,也从来不打算装什么圣母。可无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都不能影响夏南胤为达目的六亲不认的这个事实。
“红莲谷的那个机关兽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我放在那里的。”
“所以你就是让明礼去送死,然后利用明礼试图谋杀白夜姬?”
“谋杀?”夏南胤笑出声来,淡淡的望了我一眼:“白夜宫算什么,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动她。”
这个答案我倒是未曾料到,如果不是为了杀白夜姬,收编白夜宫的力量,那么夏南胤大费周章煞费苦心导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我手脚冰凉,继续问:“那明礼现在怎么样了?”
夏南胤头也不抬:“死了。”
尽管早有准备,可从夏南胤口中亲耳听见这个消息,我还是觉得犹如被当头棒喝,整个人懵了一秒。
“而且,是被你杀的。”
“扯淡吧你!”我终于忍无可忍,朝他大吼。
“我骗你做什么,过不了多久你就能从江湖的小报消息里知道——‘机关术重出江湖,神秘红衣女子大展身手,解救红莲谷于水深火热之中’,嘛,类似这样的消息。”
你以为你在写知音啊?要不要脸啊?我被气的脸都歪了,正怒发冲冠的时候,突然想起在红莲谷的那晚,‘霓风轻’的脸。
我就像被人浇了盆凉水,瞬间懵逼了。
“……你什么时候和那个假扮我的人搞一起去了?你又陷害我?!”
“怎么能说陷害你呢?我以你的名义杀了企图毁灭红莲谷和白夜宫的暴徒,卖给他们一个这么大的人情,你之前偷袭白夜宫什么的罪名直接迎刃而解,没有人会再追究,你不谢我就算了,还污蔑我?”
“……暴徒?夏南胤你搞清楚,他是你弟弟啊!你他妈到底还是不是人!还有他们两家的人情我他妈拿来干嘛?能生孩子吗??”
面对我的怒吼,夏南胤表现的非常没有所谓。晨风拂过他额前的刘海,他的眉眼看起来美丽却又致命。
“你不妨直接说,是我将你的希望毁了好了。”夏南胤给了我一个冷笑:“你回到那个所谓的世界的希望。”
我一字一顿说的咬牙切齿:“你根本不知道你毁的是什么。”
夏南胤目光朝向廊外,望着寂寥的长街,他的视线看起来像是没有焦距,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为夏明礼的死感到了悔恨和悲切,可那终究只是他在博弈取胜后,不胜人走茶凉的寂寥罢了。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显得有些困乏:“其实就算没有明礼,你也一样可以尝试去找苏玩,只是我给个忠告,可能并不大。”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忠告。”
我觉得很累,他是一个天生的权谋家,十足的疯子,我向他说再多话语也不会有任何效果,不管是破口大骂的控诉还是声泪俱下的哀求。我曾一度以为他再怎么冷血无情,心中也起码会有一条底线,然而我错了,他并没有。在夏南胤的世界里,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没有家人更没有朋友,所有东西在他眼中只分为两种——可以利用的,以及不可以利用的。而不管是可利用还是不可利用,最终都会被他像抹布一样丢弃。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想再看他那张脸。
“要问的我已经问完了,我这次来是和你说再见的。”停顿了一下:“是再也不见,至少不会以这样的形式。”
“你确定?”
“我确定。”我依旧没有回头:“你控制我最大的因素不过就是十日相思。我想清楚了,这破玩意儿我不管了,解药你爱给不给,我再也不想帮你做事了。”
“哦,你不怕死了。”
“我当然怕,但江湖那么大,我会去找没有你也能活下去的方法。”我握了握拳头:“至于到底能不能找到,那是我今后才需要思考的问题,起码现在,我只有一个最迫切的想法——就是摆脱你。”
夏南胤的声音不置可否,充满了讽刺之意:“如此不顾后果的行动,很大胆,有长进。但是三娘,你会后悔的。”
我侧过头,冲他笑了笑,
“你也会后悔的。”
和他愉快的结束了这场本身不怎么愉快的谈话,我没做过多停留,立马下了楼。
容乾乖乖的坐在一楼大厅里,见我走下来,登时站起身朝我走来。
“谈完了?”
“完了。”我呼出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直到走出客栈的时候,容乾似乎都不太相信,抬头朝楼梯上望了一眼,似乎生怕夏南胤变出一百个万鬼追杀下来。我看他严阵以待的样子有点儿可爱,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此时此刻他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像他那么自负的人,肯定是宁愿我哭着回去求他,也不会让人来捉我回去。”说完我顿默了一会儿,声音变得有点沉重:“所以……以后的路大概就难走了。”
“……你后悔吗?”
我摆摆手,然后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人生苦短啊,哪有时间后悔。不过——”我抬头望着容乾,他也正好低头望着我,逆光的瞳仁晶莹透亮。
“容乾,有件事情我想你必须深思熟虑一下。”我非常认真的说道:“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回应你的心意,那个,其实我们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所、所以我要表达的意思是,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呃,冒这么多险,怎么说呢,比如,你可以尝试一下,回到过去的生活?”
容乾一眨不眨的望了我好一会儿,望的我心里发毛。
我表述的应该挺委婉吧?他是正在积攒怒气,还是压根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过去的生活,就是找你。”他说出这句话时,像在沉着气。
额,好像,是这样没错。我又开始鄙视自己的智商。
面对我的沉默,容乾冷不防又开了口:“我有一个问题。”
我这师弟学会举手提问了?
“额,你、你说。”
他眉目平淡,用一种接近陈述的语气,平静的问:“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在试图抛开我,为什么。”
我伸出指头抓了抓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我思考的时候,容乾又接着问了一句:“起初,我设想过你爱上了那个人。”
“谁?”我一愣,非常惊讶:“你说的该不会是夏南胤吧?”
不……等一下,现在的画风有点奇怪,和容乾这种冰块成精一样的类似感情绝缘体的人在一本正经的讨论情啊爱啊,不管哪里都充满了违和感好不好!
我用力的摇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噢虽然其实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毕竟人家长的太好看了啊。”
容乾冷冷的望着我。
我头摇的更用力了:“不是不是,哎呀和他根本没有关系啦。”我移开目光:“只是容乾,你难道不觉得你的生活都被我打乱了吗?尤其之前还替我瞒着小红我去红莲谷的原因……我觉得我挺对不起你的,所以不想继续对不起你了。”
“三娘,我从八年前就开始找你。”容乾的音调淡淡的,却又非常的温柔:“不管你追求的是什么,我追求的一直只有一样,你。”
我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再看容乾面不改色心不跳,能将这么肉麻的情话说的如此四平八稳,也是厉害。
为了避免自己成为言情小说里那种一被告白就脸红心跳七荤八素的女主角,我果断中断了和容乾的对视,加快步伐往前走。容乾腿一迈跟上我的速度,我们走的太快,简直像两个神经病在竞走。
“我接下来首先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去找齐葛士,这天下除了夏南胤就只有他有可能替我解毒。不管机会再渺茫我也要试一试。”我健步如飞,语速更快,试图用扑面而来的凉风浇熄脸上滚烫的温度:“你也别老是说我丢下你这么可怜的话什么的……好啦好啦,如果你还愿意帮我,那就和我一起——”
“我愿意。”他利落的打断了我的话。
我脸上刚刚稍有冷却的温度,又蹭的热了起来。
“你、你不要老是打断我说话!这样很不礼貌!”
“哦。”
“哦是什么意思,你有听进去吗?”
“……”
容乾没有继续答话,取而代之的是他忽然朝我贴近,我还没侧头,就感觉到自己垂下的手掌被另一个手掌给握住。
他的手心冰凉而宽厚,我下意识的往回抽了抽手,却被他握的更紧。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他没有望向我,而是直视前方,他那张代表性的淡漠又平静的脸沐浴在晨光里,我听见他胸膛里一声接一声的心跳,像有人擂鼓于冰原。
“我很高兴。”他凉冰冰的说了一句。
……等等师弟,你这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兴啊,可以表现的有诚意一点吗?
☆、追踪堂堂
时光飞逝,半月过去。
江南边陲的山野笼罩在一片凋零的秋意里,风一过便带起漫天的金色落叶,因此即便凋零却不显寂寥,反而给人一种盛大的落幕之美。
秋风飒爽掠过我的耳际,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脚尖踮着枝头,目光寸步不离追着下方逃窜的人影。
这讨厌的情报贩子,起初放他逃走,是以为他能将去带去其他情报贩子的聚集地,没想到这货竟然一路往深山老林里跑,再往里追下去,我肯定自己要在这山林里迷路。
我心烦的咂了咂嘴,顺手揪了一根树枝,指尖蓄力,瞄准下方的人影便打了过去。
“唉呀妈呀!”
他应声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一手摸着自己抽搐的右腿,一手支撑着地面往前爬,直到看见我的鞋子在他跟前站定的时候,才终于停止了一路以来让人烦躁的挣扎。
我用鼻孔望着他。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涕泪横流的开始嚷嚷:“大侠!您追了我半座山了!放了我成不成??您说的那人我真没看过啊!”
我顺手撩了撩刘海,撇嘴道:“离药王谷最近的城市就属你素城,一个满头白发的小朋友走在街上这么显眼,你们做情报贩子的会没见过?”
“大侠!您怎么就知道他一定呆过我们素城啊?您不妨去我们隔壁的兰州问问?那儿更大情报网更发达!”
“我要你教吗?”我恶狠狠的逼近一步:“兰州我早就问过了,有情报贩子说见他往你们素城去了,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一脚踩上了他的□□,等他那声惨绝人寰的尖叫过后,继续说道:“我肯定让你后悔一生。”
“大!大侠!有话好说!我们别拿、别拿命根子开玩笑好吗?大家都是男人……男、男人何苦为难男人啊——啊!!”
我脚下用了点力,微微弯下腰,扬手将手里的剑鞘往土里一插支撑住身体。我眯着眼睛,正准备再发点狠话吓他的时候,那情报贩子小眼珠子一转,瞄到我手里的剑,整张脸登时吓的惨白。
“雪名剑——!”他大惊失色,瞪圆了眼睛哆哆嗦嗦的望着我:“你是——”
“啊?”我皱眉嫌弃的望着他那张全是粉刺的脸。
“容大侠您真淘气……您、您早说您的名讳,我们也不就没必要瞒您了么……”
“……”
我脸色一沉,深吸一口气,忍着脾气,慢慢的问:“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您说的那白发小男孩,确实非常显眼……我还记得那天是上月初一的早上,天都还没全亮呢,我和小刘去在过茶馆喝茶,顺便等小邓的鸽子,然后就看见……就看见那小子从街上走过,虽然他穿着斗篷,可那哪能挡住他一头的白毛啊?我和小刘觉得奇怪,就想着跟过去看看——”
我不耐烦:“你能不能讲重点?”
“有有有重点有!那白毛小子进了一家杂货店,买了一大摞东西出来,然后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跟丢了……”
我翻了个白眼:“就这样?没别的了?”
“小的知道的情报也就这些,后来我找城里的同行问过,也有人在城里的别的地方见过那白毛小子,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地点,似乎是……似乎是在城南驿站!其他的……就真没有了。”
“他在杂货店里买了什么?”
“这……这我怎么知道啊?”
“业余!”
我骂了一声,收回脚,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那、容大侠……我,我可以走了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烦躁的挥了挥手:“滚滚滚。”
他喜笑颜开,立即朝我作了一个大揖:“谢谢容大侠——”
在他抬手弯腰的时候,一枚肉眼可见的暗器从袖子里急速射出,我的身体反应比我脑子快上半拍,一个侧身惊险躲开,感觉到暗器擦着我的耳边飞过。
紧接着第二第三发暗器接踵而至,我挥动雪名剑格挡,在弹开最后一发暗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