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咬住了嘴唇。
他的脚倒还好说,只是肩膀很严重。
先是从马上落下来摔了一下,后又被掉下来的门匾砸了一下。
真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啊……
要是这么拖下去,多半是要残废了。
要是叫那小大夫来接,多半是要畸形了。
我很为难。
秦慕立于城墙之上,身边是齐、李两位副将,似乎在商谈着布防的事宜。
我在墙下徘徊良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双黑靴映入眼帘。
我抬起头,是秦慕。
微风徐徐,吹动了他额前的头发,左眼眉骨处深深的伤痕便显露出来。
我垂首做丧气状,哎,我真是造孽不浅啊。
“十三夫人莫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来来回回已经转了四、五圈了。”
“秦慕,你和雪影很熟吧……”
他眉头漫不经心一动,道,“我记得我告诉过十三夫人,雪影已经回天州了。”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复又问,“披靡军还守在城外么?”
“恩。”
“哦。”
“昨日夫人在披靡军中可曾看到延陵云泽?”
“恩?哦,没有。延陵雨泽说他这一两天就回来。”
“原来如此。”秦慕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而后陷入了沉思中。
不可否认,延陵云泽思考的样子比较帅气。
其实,要是他的嘴不那么恶毒,他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好青年了。
我们慢慢向前走着,秦慕又问,“延陵雨泽肯吃饭了么?”
“恩,吃了些。你抓到刺客没?”
“‘大漠飞鹰’岂是那么好抓的,今日若非他受了伤,人恐怕就被他救走了。”
这么说,小慕慕,你应该好好感谢一下你十三娘亲的急中生智,对不对?
“等到延陵云泽一到,知道我们抓了他弟弟,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翻风雨呢……”
秦慕又陷入了深思中,做深沉状,我自觉无趣,悻悻地走开了。
我心中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到达大脑的时候简直把我都吓到了。
我想放了延陵雨泽。
我不想看到那个亲昵地叫着我‘遥遥’的人变成残废。
秦慕也说,托拜很厉害,今天若不是受了伤,延陵雨泽就被他救走了。
所以即使我不放,托拜早晚也会把他救走的。
而且,再这样烧下去,延陵雨泽早晚会变脑残的……
我推了推睡在凳子上的延陵雨泽,他缓缓睁开眼睛。
“遥遥,我好难受……”
脸都烧红了,怎么可能不难受……
“延陵雨泽,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打徐州了,你们退兵。”
他烧得糊里糊涂,却还坚持不断摇头,“打徐州是为了给舅舅报仇……”
“你小命都要没了,还报什么仇……”我一着急竟然有些要落泪的感觉,带着哭腔责骂道,“将军、玉鹭都被你们害死了,还不够么……我真是想杀了你啊……”
他迷迷糊糊说着什么,含糊不清。
我解开他身上的绳子,用丝帕蘸着带来的清水,为他擦拭。又想起雪影的绿药膏里有薄荷的味道,急忙翻出来,涂在他额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延陵雨泽慢慢转醒了。
他的睫毛很长很密,盖在眼睛上,像一把小扇子。
他问,“镇国将军死了么?”
我反应了好一会才想到,他说的是将军。
我点点头,“就是我遇到你的那天,是我亲手下的葬。”
他别过头,缩身在草堆里。
“延陵雨泽,只要你答应退兵,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你怎么能放了我?这里又不是你说了算,你又要骗我?”
我起身推开门,门口不远处倒着两个士兵。
“是我把他们迷晕的……”
呃,确切地说,是五姐姐的迷药把他们弄晕的。
我就是去五姐姐房里,闲话家常的时候,顺便问了问她旧时闯荡江湖的事,她就兴奋地拿出一堆行走江湖的玩意,说到激动处还给我演示了一下峨嵋刺的用法,我就趁机不着痕迹地拿了她的迷药。
然后混在我精心烹调的‘王氏秘制’布丁里,热心地请门口守门的两位大哥尝了尝。
所以说,他们被迷倒了完全是因为贪吃。
“等天再黑点我就给你换上兵士的衣服,把你送到南门去。”
他不吭声。
我打开食盒,第二层里还有几个布丁,可惜已经凉了。
我拿到延陵雨泽面前,“饿了吧,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想清楚。就算你屠了徐州城,你舅舅也不能复活,你反而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弄得哀鸿遍野,我不明白,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接过布丁,一口便倒进嘴里,又坐了起来,伸手去食盒里,拿出了剩下的几个,一口一个,吃的津津有味。
我碰了碰他,“你别只顾着吃,我的话你听进去了没。”
他很深刻地点点头。
我的心缓缓地放下了。
这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遥遥,这奶糕很好吃,还有么?”
……
……
……
我说,哥们,我的话你究竟听进去了没……
而且,虽然它是用牛奶和鸡蛋做的,但是它不叫奶糕啊……
人家叫布丁好不好。
我瞪着他,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
“大哥本想让我借着这次机会立个军功,但是既然镇国将军已经死了,我也觉得,没有必要灭了徐州城。”
我不住地重重点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要我退兵也可以,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别说一个了,就是两个都行啊,我继续点头。
“你跟我回丰鹿吧。”
我的脖子一下子僵硬了。
这个,不太好吧。
不管怎样,我总是镇国将军明媒正娶的十三夫人。
跟你走,算什么啊……
“我保证,一个月让你见我大哥一次。”
这个不是重点好不,虽然很好奇你大哥到底是长的如何惊世骇俗。
“那两次?两次总行了吧……”
……
……
……
我理了理思路,道,“要是我跟你一起走了,将军府的人会恨我一辈子的。不如,你先走,把披靡军撤了,过一阵,等一切都平息了,我再偷偷去丰鹿看你,好不好?”
“一阵是多久啊?遥遥你不是骗我吧?”
呃……呵呵……
“一阵就是等我有空,你非要带我一起走,难道是不想撤兵?想直接把我骗走?”
“不是、不是。遥遥,那我先走?”
“对,对,你先走,把兵撤了,我一有时间马上就去看你,好不好?”
他似乎还有些犹豫。
我一手敲在食盒上,“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去给你拿衣服。”
我一出门,就发现那皓月之下,一只黑影由远及近,缓缓而来,正是秦慕。
我登时跑回柴房。
“秦慕来了,我把你绑好……”
延陵雨泽坐回凳子上,我手忙脚乱动起来。突然想起门口还晕着两个呢,秦慕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
我抬眼看了看,柴房后面有一个气窗,略略丈量下,不出意外,延陵雨泽应该能钻出去。
我推他到墙边,“快,快顺着那个窗子跑……”
“我跑了,他们会不会为难你?”他立在窗下不肯动弹。
“怎么会,再怎么说我也是十三夫人,你不走,让人抓个现行我才真是麻烦……”
延陵雨泽适才肯动,可是他左臂受伤了,爬不上去。
我将凳子推在他身下。
“你快跑,我出去拖一拖……”
“遥遥,”延陵雨泽急忙道,“不管怎样,我会永远记得,你用受伤的右手给我上药。”
“还有,你给我做的好吃的奶糕。”
……
这个时候您还有心情想着吃……
我一出柴房就看到秦慕正蹲下身要查看两个晕倒的士兵,我一把将柴房门拉紧,迎面走了过去。
“都说少将军治下有方,果真不假。”秦慕的眉头微微挑起来,我急忙补充道,“你看他们多认真负责啊,都睡着了还在守着门口呢……”
秦慕抬起身,微微一笑,仿佛要动,我急忙拉住他,“瞧瞧这衣服都脏了,我帮你洗洗吧。”
他瞟了我一眼,那眼神掩盖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藏的太秘密了,我硬是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
“诶,你看看,你鞋子都脏了,我给你擦擦吧……”我蹲下来使劲拍了起来。
屋内有轻轻碰撞的声音。
我一把抱住秦慕的大腿,“少将军,我……”
又听有落地的声音,我更加紧抱住秦慕的大腿不放,“少将军啊,少将军,我冤枉啊……我命苦啊……我无辜啊……这个社会太黑暗了……黄鼠狼都给鸡拜年了……耗子都找猫当三陪了……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小布什其实是拉登的私生子啊……五阿哥爱的其实是容嬷嬷啊……”我东拉西扯、一顿胡言乱语,想掩盖住,延陵雨泽逃跑的声音……
“十三夫人这是在勾引我么。”秦慕似笑非笑道。
秦慕的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而狗屁不通。
我登时放手,退开三步,感觉鸡皮疙瘩落了满满一地,不住地使尽全身力气拍自己的衣袖,并在心中默默地鞭笞它们,叫你们去抱秦慕的大腿,叫你们去抱……
他迎着月光,看向我,欠抽地一笑,说出了震撼人心的一句话,“我本就是来放人的。”我的嘴立时张得大大的,“他在城里,我们连个全尸都没有,他不在,或许十三夫人可以免于被人奸尸。”
我顿觉全身冰凉,太畜生了,死了都不给留个清白。
“只是我的身份太尴尬,不好白天来放人,晚上来了,却又被十三夫人捷足先登了。”
他又是抿嘴一笑,“我正愁放了人无法交代呢,十三夫人就代劳了,这样也好,明日若是有人追究起来,我就将十三夫人交上去吧。”
“秦慕,”我高喝一声,“你存心耍我玩,你一早不说,看我耍了半天活宝你才说,你、你、你、你不是人,你是个狗东西!”
他的脸色突然冷了起来,“你一个将门女子,又是将军夫人,这般行径,不觉得失了分寸么?”
我被他的气势吓得退了两步,气焰顿时嚣张不起来了。
他回身走开了。
只是,我怎么觉得他的双肩一颤一颤的仿佛是在憋笑呢?
我不是被涮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好困啊~
我要去睡大觉~
☆、绑匪?不,黑面神
第二日,披靡军退兵了。
我协同十一位夫人一同目送那片红影整齐地离去。
挡在我们身前的是秦慕以及齐、李两位副将。
“我昨日还赞那小子是条汉子,今日他就退兵了。少将军,你与他究竟是怎么说的,他怎么肯退兵呢?”齐副将敲着头,追着秦慕问个不停。
李副将笑着接嘴,“怎么,你还不愿意他们走?不如我们带上人去偷袭他们如何?”
齐副将一阵窘迫,却不愿失了底气,道,“走了也很好,等我们重整秦家军再与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他为什么肯退兵——”秦慕抻了个长音,众人齐齐看向他,他回过头,眼神游离,看得我胆战心惊,连连轻咳,不断暗示他——你小子要是敢乱说,我跟你没完。
许是领悟了我的意思,秦慕顿声道,“我也说不清楚。”他又转头看向齐副将,“不如你带上人去问问他如何?”
一句话窘得齐副将转身就逃向兵营了……
被围困了半个多月的徐州城,在披靡军退兵后,重新焕发了生机。
几位夫人忐忑的心也渐渐放下了,笑容又回到了她们的脸上。
大家都太激动了,我也失了冷静,被四姐姐几句话捧得乱了方向,一口答应做几道拿手好菜犒劳犒劳她们。
我真的是太冲动了,六姐姐说要来帮忙的时候,我为什么一口就把人劝走了呢,至少让她留下帮忙洗洗菜也好啊……
我默默蹲在地上,一面洗菜,一面盘算着做些什么菜色。
身后隐隐有轻微地脚步声,我将双手并拢在掌心,掬了一抔水,出其不意地洒了出去。
秦慕腰带以下湿了一片,我急忙上去想要帮他擦擦。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也不出个声,我以为是十一姐姐还是十二姐姐呢。”
秦慕推开我,一张脸已经通红。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
貌似,湿的那个部位比较尴尬。
我连忙将丝帕递给他,他接过背身开始擦起来。
我蹲下身继续洗菜,还不忘打趣他,“少将军这个样子出去会很耐人寻味的。”
我做好了与他针锋相对的准备,他却只静静地拿过一个木盆,盛好水,与我一起洗起了菜。
这小子不是吃错药了吧……
我悄悄地把我的木盆挪离他一点,他又凑近了一点。
“秦慕——”
“十三夫人日后有何打算?”他一边认真地洗菜一边问道。
“这个,我还没想过。你有什么想法?”
“几位娘亲与我父亲的关系想必你也知晓,父亲临去前与我说,他死后想让各位娘亲顺从心意,有个好的归宿。至于十三娘——我也不想隐瞒,父亲有意让你跟了我。”秦慕抬眼看向我。
将军啊,我怎么说您好呢,临死了还不忘牵红线。
“这个吧,虽说父母之命是不好违抗的,但是吧,也得尊重下子女的意见吧……”
“十三夫人的意思我懂了。多日来的相处,我亦觉得十三夫人是个慷慨有大节的女子,必不愿腆居妾室。”
这话前半句听着还凑合,后半句怎么那么伤人自尊呢——难道我愿意跟你,我就得为妾?秦慕,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美好了吧——但是既然大家的态度基本一致,我也就不在乎你这些小小地语病了。
我忍!
呀,这根菜怎么折了……罪过啊罪过……
“几位姐姐有什么打算吗?”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按照秦慕的意思,他想在晚膳后大家酒足饭饱了再谈分家的事,他的理论归结起来就是‘饱暖思□□’,吃饱了饭大家也好说话。我当然不会像他那么肤浅,再怎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