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将少年送到门口,少年回身作揖,突然将目光转向我,“姑娘!”
我与少年落座于一间饭馆,名为喜来楼,虽是午饭时间,店中客人却不多,我们拣了宽敞的地方坐了下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当初的一个小木匠,竟然将生意由丰鹿做到了伏尧,不得不让人叹服。
宋英小木匠连连摆手,“我这也是情非得已,衣挂、衣柜制作工艺简单,很容易被模仿,只好另辟蹊径了。”
的确,即使在现代,‘山寨’版也是层出不穷,现在又没有专利一说。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解决的,我可以每三个月为你提供一张图纸,包管见所未见,但是出售所造之物的盈利我们要对半分,宋公子认为如何?”
小木匠眉头紧锁,少顷舒展开来,“好,我今日就回去拟一张契约,我们明日午时再见。”
“好,到时我会带来第一张图纸。”
小木匠转身欲走,突然回过身,走近,“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宋公子但说无妨。”
“三个月前有人在云州拿着画像找过姑娘。”
因着要画图纸,我早早便回了客栈,碧鹭在一旁为我研磨,我提笔细心画了一幅沙发的草图,又标明了如填充物、垫子等细节,一个单人用的,一个多人用的,虽然学了多年书法,但是我的画功却着实不佳,看来明日要多费些唇舌解释了。
我将图纸铺平,看向碧鹭,问道,“小雨曾经找过我么?”
“是,姑娘失踪第二日雨王爷就发现了,派了很多人出去找,不只云州,江州和徐州也派了人。”
傻小雨,真是笨蛋……
“雨王爷找了一阵,杳无音信,便去找云王爷了,雨王爷与云王爷大吵了一架,整个王府都听到了。”
“你不喜欢的就不许别人喜欢,天下间怎么有这个道理。”
“只准你心里有个花荼蘼,就不准我心里有个风千遥吗!”
“花荼蘼在你心里有多重要,风千遥在我心里就有多重要,在我心里花荼蘼一文不值,风千遥就是全部!大哥,你总是这么以自我为中心,要是遥遥有事,我恨你一辈子!”
小雨是这么说的么?那个将他大哥奉为神灵的小雨真的为了我与他大哥吵架么?
第二日,我将图纸送与小木匠,又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还摁了一个手印,哎,没办法,在伏尧一般只有男人有印章。
宋英走后,我又将喜来楼细细打量了几番,喜来喽共三层,与凤笙楼格局相似,前后两院相连,后院可以住人,颇为宽敞。
东大街这片闹市区,粗略的形成了一片商业区,但是没有很明显的集聚效应,只穿插随意而来,附近只有两间饭馆。一间是即将开张的醉月楼,一间就是喜来楼,所以,无可避免,喜来楼和醉月楼将成为竞争对手。
昨晚已遣铜子来叹过老板的口风,店家年岁不小也确有颐养天年之心,况醉月楼一旦开张,这边本就冷清的生意怕是更加艰难。
我与老板在雅间小谈了半晌,最后敲定了一千两的价格,明日正式来交接。
下午天气尚好,我与碧鹭共骑小青向郊外行去。
雪庐在天州百姓间口风甚好,随意问起,回答的人脸上都是笑眯眯的,直夸赞雪影神医仁心仁术,妙手回春。
我去时前面有三个病人在等候,雪影镇定从容,望闻问切,好不仔细。
碧鹭跟在公子鹤身边略识草药,我便央她去为雪影打下手。自己在雪庐附近闲逛起来,雪庐依山而立,庐前溪流汩汩而流,时已入冬,各处却不显萧索,只觉苍茫天地间,山河大好,眷眷红尘,让人依恋。
天州雪景,冠绝天下,待到雪飘人间,不知是何等美景。
回去时,最后一名病人刚好看完,雪影一面洗手,一面笑说,“难怪你叫碧鹭姑娘宝贝了,她深谙草药之术,今日多谢她帮忙了。”
我凑上前去,“不必言谢,帮你自不是白帮的。”
听了我的请求,雪影微微皱眉,“用我的印章,合适么?”
“买卖房屋需要有印信,还要去官府登记,我总不能弄个假的吧,而且,”我拉着雪影的袖口,“我在天州人生地不熟,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雪影轻轻抽开袖口,微微笑答,“拿你,总是没有办法。”
第二日雪影果然依约而来,喜来楼的老板见到雪影很是激动,坐定后歉疚道,“不知姑娘是雪影先生的朋友,昨日欺你年少,又见你是个姑娘家,以为是玩笑话,一千两是漫天要价,既然姑娘是诚心想买,我便老实说了吧,这喜来楼当初是五百两买下的,我这就去将房契拿来,五百两卖给姑娘。”老板说罢匆匆出去了。
我坐在椅子上,不知该气该笑,自以为精明世故,在人家眼里却是个不谙世事的胡闹小丫头,我将脸埋在玉鹭身上,“碧鹭宝贝,我不想活了,要是我真一千两买下这喜来楼,哎呀,没脸见人了……”
雪影温声道,“买下的钱确是五百两,但还有装修、修葺的费用,况这喜来楼在天州也算老店,只是近几年没落了些,十三夫人不要太沮丧了。”
我微微点头,心中想的却是从明日起,一定要穿回男装,本少爷乃是连州秦氏十三少,可不能再让人当成黄毛丫头对待了。
雪影拿出印信,庄重的盖了上去。
我拿来一看,原来雪影的本名叫做杨昭宁。
“昭宁,昭宁。”我试着叫了两声。
雪影诧异的回过头,而后淡淡笑了,“好多年没人这般叫过了,十三夫人还是叫我雪影吧,习惯些。”
二夫人的生辰转瞬即来,我将众人请到喜来楼,一桌素菜全出自我与六姐姐之手,她一边做着,一边疑问,“这店家怎么会允我们进后厨?”
我笑眯眯摇着头,“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多写点。。嘿嘿
☆、五味人生
因着二姐姐正式入了佛门,我依旧榨了梨汁,众人举杯敬了过去,二姐姐接过,浅浅笑开,“有劳众位妹妹费心了,只是在喝之前,我有些话不得不说。”二姐姐与我相视一眼,接着道,“当初在徐州,因将军突然辞世,我心中纷乱,没有妥生安排众位妹妹,前些日子十三妹妹去探我,我才知道妹妹们的苦处,心中对你们愧疚不已。”
众人正要接语,二夫人连连摆手,“我们姐妹多年,你们心中自不会怪我半分,但于我本心却是万分不安。”二姐姐又是淡然一笑,“幸而十三妹妹想的周到,将这喜来楼买下,众位妹妹如是愿意,不若就在天州住下吧。”
众位姐妹一下看看我,一下又看看二姐姐,最后都是欣喜的应了。
我瞄向双胞胎姐妹,她二人果有疑色,于是开口道,“徐州还有座府邸,总是要人打点的,十一姐姐和十二姐姐在徐州尚有乳母需要侍奉,不如先回徐州,日后再做计较。”
十一姐姐抬起头看向我,又转向二夫人,并不接语,但那神情分明是愿意的。
二夫人何等聪敏,“十一妹妹和十二妹妹就先回徐州吧。”
二人这才点头。
二姐姐提杯,众人一饮而尽。
五姐姐看向我,分明还没回过神,“这喜来楼被十三妹妹买下了?”
“是啊,否则怎会让我随意出入后厨。”我提箸夹了六姐姐做的玉兰片。
“你哪里来的钱?”五姐姐又问道。
众人也是齐齐扫向我,我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去,一下子呛住了,碧鹭急忙递过梨汁,我举杯喝了下去,脑子里疾速运转,杯子落桌,我信口胡诌,“这钱乃是从雪影先生那借来的,不信我给你们看房契,房契上可是先生的名字。”
“我可不信,雪影先生不过是个大夫,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四姐姐倒是较真,“我倒要看看房契。”
我正要起身去拿,二夫人开口了,“既是先生的一片好意,大家受了就是了,仔细想想如何将这喜来楼打理好,还了先生的银子才是正理。”
我急忙接道,“二姐姐说的甚是,姐姐们快坐下商量吧。”
等到众人各自回房已是日暮时分,二姐姐唤我陪她回静心庵。我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当前的二姐姐身上依旧透着一种清正之气,几步莲花碎步,走的依旧是落落大方,井井有条。
从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徐州,被挟持去了云州,又辗转被卖到连州,最后又躲到天州,我的穿越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几乎折腾了半个大陆。
可是兜兜转转的我现在仍是跟在二姐姐身后,彷如初到徐州的那个午后,二姐姐带着我去花苑,给我讲姐姐们的过往。
“她们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你前日来找我时,不瞒你,我心中是不乐意的,即使有名无实,她们依旧是将军夫人,可是却让她们抛头露面打理饭馆,但是见她们刚刚那么开心的样子,我又觉得其实这些年亏欠了她们许多。”
“二姐姐的顾虑我也想过的,其实姐姐们都有自己的家当,即使不去打理喜来楼,也是能安然度过下半生的,但我总觉得姐姐们各有才情又大好青春,白白埋没了就太可惜了。将军和夫人当初救下我们也是本着一颗善心,想凭借夫人的头衔荫蔽我们,却不料,世事无常。古语云,受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将军和夫人已经将鱼给了我们,余下的渔就让我与姐姐们一起摸索,可好?”
二夫人闻言,顿住脚,将我拉入怀中,良久才道,“多谢十三妹妹。”
“二姐姐怎就用嘴谢?”
“十三妹妹想要什么?”
“喜来楼是我们重新开始的地方,想请二姐姐给起个好名字。”
“人生而五味,酸、甜、苦、辣、咸,不若就叫五味楼,如何?”
回到五味楼时辰已晚,有一抹倩影立在我房前。
“七姐姐这么晚还没休息,可是有事找我?”
七姐姐踟蹰上前,“有些话想和十三妹妹说。”
我拉起她的手,“来,我们进去说。”
七姐姐坐在凳子上,我为她斟了茶水,“可是住处不习惯?匆忙间没有打点仔细,若缺什么,尽管去找金子,她都会处理的。”
“不是的,是我今日去了伙房看了看,发现些问题。”
“七姐姐但说无妨。”
“我今日见那掌勺的主厨刀功虽好,火候控制却一般,臂力不足,若是寻常小馆子倒也不成问题,只是这喜来楼毕竟是妹妹的心血,如此主厨,怕是不可。”
“七姐姐有三处错漏我不得不说。”
七姐姐秀眉微皱,轻声问道,“哪里错了?”
“刚刚二姐姐已为喜来楼更名为五味楼,此为其一。”
“这我不知,不算不算。”
“好,那刚刚的那句‘毕竟是妹妹的心血’总是错的吧,我们上午才有言在先,这五味楼众位姐妹要共同打理,怎么变成我一人的心血,这岂不是错处,难不成七姐姐要洗手不管?”
“是我嘴拙,十三妹妹别见怪,第三处错在哪?”
“喜来楼老板走前略微向我交代了后厨的情况,我知那大厨并非可用之才,但念他多年来一直在喜来楼,不好一下子就撵走人家,况合适的大厨又一时没有找到,才留下的。刚刚七姐姐说他刀功不错,那就干脆留下做个切菜刀工,我也省心了。”
七姐姐笑着点头,“还是十三妹妹考虑的周全,如此甚好,那我第三处是错在哪里了?”
“七姐姐既然看出了大厨的刀功夫、火候、臂力,想必在后厨呆了不短的时间吧,姐姐见不得油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岂不是最大的错处?”
“我,我在小窗那看的……没有进去……”
“瞧把姐姐急的,我没有怪姐姐的意思,姐姐的心思我岂能不懂,招大厨的招贴已经贴出去了,陆陆续续会来些人,七姐姐可不能躲懒,要一一辨别,看看哪个是可用之才。”
“好,我定然全力以赴。”
别过七姐姐,见五姐姐那里灯还亮着便踱了过去。
烛光下,五姐姐颀长的身姿越显清奇俊丽,一对峨眉刺舞得虎虎生威。
我推开门,笑道,“五姐姐晚上舞舞就算了,若是白日舞起来,吓跑了客人,金子可是会跟你急的!”
五姐姐放下峨眉刺,将推到一旁的凳子拉了过来,“十三妹妹别打趣我了,快来坐。”
我指了指角落的桌子,“真是白白准备了,倒不如省下桌子钱给你添件武器。”
五姐姐一手勾过一个小凳,一个转身利落坐在我身边,“那敢情好,我可要多谢十三妹妹了。”
我一手敲在她肩上,“还当真了,若是其他姐姐来串门,连个桌子都没有,还不笑你?”
“好啦好啦,我规规矩矩不练就是了。”
“谁信你,三天不碰峨眉刺手就痒痒,要练就白天光明正大的出去练,何苦躲在屋子里施展不开,碧鹭功夫也不错,你们倒可以切磋切磋。”
“她果然是个练家子,”五姐姐低低沉吟,“看那身形步法,怕是个高手,明日倒要比划比划。”
“你们随意,别伤到人就是了,我今日来,是还有件事,要与你说,你可要替我保密。”
“我洛氏一门最重信诺,十三妹妹且说。”
“我离开徐州后遇到一位大侠,他与我甚为投缘便结为师徒,后来我被人挟持抓到连州凤笙楼。”
五姐姐听到这,骨节‘铿’的一声响起,“谁抓的你,我去替你报仇,烧了那凤笙楼!”
“姐姐别急,我在凤笙楼一切都好,凤笙楼的老板把我视作亲生,我身上的钱其实是她和她的朋友给我的,并不是先生的。”
“那你为何不同我们说实话?”
唉,我也想说实话啊,但是一般人听了会信么?被卖到青楼,不但没有接客,还和老板亲若母女,得了一大笔钱。只怕她们多半要以为我是逼不得已失了身,接了客,赚了钱才来天州的,那这钱她们是万万不会用的,二姐姐见了我心中也定然愧疚。
“我毕竟是镇国将军的十三夫人,出入青楼始终不妥,又怕姐姐们多想,便信口胡诌,说是从先生那借的。”
五姐姐低头思量了半晌,“如此也是,但是十三妹妹为什么要告诉我?”
当然是因为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