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紧了紧背包,就要向帐外走去。
却是余老最先发现了不对,惊喝着“王爷”扑了上去,我这才注意到,延陵雨泽匍匐的马背上有乌黑的鲜血顺着马腹流下,一滴、一滴、绵延不断,掉在干冷的土地上,打湿了一片。
我自然不会傻呵呵地认为小雨是一时想不开为情自杀,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凌七动手了。霎时间,心中涌出悔恨,我明知道这军营里势力叠生,暗客重重,却只依着自己的性子,只想把自己撇清了,他昨夜未回营帐,我至少应该去余老那知会一声啊。
我一面懊悔一面冲了上去帮着大家手忙脚乱把小雨抬下马,余老抱着他就进了营帐,不断有血从他手臂上点点滴落,逐渐连成一条血线,我踏在那血线上,心痛若绞。
小雨右臂上中了一刀,皮肉翻开,显然不是普通刀剑所伤,他一双浓眉紧锁,神色不甚清明,却隔着余老和军医,硬是将手伸了过来,一把捏住我的衣袖。
“遥遥,你别走……”
年迈的军医正要将小雨的衣袖剪开,见此情形,皱了皱眉头,“王爷切勿乱动。”
“小雨,我不走,你快松手。”我想挣开他的手,他却顺势反握住我的手,我手臂一紧,他竟然借着力气坐了起来。
他面色异常苍白,不断喘着粗气,一双明澈眼眸微微睁开,紧紧锁着我,字字清晰,“遥遥,如果你怪我害死了镇国将军,我就用我的余生弥补你;如果你怕你的姐妹埋怨你,我就隐姓埋名不做延陵雨泽;如果你担心果果,我可以答应你,她会心甘情愿的放手;如果你觉得五年太长,我马上就带你离开;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可以一直等,你总有一天会喜欢我。”他顿了一顿,眼中已见血丝,“所以遥遥,你还有什么借口可以拒绝我?”
他这般情况这般深情告白,直把余老惊得说不出话来,直把军医吓得握紧了剪刀,直把我唬得不知所措,他何时学的这般说辞,透彻人心却还深情款款。
“遥遥,如果你还要拒绝我,我就不让军医医伤。”延陵雨泽一语定音。
威胁,这是红果果的威胁!
余老、军医却是齐齐看向我,似乎在等着我的答案。
我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脱口而出,“你昨夜不说没听懂么?”这不是理解的挺通透的么?原来你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忽悠我单纯善良。
余老很明显被我这煞风景的一句气到了,一伸手使劲扭在我纤细的腰身上,“遥丫头,快答应啊!”
我一吃痛“啊”“啊”叫了起来……
小雨闻声心满意足地晕倒了。
幸而他晕得早,他若不是晕了,我一定掐着他的脖子拷问他,是不是串通了余老和军医演这一出戏逼我就范,酬劳多少?家里以后的账目得由我说了算……
小雨这次伤的不轻,一直昏迷了四五日,每每清醒必唤我的名字,我被余老摁在床边一动不敢动。
偶尔给小雨喂喂药,他哀怨的眼神我总是视而不见,一滴不差地喂到他嘴里,临了还当着他的面把两颗干蜜饯咬得嘎嘣直响。
老军医见了,偏以为这是我们少男少女间的情趣,看得他老脸发红,延陵雨泽这伤又折腾了他几日,便吵着累,要回去休息了,傍晚让徒弟来施针。
日暮时分,我拉开帷帐走了进去,正见军医学徒为小雨施针,胳臂上已经有两根了,学徒又抽出一根雪白的银针,向小雨的脖颈处移动。
我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随口一句,“小雨,你不是胳臂受伤了么,为什么要扎脖子啊?”
小雨猛然回身,学徒下意识伸手探向里怀,却被眼疾手快的小雨一掌击在胸前。
那学徒身形一闪,一把匕首已经横在我洁白修长的脖子上。
这事太出乎意料了,太玄幻了,我短路的大脑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莫非这学徒才是凌七?天啊,不带这样的啊 ……
这卧底也太不敬业了,小雨手臂上中了毒,七经八络的你愿意扎哪就扎哪,怎么被我一句话就诈出原形了,这不是重点,关键是——延陵雨泽!你是故意把他拍到我这边的吧!
“放了她,否则我要你不得好死!”
“放了她?你当我傻子吗?我今日左右是死,倒不如带个人陪葬!”
延陵雨泽眼里溢出绵绵的杀意,然却不敢轻举妄动。
“大大大侠……你手稳点……别滑到我脖子了……我脖子很细的……”
“闭嘴!”
“大大大侠,你刀上没有淬毒吧……我很脆弱的……”
“闭嘴!”
大侠带着我一步步向后退,小雨生怕他伤到我,不敢逼近。
退到帐外,学徒大喝一声,“我手中匕首喂了毒,刀剑无眼,若你们逼近,我就要了她的命。”
小雨脸色异常难看,大声吼道,“都给我让开!你放了她,我不会为难你,我延陵雨泽,说到做到。”
我顺着学徒一步步向后退。
忽然耳边一声呼啸,学徒生受了来人一掌,跌躺在地上,匕首划在我脖颈。
天啊,你们杀手能有点职业道德不?不要伤害我这么无辜的无辜好不好?
“托拜?你做什么?!”延陵雨泽跑上来。
“你没长脑子么?她如果被带走,会有命么?”小雨连连点头随即后知后觉地看向黑面神,“你竟然说话了,你不是哑巴?”
“别吵了,快抓住他,要解药啊,我不想被毒死啊……”
托拜栖身过去,“他死了。”
“啊?!!死了?天啊,快看看他身上有解药没?”
托拜探手去他身上摸,已经‘死’的学徒,突然从嘴里吐出一颗银针,托拜下意识闪身避开,学徒身形一闪,小雨提手去拦,无奈与我有三步之遥,被学徒抢了先,我又成了他的人质……
“大大大侠,你能不能换个人劫持啊……”总劫持我,多没新意啊……
“别过来,谁敢过来,我立刻要了她的命!”
“放开她,我做人质!”
“放开她,我做人质!”小雨与托拜齐齐开口,一字不差!
“想唬我?放下兵器,退开百步,快!”
他二人丢下武器,当真向后退去。
我被学徒挟持着,进了一片密林之中。
他带着我七扭八拐,再回头,就看不到他二人的身影了。
学徒将我放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好霸道的功夫!”
“大大大侠,你没事吧?”
学徒一撇嘴,“我凌七福大命大,怎会有事?”
凌七?果然是他!
“大大大侠,你现在安全了,可以放我走了么?”
“好啊,我这就送你上路!”他嘴角挂着笑意,目光却一寒。
“松月生夜凉!”我急声背出。
凌七下意识接道,“风泉满清听。”
我急忙握住他的手,“大侠别激动,我们是战友啊……”
“你是?”
“我是接应凌大侠的零零七啊。”
“零零七?”
“对啊,实不相瞒,我自幼就仰慕凌七大侠威名,所以我的江湖代号就是零零七啊……”
凌七皱着眉头,仔细思量了起来,“不对,你不会功夫,怎么可能是二公子派来的人?你刚刚还阻止我杀他!”
“这恰恰是主上的高明之处啊……越是会功夫的越是难以近得延陵雨泽的身,所以主上反其道而行,派我来,不用潜伏就能近得延陵雨泽的身,你刚刚上了延陵雨泽的当了,他假意不知情,其实手上已经运足了功力,一掌就能将你击毙,幸而被我即使发现,冒死出言提点啊!”
凌七想了一下又道,“你不会武功,有什么本事杀延陵雨泽?”
一语中的。
呃,□□?好像不是很靠谱。
凌七瞪着眼睛看向我,明显对我不信任。
“凌七,你可认得这个?”我打开随身布袋,将日月小神弓拿了出来。
凌七一见顿时愣住,立刻跳开三丈,哆哆嗦嗦问道,“你是……你是公子鹤?”
“我?……我自然不是,我是公子鹤的弟子!”
“原来是谢公子!凌七多有得罪,还望谢公子见谅。”
谢公子?我姓风啊?算了,先唬走这个白痴。
“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兄弟,客气什么,把解药给我就行了……”
“什么解药?”
我指指匕首。
“我刚才情急之下胡诌的,匕首上根本没有淬毒。”
奶奶的,你忽悠我?!
“今日多亏谢少侠机敏,凌七如今身受重伤,要寻得一处清净地疗伤,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我装模作样拍在他肩膀上,意图鼓励鼓励他,不料他身躯微微一抖,显然吓得不轻,唯唯诺诺道,“凌七先行一步。”而后一个翻身飞远了。
我在密林兜兜转转大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小雨他们,急忙扑过去。
小雨一把抱住我,仔细打量,“遥遥,遥遥你没事吧?他怎么会放了你?”
“当然是见我聪明可爱,不忍心下手了。”
小雨闻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而后一把将我抱上马,臂上却是又紧了二分。
我躺在小雨温暖的怀抱里,什么都不愿再想,慢慢进入了梦乡。
☆、胡州沙海
我在小雨怀里睡得迷迷糊糊,一抬头就与托拜投来的目光相接,忙别过头去。
凌七挟持我时,他竟愿以身为质,我与他何时有了这过命的交情?
我略略思量,便记起了在伏尧边境那日,我救他的事情了。
我当时从山顶上跳下来,在水里扑腾了一阵,一上岸就看到被冲到岸边的他,面色青紫,奄奄一息。不知他在河里泡了多久,口中是否灌有异物,所以我下意识就用了压胸法。
见他并未转醒,我准备人工呼吸,嘴刚一凑近,他人便咳出水来。
我现在想不起来的是,他那时到底清没清醒?
鉴于我有过“偷窥”人家洗澡的不良记录,我是否该对他澄清一下当日的人工呼吸未遂?
或者他那时根本就是无意识的,今日所作所为其实只是单纯地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大概是我扭脖子的动作态频繁了,小雨终于感应出一丝不寻常,“遥遥,你总看他做什么?”
我正要解释,忽然听到林中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
小雨停马静声,与托拜齐齐掠上树顶。
此刻天色已晚,空中只悬着一轮圆月。
他二人飞身下来时,虽看不清神色,但我仍能觉察到紧迫的气息。
“怎么了?”我低声问出。
“有一队东明士兵,似乎想偷袭军营。”
“多少人?”
“五百人左右。”
“五百人?”这些人从东而来,必途经利州,人数不少,忠勇王怎么会觉察不到?或者忠勇王故意放水,想借刀杀人?
“小雨,你脚程快,快回去报信吧。”
“那你呢,遥遥?”
“这不是有托拜么,你快回去布置一下。”
“好,你等我回来!”
小雨将我推入托拜怀中,两人相视不语,却更胜万言。
待小雨走后,托拜带我御马向南暂避。
我正担忧着向西而望时,托拜一手将我身子按倒在马鞍上,只听得一声尖厉嘶鸣,旋即有疾风擦脸而过。
十余名东明人骤然而来,将我二人团团围住,举箭瞄准。
今日当真是厄运连连,若我出门前看一眼黄历,上面必是有着大凶的批示的。
一名看似首领的人物从人后踱出,似乎很惊讶,“大王兄?真是意外之喜啊。”
大王兄?
托拜?
托拜冷冷一瞥,手中的剑并未出鞘。
我知道,他在顾虑我,两方一旦动起手来,我,必死无疑。
托拜缓缓开口,“我随你走,能否放他一条生路?”
东明将领轻笑出声,“事到如今,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么?”
托拜身上源源不断涌出杀意,我回身高声道,“托拜兄,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已,今遭此大劫,弟愿先行一步,兄长定要为弟报仇!”
言罢,我自怀中掏出珠钗,直直刺向小腹,这变故来得太快,众人皆未回过神,只觉银光一闪,我已自马上跌落在地,有血从我指尖汩汩流出。
敌兵与我相隔十余步,血流多少自然不知,只是隐约闻到了血腥味道而已。
托拜欲下马探我,身形一动,弓箭齐发。
我只觉不断有流矢掉落我身,幸而都是向上射的并未刺中我。
待兵士被托拜引开,我仍不敢动,不一会便听到刀剑相击的声音,两边应是火拼起来,我不敢大意,大略等了一个时辰,才爬起身来。
一起身就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小雨自马上跳下,“遥遥,你没事吧?”
我听了这句问候语简直要哭了,直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精,总能惹出不大不小的事,拖累别人。
可是天知道,我是多么低调的一个人啊,我从不惹是生非啊 ……
都是这些破事来惹我啊…… 啊…… 啊……
在我为自己坎坷的命运哀叹时,小雨已经默默地把我划伤的手掌包扎好了。
“遥遥,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不让你受伤。”
小雨将我拥在怀中,御马前行,我靠在他胸前,听他胸腔传来有力的心跳,顿觉心安,“小雨,托拜是乌托族人么?”
小雨微微点头,“他是乌托王长子,幼时乌托动乱,他最近才回去的。”
“那么乌托族现在的内乱就是……”我话语顿了一顿,其实我更想问出的是,乌托族的内乱是否与你和你大哥有关,你连夜来独自去探的敌情究竟是谁的敌情,我们何时才能离开这纷扰之地,不必日日为生存担扰?
小雨勒住马缰,“遥遥,我帮大哥最后一次就带你离开好不好?”
小雨口中的最后一次,我有几分了解。
他与托拜必是联手生擒了敌将,有了筹码,想借着胡州的两万兵士以安境之名帮托拜掌握大权。
“你带着军队过去,利州的忠勇王会不管不顾么?”若是他知道他故意放水的东明兵士不但没有伤到小雨分毫,还被托拜利用上,不知道会不会悔青了肠子。
要知道,延陵云泽素来不是良善之辈,他会帮着托拜必是想着日后对利州有所牵制。
小雨静静解释道,“其实乌托与胡州之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