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一温和男声传来,应是李副将无疑,他字字清晰,道,“今日清点兵士,又少了些。”
他这人说话挺含蓄的啊,怎么可能是“些”呢,恐怕要有上百个吧。
“这般没有血性,枉为秦家军!”齐副将愤愤然。
“披靡军并不攻城,每日只摇旗呐喊,如此下去,只怕我军会不战自乱。”
“应该将动摇的兵士抓起来,杀一儆百!”
这齐副将也太恶毒了,人家就是动摇下,你也要杀?他要是知道我差点就走了,还不把我凌迟了?太恐怖了……
“不可,这样只会激起民愤,适得其反。”
对,对,对,还是将军看得通透。
“慕儿有消息传来吗?”
……
按照他们的述说,徐州现在的情况是极端恶劣:敌众我寡,军心涣散,援军未至,兵器不够,粮草不足……总之,四个字可以归结了——死路一条。
死有很多种,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那些被人吃的人,死的就是重于泰山;那些吃多了撑死的,死的就是轻于鸿毛。
自古,人相食就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但愿是我多虑了,徐州的境况或许并未那么糟糕。况且还有将军的儿子秦慕呢,百善孝为先,他怎么会坐视他的父亲和一众娘亲陷入绝境而不问不管呢?
但是现在摆在眼前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能不能撑到秦慕来?
现今这般境况,主动出击,与敌军硬碰硬是断无活路的,守好城,撑到秦慕来,或许倒还有一线生机。只是这兵士不断投敌,秦家军不战自乱,一旦披靡军打过来,必有丢盔弃甲,不战而降者,这该怎么办呢?
我想的很投入,以至于李副将走过来都没发现。
“十三夫人好。”他轻轻拘身问安。
我缓过神来,“李副将有礼了。”
“夫人可是来看望将军的?”
“正是。”在将军院子里,却不是来看将军的,这怎么说得过去?莫非你也怀疑我是来刺探军情的,故而有此一问?
“鬼鬼祟祟。”齐副将一声轻叱。
我抬起头,瞪了他一眼,碰上这样的人,那就是秀才遇到了兵。
“这日暮西下、阴风阵阵的,齐副将可别拿鬼啊神啊的吓唬我。”
“我哪里有吓你,是你自己躲在院子里听我们商谈机密。”
“你们谈了什么机密,不能让我听?”
“自然是援军的事,少将军就快来救我们了。”
我噗哧一笑,“既然有个‘大嘴巴’会把机密告诉我,我又何须去偷听。”
“谁?!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奸细?”他四下张望。
李副将偏过头没忍住笑。
齐副将这时才反应过来,“奶奶的,”他咒骂着,“我不跟你们女人一般计较。”说罢气着走开了。
“齐副将是北方人,性格直爽了些。与将军出生入死多年,亲若兄弟,将军遇刺,他痛心疾首,是以才失了分寸,还望十三夫人海涵。”李副将解释道。
“我明白的,我没有怪他的意思。”我就是看他好玩,忍不住逗逗而已……
“恩师的祭日是在三月间吧,这些年随着将军南征北战,多年未回江州,一直没有机会去拜祭恩师。”
恩师?应该是指千遥的父亲“飞”将军吧,原来他是“飞”将军的徒弟?怪不得玉鹭说,他拦着不让齐副将杀了风千遥呢,那他刚才纯粹只是客套,我误会了?不好意思啦,你也海涵下我吧……
我赶忙点头,“李副将有心了。”
“那不打扰将军和夫人了,末将告退。”他转身欲走。
“李副将且等等,”他顿住脚,“夫人有什么要交代的么?”我摆摆手,“千遥是女流之辈,兵法战术并不知晓,”他打断我,“夫人过谦了,恩师当年常夸您聪慧睿智,若生为男,定可成金石之功。”看不出来,这风千遥这么厉害啊,我笑笑接着说,“但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披靡军现下招降我军,难道我们就不能想办法把人招回来么。”
……
很快在秦家军中便有传言,那些降兵都是诈降,是将军派他们渗透到披靡军中做内应的……
秦家军一时士气高涨,虽然还没有降兵从披靡军那边回来,但投降披靡军的兵士确实是日渐少了。
我想,但凡有一线生机,谁都是不想做逃兵降将的,谁都是想流芳百世的。
军士的士气算是暂时安抚下来了,但是粮食的问题又摆在了眼前,五万军民仅仅靠城内的存粮是撑不了多久的。
徐州城三面环水,是个易守难攻的城池。但是有利必有弊,这弊就在于徐州城边,土地狭小无法耕种,农民要渡过河水,到达彼岸方才能播种、收割,十分不便。幸而徐州一向安定,州令便下令允许在较为宽阔的主门——北门方向种植作物。
而现今北门方向正是披靡军的驻扎之地,射程之内,任谁也没有胆子去北门收割粮食。
二夫人说这些与我听时,我脑中一动。现下正是五月间,粮食即将成熟,披靡军却在此时不动,莫非他们是打了粮食的主意?想想也确实合情合理,十万披靡军,一路打来,粮草势必供应不足,他们一面招降,一面等着粮食成熟,只怕粮草供上之日就是披靡军攻城之时。那么,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一个月?半个月?还是十天?
我站在城墙下看着守城的士兵,觉得他们好像比我出城那天看起来高大了一点,可能是有了底气,所以敢挺直腰板了。
这笔挺的城墙有十来米高,高大巍峨——别怪我,因为我这些天所见的多是一二层的小楼,十来米对于我来说确实很高了。
李副将看到我,笑着迎来。
“夫人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在府里憋得无聊,出来透透气了……
“我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城墙,想来看看。”
齐副将走了过来,瞧不起地打量了我一眼,“哼,女子!”
他的态度、语气、神情深深地刺激了我——女子怎么了?女子能顶半边天呢!
女子能当将军呢,比如说花木兰。
女子能当皇帝呢,比如说武则天。
女子能当首相呢,比如说撒贝尔夫人。
况且,但凡女子都是能祸国殃民的,无论美丑,比如说西施,貂蝉,比如说贾南风,慈禧太后……
女子还能穿越呢,切……
我由然地升腾起一种想祸国殃民的情绪。
“上面怕是有些危险,夫人还是不要上去了。”
我哪里说我要上去了,我就是出来溜达溜达,顺便仰望一下这么高的建筑物。
“哼,女子!”齐副将在旁边又是一句。
我的小宇宙彻底爆发了,上就上,我不能给广大女性同胞丢脸啊,而且,而且上面貌似没有什么危险……
“烦劳李副将引路。”
话说这城楼上还真不错,凉风习习,视野开阔,向左右看去,绿油油的都是麦田,向前方看去,红通通的都是披靡军,这红配绿,一台戏……
诶?那百米开外,正骑着马跑过来的是敌军么?也太神勇了,众目睽睽下就敢来挑衅?
李副将忽地将我拉至身后,“夫人,有敌军,您先下去。”
一群敌军我是怕,而且怕的要死,但是两三个敌军我怕什么怕啊,况且,你们的弓都拉开着,只怕那几个敌军还没跑过来就先成马蜂窝了。
我从李副将身后探出头去,正瞧见那些敌兵扔过来几个东西。
黑黑地,圆圆地,在力的作用下滚到城门下。
我伸长脖子仔细看了一眼,霎时间缩回头,很没风度地吐了李副将一身。
我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
那是人头!
四个血淋淋的人头!
不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粗糙的仿冒品,而是真正地从人身上割下来的人头!
在要昏倒前,我终于清醒地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王菲菲,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是血腥的现实!
☆、站着吃?不,坐着吃
梦中是奶奶亲昵的话语回荡在耳边,“菲菲,菲菲……奶奶不在,你该怎么办……菲菲,菲菲……”
泪水模糊了双眼,奶奶……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是被梦给魇住了,推醒她,快推醒她……”
我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围着一队人,个个露出关切的神色,“十三妹妹醒了,十三妹妹醒了……”
玉鹭的眼睛都肿起来了,“小姐,你醒了,太好了……”她抱住我,感受着慢慢地传来的她的体温,我茫然地轻轻回抱住她。
小医士这时挤了上来,“我就说十三夫人是晕过去了吧,”她指着玉鹭,“她非说夫人是中了妖法,还害得我被众位夫人唠叨了半天……”
他气愤而无辜的样子逗笑了一众夫人,个个笑得神采飞扬。我想,她们是真心地关心我吧,我能醒来她们是由衷地高兴吧。我朝向她们微微欠身,“劳众位姐姐为千遥担心了。”
四夫人抢先接道,“十三妹妹见外了吧,我们可都是自家的亲姐妹,用不到这些虚礼。”
众人连连应和,二夫人微微点头,笑着道,“十三妹妹既然醒了,你们也该放心了,还是各自回房,让十三妹妹清静会吧。”
夫人们又嘱咐我好好休息,切不可再乱跑,方才不舍地离去,二夫人也起身,“我去通知将军一声,让他放心,要不是怕把病气过给你,又怕动到伤口,他一早便过来了。”
我乖巧地点头,她便放心地离开了。
她们刚一离开,我便起身下地,四处翻东西,玉鹭见了,赶忙问道,“小姐,你在找什么?”
我回身贴在她耳边,“玉鹭,我们马上收拾东西,等到天黑,我们就走。”
“走?小姐,我们为什么要走啊,您不是决定留下来了吗?”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轻声答道,“玉鹭,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我们本来就不是徐州人,犯不着与他们同生共死,我们现在就走,天州也好,江州也罢,天大地大,我就不信我们还没个去处。”
“我们真的要走?”她垂下头。
“是,如果不想死,我们必须走!”
“那将军和夫人们怎么办?”
“我们管不得那么多,将军和夫人自己也说,徐州的命运自有天定。我们俩用不着陪葬。”
玉鹭却立着不动,隔了好久她才说,“小姐,你变了……”她的眼睛里又盛满了泪水。
我走过去,抱住她,“玉鹭,听我说,即使将军和夫人们知道了也会让我们走的。这将军府里的人不是都走的差不多了么,留下的都是受将军恩惠的人,他们念着恩义不走,可是我们俩不一样,你懂吗?”
“小姐,我不懂。将军和夫人们对您的恩义难道您都忘了吗?”
我微微一愣。
玉鹭跪在我身前,“小姐,有些事您或许忘了,可是我不能忘啊……您被诬与人通奸,被原家人‘浸猪笼’的时候,是将军和夫人救下了您啊……他们不计较这些愿意纳您为十三夫人,是多么大的恩义啊……”
我忽而想起了他们的话。
“你且记着,徐州的命运自有天定,你万勿为难自己,到了天州就去找慕儿,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千遥,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以前是否知晓,但是这是我所知晓的事实,于我并无半字虚言。日后你或许会慢慢想起,也未可知。”
“所以,在江州我看到你第一眼时,就动了心思,你不知道,你的举手投足有多么肖似夫人。”
“十三妹妹……十三妹妹……”
该死的,奶奶的,原来我也是十一位夫人中的一员,与六夫人有着如出一辙的命运!
该死的,奶奶的,他们一早知道,却都只字不提,他们都诓我!
该死的,奶奶的,我下定了决心要走的时候,他们却拿恩义绊我!
该死的,奶奶的,他们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让我的心又软了下来……
我蹲下身抱住跪着的玉鹭,替她擦拭了泪水,“玉鹭,我们不走了,你别哭了……”
她似乎突然回过神,“小姐,小姐,我错了,我不该提起这些的……小姐……”
“好玉鹭,”我抚着她湿漉漉的小脸,“我刚刚中了妖术,幸好被你一语点醒,我要谢谢你呢……”
“小姐……”她呜呜着,“您真是中了妖术才昏迷不醒的吗?”她抬起头看我。
“我是看到披靡军穿了一身红衣服,像唱戏的似的,乐晕过去的……”
我本以为哭了半天的玉鹭听到这不着边际的话会笑出来,她却是低下头,仿佛陷入了沉思中。
我扶起她,“这地上这么冷,再坐下去我们都要着凉了。”
折腾了半晌,我觉得浑身疲惫不堪,靠在床边休息。
玉鹭蹭过来,“小姐,我们真的会死在这么?”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反问道,“你怕死么?”
她想了一会,摇摇头,“您以前常说,‘但愿人间正气存,富贵生死安足论’。”
原这风千遥也是个浩然正气,铁骨铮铮的烈女子。
我点点头,“那我现在再告诉你一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义的力量最终一定会胜利,我们一定不会死在这!”
玉鹭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的肚子却在这神圣的时刻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小姐,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她猛地起身,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被我一把扶住。
“你且睡会,今天让小姐我露两手给你看看。”
我大踏步走到外面,大踏步走出小院,再大踏步地向回折——玉鹭,你没告诉你家小姐厨房在哪啊,我正将迷路进行中呢,看到六夫人款款飘过。
“六姐姐,”她停下回过头,“十三妹妹?你怎不多休息会,出来做什么?”
我指着肚子,“我饿了,出来找些吃的。”
她轻轻一笑,“我正要去火房做晚膳呢,你跟我来吧。”
这将军府的厨房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或许也正是因为大,便显得很冷清,怕是原来火房里的下人都逃难去了。火灶上的横杆上挂着一些肉,但是数量不多,灶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干辣椒、桂皮、花椒、姜、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