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黎黎,他嘟着嘴,“黎黎睡着了,爷爷给黎黎吃梨子;给黎黎讲故事。”
我掐了掐他的小脸,今日竟是虚惊一场。
“天气炎热,爹爹不妨带贵客入内稍作休息,郡主和小公子便同女儿入内饮一杯茶水,去去暑气,如何?”清柔的女声传来,吴思款款而出。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吴家这几个闺女,只吴思最得我好感。
我随她入了客房,饮了一杯花茶,闲话几句。
吴思道,“我最近正在读诗经,《南山》中有一句不得解——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郡主可知何解?”
我放下茶盏,“明人不说暗话。”
“明人暗人如何得鉴?堂堂郡主,不要脸面追到我太师府,我今日且告诉你,我大姐与姐夫伉俪情深,不可转也,你务必记住,匪乃非之意,你死心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是疯了才觉得吴思是个好的。
我抱着黎黎去正堂寻延陵云泽。
客房内绵里藏刀,正堂内绵里藏针。
“尝闻水国师于丰鹿痛失亲人,故不肯再入丰鹿,何不如将丰鹿纳入版图,解心头所恨?”
延陵云泽浅浅一笑,望向我怀里的黎黎,“太师多虑,我已将亲眷寻回,如今护之若目,爱之胜宝,不忍责之一字一句,伤之一分一毫,心中已再无所恨。”
“你怎么成了东明国师?”同延陵云泽从太师府出来后,我随口问道。
“因为如今的东明王是托拜。”
“托拜?”真是活久见啊,“那原先的东明王……”
“他残杀胞弟江夏王子苏,后被子苏部下五马分尸。”
我侧头看他,他坦荡荡回视,“我确有推波助澜,始作俑者却并不是我。”
我淡淡“哦”了一声,兴致缺缺。
“吴家姑娘与你说了什么?”
“一些闲话。”
延陵云泽忽然顿住脚,探向我腕间脉搏,少顷,他松开手,“据我所知,她非长非嫡非宠,今日却能进前堂待客,必有手腕。她不会无缘无故引你去的,你只喝了茶水吗?”
确然今日吴思十分反常,在我的记忆里她与吴琼并不是十分亲近,今日缘何为她出头,她的这般所为,放在吴姝身上倒还正常,放在吴思身上……她说了……我细细回忆起来……
“她要我务必记住匪是非的意思……”我喃喃低语。
延陵云泽探手抱过我怀里正睡的香甜的黎黎。
沉沉道,“秦慕昨日傍晚去西山剿匪,今日午时之前仍未见归。”
秦慕这个倒霉孩子,刚出了虎口,又钻进了狼窝,着实是让人放心不下。
我急忙进宫去求雪影,,他派了一队亲卫前去寻人,我和五姐放心不下,也随着出城了。
西山山顶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战,尸首遍地,鲜血横流,我和五姐根本顾不得,一声声呼喊,一具具翻找,却一无所获。
没有找到就是好消息,我试图安慰自己或许秦慕是被人抓走了。
可是我根本无法相信,吴思既然知道匪徒非匪,那么一定是吴家要除掉秦慕,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我渐渐移到了崖边,如果山顶没有他的尸首,会不会是掉落山崖了?
我沿着山路向后山走去,山路崎岖,夜色晦暗,我一个立持不稳滚了下去,重重撞在树上,我吃力地扶着树干坐起来不断喘着粗气,秦慕就这么死了吗……
“秦慕!”我一声哀嚎。
忽听见,前方不远处有声响,我抬头去看。
那身形我再熟悉不过,是秦慕!
我跌跌撞撞上前,紧紧抱住他,“我以为你死了,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秦慕垂着手臂,声音干哑,他说,“十三娘,我会下地狱的。”
回城时,天色已大亮,城门却紧闭。
我正是疑惑,却见亲卫队长率兵直往城外而去。
转瞬间只剩下我和五姐、秦慕。
秦慕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五姐去向守卫打听消息,回来时,她惊道,“皇帝驾崩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果然,城门开启后,各种各样关于仁宗和贵妃如何烧死在寝殿的消息甚嚣尘上。
三日后,皇太后宣称整理武宗旧物时发现遗诏。
武宗的诏书上写着,他死后将皇位传于秦慕。
我在佛前忏悔。
我想若不是我去求雪影和芸熙,那队亲卫应该不会被派出,吴家发难时,他二人就会多几分胜算。
二姐姐总是在一旁劝我,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我不必过于自责。
在见识过秦慕的心机与手段之后,我终于彻底死心,承认我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的,我们可能同样会下地狱,但绝不会在同一层。
秦慕的皇后是乖巧的吴思。
他二人配合默契,想来日后定能成就一段佳话。
荼靡来五味楼找我,带着多格。
她仍是当初倾城的模样,只目光中多了太多情绪。
“十三娘,你怪他吗?”
我抿唇,“他太心狠手辣了,我没法不怨恨他。”
荼靡垂首,“一个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是不是更心狠手辣?”
我惊诧地抬眸。
荼靡缓缓道,“当年我失足落下悬崖,竟然失去了记忆,阴错阳差被子乌纳为姬妾。子乌出征丰鹿,王妃欲害我性命,却令我恢复了记忆。那时我已身怀有孕,可是子乌是害死我哥哥的凶手,又将慕哥困于潘山,我怎肯为他诞育子嗣,所以我……”
我轻轻握住荼靡的手,劝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荼靡抽噎,“有些事是忘不掉的,我永远也忘不掉,武宗用我的性命要挟慕哥,龙床上都是慕哥的血……”
我惊诧不已,我一直听说武宗好男色,但万万想不到,他竟对秦慕做下如此苟且之事
荼靡擦了擦腮边的泪水,“十三娘,我要回晓戴了,请你不要怪他,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做人不能太武断,所以我决定见见秦慕。
秦慕很给面子,地点定在了五味楼。
秦慕比往常轻减了几分,目光也更为凌厉,他虽一身常服,行止间却透出一股霸王之气。我终于肯承认,秦慕天生就是帝王,他血液里融合了心术权谋,骨子里浸染了纵横捭阖。
我简短而委婉地表达了“世界很大,我想带黎黎去看看”的想法。
秦慕冷笑,“连你也要离去,我做错了什么,你们都这样对我!”
我惊诧不已,事到如今,这货居然觉得自己一点没错!
于是我回道,“雪影和芸熙又做错了什么!”
“雪影当年见死不救,害死我父亲!我被雷影抓进宫,他明明和忠王一起躲在暗道里,却不肯救我,我如今将暗道泄露给吴家又有什么错!”
“你对先生竟误解至深。”二夫人的声音传来。
她手持念珠,走近秦慕,缓缓道,“将军的死与先生无关。当年,千遥的爹爹不肯支持你舅父即位,你舅父便以你为要挟,夫人不得已动用手中暗卫,间接害死千遥的父亲。先生被污与妃嫔有染,也是夫人受胁迫做下的,夫人知将军刚直,一直不肯告诉将军,自己内心饱受煎熬,早早便去了。将军遇刺后得知此事,无颜服用先生的药,兼之思念夫人,才最终故去,与先生并无干系。至于你受制于武宗,先生发现之时已晚,他怕贸然出现会引得武宗动杀心,想不到忠王竟颠倒是非,引得你误会先生。”
秦慕讶然,“你说的都是真的?”
二夫人一声叹息,离去前道,“如今先生故去,夫人承自太宗的暗卫也该传于你了,你自可查问清楚。”
秦慕黯然,陷入沉思。
时光如梭,一晃三载便过去了。
如今的伏尧政治清明,风调雨顺。
吴家也到了倾覆之时。
那几日的天州血流成河。
除了吴思,竟无一幸免。
便是吴思也被废了后位,打入冷宫,吴家再无翻身之日。
我在皇陵前拜祭,忽有一枚彩色羽毛从眼前飘落。
我回头去看,谢瑾瑜言笑晏晏,肩头立着他的鹦鹉。
“师妹,师娘、家姐很是挂念你,特意遣我来寻你叙旧。”
我随谢瑾瑜回到他的太傅府,迎面便瞧见九姐姐,她朝我挥手,“十三妹妹。”
我喜极而泣,“姐姐你能说话了,姐姐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九姐姐眼中含泪,她缓缓道,“我自醒来便十分挂念你们,如今见到你,真是开心。”
忽听一清悦男声道,“阿莲,你身子尚未复原,还需多加注意。”
我循声看去,“恩公!”
恩公轻笑,“乖徒儿,还未认出为师吗?”
我吃惊道,“你是公子鹤!”
“自然是为师,若非是我,阿莲岂能起死回生。”
谢瑾瑜在一旁解释道,“当初我看到五味楼挂着的绣品就猜到你口中的九姐姐必是当年负气出走的莲姨,便多留意了几分,吴双派人火烧锦绣阁之时,我便将那放火的学徒击晕,救出师娘,只是师娘吸入浓烟,昏迷不醒,我怕一场空欢喜,便未告知师妹。”
这其中弯弯绕绕想必比谢瑾瑜言说的要复杂许多,但我何必细究,只要九姐姐还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吗?
谢瑾瑜又道,“想必家姐已是等急了,师妹不妨随我去后院瞧瞧。”
谢瑾瑜的姐姐,我心中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心中欢喜难抑,脚步匆匆。
待到那一抹倩影浮于眼前,我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芸熙还活着!
我跑上前,紧紧抱住芸熙,“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芸熙轻抚我的后背,“我没死,他也没死,我们都活着。”
我吃惊地向后看去,倚在门边正温柔浅笑的白衣男子,不是雪影又是谁。
“原来皇宫内另有密道,我和昭宁被救了出来。”
“是谁救了你们?”
芸熙迟疑道,“是云王爷的人,我万万没料到是他救了我们。”
延陵云泽?
竟然是他。
“云王爷将我二人送到瑾瑜府内,我一直想联络你的,可是瑾瑜说秦慕生性多疑,怕你露出端倪,我才忍至今日,其实,我有好几次易容去五味楼,也曾同你说过话的。”
我轻捏她的下巴,”我说哪家的小姑娘不去瞧俊俏公子,偏与我闲话个没完呢。”
芸熙笑了起来,雪影走上前,“如今秦慕已除掉吴家,地位稳固,我与芸熙不必再躲躲闪闪,想寻个清静之处,你愿不愿意随我们一起?”
我拍手道,“那自然好,我正知道一个好去处,凤姨的故乡,在晓戴国,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你们一定会喜欢。”
芸熙去打点收拾,我落后一步,悄悄问雪影,“你恨秦慕吗?”
雪影摇头,“他如今孤家寡人,我却娇妻在侧,哪里还有恨呢。”
我不由叹服,“先生好气魄,品性高洁,实乃良师,不知犬子黎黎可否拜在先生门下?”
雪影淡笑颔首,“真是拿你没办法。”
离开谢瑾瑜的太傅府后,我先去了静心庵,将九姐姐和雪影的事告诉她,素来沉稳的二姐姐,也是禁不住喜极而泣。
她拉着我的手,直道,佛主保佑。
我欢欢喜喜回了五味楼,却见三姐姐正抱着一人痛哭流涕,身怀有孕的七姐姐轻轻拉住我,“是三姐的胞妹倩如,原来她当年竟没有死,如今手刃仇人吴太师方才肯回来与三姐姐团聚。”
我先前便觉奇怪,延陵云泽纵然神通广大,也不该得知伏尧皇宫的隐秘通道,如今想来必是三姐的这位胞妹泄露天机。
我将九姐姐尚在人世的消息告知几位姐姐,众位姐妹震惊后,欢喜不已,相约明日一同去探望。
正此时,宋小老板的叔父宋章忽然登门拜访。
这三年以来,他与我们相熟了许多。
五姐姐亲切地迎了上去,将今日喜事一一告知,宋章笑得高深,“何不将我们的事也一并说了。”
在场众人个个是人精,岂有不懂之意。
齐齐笑着埋怨五姐姐瞒得深。
不多时,四姐姐与余老并肩走了进来。
余老哽咽道,“天公待我不薄,让我找到我的小鱼儿!”
四姐姐轻拍余老,“爹爹,我也是近日才想起幼时之事,我们父女俩从今往后再也不分开。”
六姐姐挨着我道,“十三妹妹,你真是一颗福星,你瞧瞧,你的生辰,喜事不断,我真是太开心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想告诉她,世上并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这一切,恐怕是一个人为我所做。
就像当年小雨费劲心思为我做一碗长寿面。
他如今费尽了心思,用另一种方式,为我庆生。
延陵云泽怀抱黎黎自楼梯走下。
我迎上前去,伸手抚了抚黎黎的面颊。
黎黎笑了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
延陵云泽问,“喜欢吗?”
“喜欢。”
“喜欢我吗?”
“喜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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