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凤梧真的不能去吗?”我边帮锦愁准备着去琅環书院的书包,边不死心地问。
“你读书干什么?”锦愁眯眼看着我,两个晶亮的眼睛里透着狐疑。
“我读了书才能知道九爷您说的是什么,写的是什么啊?”我要受教育,女人不受教育很容易被人骗。
“我看你是想读了书和七哥一起喝酒吟诗才对。”万俟锦愁气哼哼地说。
“才不是,凤梧只喜欢九爷,真若读了书能吟诗作赋了一定是和九爷您喝酒,吟诗。”他对那日我和锦浓初相识的事还在气愤,心眼可真够小的,不过……我喜欢。
“少唬我,我知道宫中所有女人都因为七哥好看,喜欢他,你就是现在喜欢我,日后喜欢七哥的。我就是不带你去。”锦愁人小鬼大地眨着眼睛说着,一副深谙世事的口气,随后带着焕雨出了娉澜宫。
我看着锦愁的背影越来越小无所谓地笑笑,把他的入门教材——三字经从身后拿了出来,在手中掂了掂。心道:你不带我去算了。反正,过会儿,自然有人会让我去,琅環书院我去定了。
从我们自隆荣寺回来第二天,乐朝皇帝万俟穆就来了茹贵妃的娉澜宫,看着已经能代自己祭祀礼佛的幺儿,万俟穆兴奋异常提出让锦愁入琅環书院读书。
乐朝自诩以礼乐治国,对各类书籍的收藏都极为精心,不仅设立了国家图书馆,还有皇家藏书馆,琅環书院正是收藏万俟皇家图书的藏书馆,而且还是皇子们接受教育的地方。
现在在琅環书院中学习的皇子是六皇子万俟锦洹和七皇子万俟锦浓,其实这二人也不并常在书院,锦洹已过弱冠对政务又很有心,常在皇帝理政时左右侍候,他父皇便常将一些政务差他办理。
七皇子万俟锦浓比锦洹小三岁,性情与这个哥哥截然相反,因为嗜好琴棋书画诗酒花七件雅事,他通常不是在国子监和书生们弹琴赏花吟诗作赋,就是赖在琅環书院中看闲书养性,对去朝堂学习政务则兴趣寥寥。而且若真论起学识诗书来,乐朝中未必有一人能为他师。
所以,真正要在琅環书院中学习的其实只有锦愁一人,连师傅都没有请朝外的大学鸿儒,而是让琅環书院的掌院紫晏先生代教。虽说是代教但这位紫晏先生也曾是不出世的大儒。
据说当时请他出任琅環书院掌院时,他并未答应,而是看了书院中有很多稀世古籍才答应的。并加了个额外条件,让他丧母的女儿平日跟在他左右,也就是说他要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这条件外人看来实在有些儿女情长不似大丈夫所为,但尊儒敬贤的万俟穆还是答应了。
如此一来书院中受教的人便是四人,六皇子锦洹,七皇子锦浓,九皇子锦愁和“校长”的女儿紫歌。
果不出我所料,锦愁和焕雨没走多大时辰,焕雨就急匆匆跑回来了,火烧眉毛地进宫就直奔锦愁书房。
“焕雨姐姐,怎么了?”我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脸不解地问。
“哎呀,糟了。明明记得昨晚把九爷要用的书放进包袱里的,怎么今日到了书院就没了。在找不着着,紫先生生气责怪九爷,九爷一定责怪我的。”焕雨着急地说着在书架子上翻东翻西。
“姐姐,你找什么书?我认得几个字,也许可以帮你。”
“真的?”焕雨兴奋地回身拉住我道:“那你快瞧瞧这里哪本书叫……叫……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是《三字经》。”
我也佯装着急地和她各找书架的一层找起来,我很快找完一层,而焕雨则把架上每本书逐一拿到眼前仔细看书右角处。
“姐姐,你干吗看哪里,那里又没有字。”我奇怪地看着她给每本书相面。
焕雨也不回头地道:“虽然我不认字那三个字,但昨天为了怕弄错我已经在那书角上扎了两个针眼。”
这办法倒也不错,可惜你偏偏遇见了我。我听见了房间外的脚步声,茹贵妃似乎来了,是时候了。我从凳子上跳下来,佯装在房间里找,恰好赶在茹贵妃进门的瞬间兴奋地叫起来。
“姐姐,我找到了,这本就是《三字经》,你看对不对?”我把书给焕雨看,焕雨看见了她那两个针眼才算放下心来。
可这一幕已经被茹贵妃看见了,她问焕雨为什么她明明已经陪九爷去了琅環书院,现在又在这里大喊大叫没规矩。
焕雨吓得赶紧跪下解释事情缘由,我怕茹贵妃真的动气责罚她,也赶紧跪下说;是自己粗心没瞧见昨天九爷在睡前把书又拿到了床头看,才引出今日的事。
我和焕雨把责任二一添作五地分了,在加上茹妃天生好性,也没深究,只是怪焕雨做事散漫,让我和焕雨换了差事。从今日开始让识字的我陪锦愁去琅環书院,如此正合我心意,焕雨显然也松了一口气感觉脱了包袱。
怕耽误了锦愁功课,茹妃命我速速把书送到琅環去,我心里早高兴的如脱笼小鸟,一路小跑出了娉澜宫找锦愁去了。
琅環书院建在后宫与前殿的交界处,几乎被曲曲绕绕的水榭包围。这样的设计虽然易使书籍受潮腐烂,但也有其优点。据说几十年前乐朝皇宫曾经过一次大火,大火燃遍了半座皇宫,连带当时的藏书馆也付之一炬,皇帝对自己的珍贵藏书化为灰烬甚为心疼,在重建藏书馆时,就命人将书馆和其它建筑以水榭隔开,以备火灾。
我在曲曲折折的水上小径绕来绕去,明明觉得自己距琅環书院已经近在咫尺,但在走上一段又莫名其妙的远了,正急得额上冒汗就发现了一个和自己同命相怜的人。
那人十三四岁的模样,面貌柔美清秀想必不出几年就会出落成一位清丽典雅的佳人,时下她又一身素白色的宫装行在碧波涟涟的水面上,真宛若凌波仙子翩然而至。只是看她的神色微显木然,大概也是在这水上迷径上兜转累了。
不多时,我俩竟在小径上碰了头,她大概见我是宫女装扮,以为我路熟便轻启朱唇向我问路。
“请问娉澜宫由此该如何走?”
嗯?去娉澜宫干什么?
我靠近仔细打量她,越发觉得她人淡雅至极的容貌气韵中反透出一种难言的妩媚诱人,日后定是别样一番让人不能忽视的风情。这么漂亮难保不会让我的锦愁动心,去娉澜宫干什么?还是改去别的地方转转得好。
我启齿轻笑道:“姐姐,我也是刚刚进宫路还不太熟悉,但娉澜宫大概是走出这水上迷径向左转,然后在向西走,在向南行吧。”我胡乱指了一通。
“谢谢你。”她飘身致谢,衣袂随着水面微风轻扬,美幻若仙,弄得我有点儿良心发现,赶紧乘着嘴巴没自首,迈步走了。
行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到琅環书院正门,同门口的守卫说明了来意,很快进了书院,置身书院内才切身感受到江南特有的书斋气息。
这座书院修得非常雅致,从围墙到书院主楼一概是青瓦白墙,门窗不仅没有繁复的装饰,连颜色也是素色的,惟有做工用尽了心思,精细巧妙至极,张显出了皇家含蓄的高贵。
按守卫们的指点我径直往皇子们听教的主楼走去,琅環书院虽不大,但内园却很宽敞,时值夏日园中过了春的兰草芳姿虽不如前,但依旧婀娜,长势最好的淡竹,竹叶丰润竹节油绿,其余还有两种不在时令的植物参差植在园里,我认得其中一种虬枝乌干左不了是梅,便猜测琅環书院中植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
见了青翠的竹子,凤家寨那段岁月不由又从我的心底翻涌上来,搅在心头甘涩悲喜几番变换别是一样滋味。努力告诉自己那些已经结束,不要再想,我打起精神才要快步走进锦愁听教的主楼,就听见园外一阵嘈杂。
回首望去,竟看见干练的万俟锦洹横抱着一个女子从大门口径直跑了进来。
“六爷。”我出声行礼。
万俟锦洹一顿看了我一眼,便道:“你来得正好,进来。”
我跟在他身后急急往主楼去,一路跟着他我才发现他抱着的那女子也是一身白衣白裙。不由开始默默祷告希望她不是水上迷径的那个女子?
“紫歌,紫歌在吗?快让她出来……”我正犯嘀咕就听见前面的万俟锦洹冲楼内大叫着。
“怎么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在主楼廊下响起,那声音沉静得不管六皇子万俟锦洹如何焦躁仍是一丝不乱,落在听者耳朵里有一股难言的清透淡然之感,那感觉直从耳朵一路漫荡到心口,让人随她静下来。
我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但见一抹淡紫色的身影由远至近袅袅而来……
第五章 茹媛紫歌
很淡的紫色,很特别的紫色,她走得距你越近那紫色就像融化了般让人察觉不出,这样淡淡的感觉我在哪里似曾相识?
我正冥想着她已走过我到了万俟锦洹面前,秋水般的狭长凤眸在白衣女子脸上轻拂而过后道:“随我来吧。”
说完便不再看万俟锦洹和那女子径直迈步进了主楼,一路引领我们进了一间不大的雅室。
这雅室及其素朴除了必备的桌椅和一张雕花紫檀床外几乎别无他物。万俟锦洹把白衣女子放在了床上,便很君子地退远给紫歌让出地方。
他闪身的空档我正好把白衣女子的面貌看清楚,她不是水上迷径中的佳人是谁?我心里立时后悔,感觉她如今这副模样定然和我私心作祟脱不了干系。
这功夫紫歌已经坐到了床头,将三指搭在了白衣女子皓腕上闭目诊脉。
我猜万俟锦洹口中所叫的这位紫歌,定是琅環书院掌院紫晏的那位千金,在我想象中身为大儒的女儿她自然应饱读诗书,可没想到的是她还精通医术,一身极淡的紫色更让人过目难忘。
她一双狭长凤目舒展柳眉,精致的鼻口,相貌虽属上乘,但并不算极美,可眉梢唇角散出的淡定冷傲,却是胜过做了十几年蝶女,在苗疆地位仅次于神的我娘。
须臾,紫歌把白衣女子的手腕放下道:“她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单薄又气质郁结,加之近日天气炎热,昏过去了而已。”
“我是在水径上看见她的,想她大概是在水面上走得久了,水汽蒸腾得厉害才昏的。”万俟锦洹说着刚刚因担心而微蹙的眉头这才平复下来。
我听了则更觉内疚,请万俟锦洹把《三字经》转交给了锦愁,自己主动留下来给紫歌当助手,照顾床上的病美人。
紫歌性如其貌,冷冷淡淡的,一个来时辰除了问我病人的情形,竟然一句话没对我说,不说就不说,不就是干着吗,想我在凤家寨也不是没酷过的无聊地给白衣女子扇着羽扇祛暑,等着紫歌的汤药端来给她灌进去。
“不是不要你来吗?你怎么还是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口气里满是孩子似的赌气。
嘻嘻……锦愁来了。我高兴地从凳子上蹦下来,眯眼笑看向锦愁,“九爷,您下学了。”
“我是让焕雨去取书吗?怎么换你来了?”
“娘娘说焕雨不识字,陪您读书多有不便,说日后就由我陪您每日来书院学习。”我说着拿手里的扇子改给锦愁扇凉。
“你不过是来看我七哥的。”锦愁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我,好像把我的心思看透了般。
“九爷别冤枉凤梧。凤梧只是想日夜陪着九爷,而且日后……”我说着靠近他低语:“如果师傅考背书我给九爷提词,如果师傅考试我帮九爷偷答案,如果师傅责罚我替九爷受着,如果九爷……”
“如果如果,你怎么就不盼着我点儿好。”锦愁眼睛瞪得更圆了,依旧生气的样子瞧着我,可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
其实,锦愁的心是很软的,一见我嘴巴像抹了蜜般,又一副献媚讨好的样子也就不气了,这点儿他和夏沐一样,小心眼爱生气,可好哄得很,随便对他笑笑,脸皮厚点儿就糊弄过去了。
“他们这私房话,可说完了?如果完了,我们就要进来了?如果没说完,我们在等等;如果特别长,我们就再去别处歇歇。”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特意学我们张口闭口的如果。
我和锦愁回头看去原来是万俟锦浓,他斜倚在门口笑睇着我们,一袭淡紫色饰边的白衣未变,绾了发着履,修整过的姿容更添一番风流。
“七爷。”我冲万俟锦浓飘身行礼,怕锦愁不高兴,这次不敢在多看。
这工夫雅室里又闪身进来一人,也是开口就消遣人的:“这样的青梅竹马的私房话,你也不是没有何必取笑他们。不过老九,你到说说这丫头你到底从哪儿救的,如此贴心。回头我也去救一个。”这次说话的是万俟锦洹。
“这话对。”锦浓点头复议。
没想到,锦洹却回头看了眼他身后道:“你就不用了。”他说着目光就从锦浓身上移向了后面的淡紫色倩影。
他们兄弟俩说罢,我才得空向万俟锦洹行礼,“六爷。远近您都甭去了,眼下您不是已经救了一个吗?”我说着闪开让他看看床上的病美人。
我挑的这话头正是锦洹感兴趣的,他看了眼白衣女子轻声问:“她好些了吗?可曾醒过?”
还不待我回答,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她端着药一双凤眸微向上扬直视着斜在门口的锦浓问:“进还是退?”说话的是紫歌,她面对宛若天人的七皇子万俟锦浓只有短短四字,口中冰冷拒人千里之意未减反增。
锦浓一双美目看着她,对这四个字不笑不怒,身子也不进不退,只是斜在门口看着她。他那样的容貌如此直瞪瞪看着人,若换了别人,早脸红心跳胸口一通小鹿乱撞,估计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可偏偏那人是紫歌,单凭气韵神采就足以傲视一切的紫歌,她冷静的脸上未有任何改变,一对狭长凤目也直瞪瞪回望着他不闪不避,目光不柔不弱。两人就在门口这么杠上了。
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万俟锦浓极好看的嘴角微微一扬,几乎同时,紫歌转身要去,却被高她一头的锦浓长臂一展拦住:“医者父母心。”
“你听过有人要医她吗?”紫歌说着,抬手就要把碗里的药喝了。
这次万俟锦浓看了眉头一蹙,这一蹙不仅无损他的美貌,反而更多了份别样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