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爷口中说话,目观四处,见太太身边有个使女紧随,便叫衙役把她拿来。孙爷道:“你是伺候何人的丫头?”丫头道:“伏伺太太的。”孙爷道:“我有句话问你,你若从直说来,与你无干;若有半句遮瞒,便拶断你的手。左右取拶子!”丫头吓了一跳。孙爷又道:“你太太将宝贝存在何处?快快说来!”
丫头道:“呀呵,老爷!小婢只晓伏伺太太,那晓得甚么宝贝”
孙爷道:“不招么?左右拶起来!”丫头痛得十指连心,叫道:“老爷饶恕,我招,我招!”孙爷叫放拶。那丫头见了太太,又转口道:“老爷呵!果然没有宝贝!”孙爷大怒道:“贱人!你敢翻供么?左右着实拶来!”拶得丫头屎尿直流:“呵唷,顾不得了,愿招罢。”孙爷道:“快快招来!”丫头流泪道:“放在太太房中龙床顶上。”孙爷道:“是何人拿来与太太?”丫头道:“是太太叫人装作强人,在半途劫来的。”孙爷道:“即是招了,将她放了,押到太太房中。”三位一同起身,随着丫头同走。
太太连忙赶过拦住道:“那使不得!我身受王封,谁敢大胆进我房中!”孙爷道:“太太不必拦住。下官与钦差大人奉旨搜宝,谁敢阻挡?家将们!往房内搜来!”三位一齐步进房中。
太太见了,心中着急,连忙叫家人:“你们快些动手抢夺。”家人道:“前后门俱有兵把守,小人就夺了宝,如何出得去?”
太太道:“如今怎么处?也罢,你们速找婴山大王,叫他一不作,二不休,把他两个钦差杀了,夺回国宝,差人上京报与太师,再作计议。”家人领了言语奔去,前门被兵士拦住,不许放行,只得退回,由狗洞爬出,死奔前去。
孙爷同钦差进入房中,果见床上放着两个描金盒子,知是宝贝在内,慌忙取下,揭开盒盖,果是醉仙塔、醒酒毡。心中大喜道:“宝贝既在,出去罢。”一群人众回到堂上。孙爷叫放了丫头,向太太打拱道:“打扰不当,容改日请罪。”说罢,即同二位钦差上轿,一路洋洋得意回衙。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邱佐卿重谐凤侣 陈国舅朋比为奸
谁把鸾胶续断弦,彼苍默佑总无偏。
别时莫道相逢日,月有盈亏缺复圆。
话说张太太见孙理刑同二钦差搜宝回去,心中又气又苦,骂道:“孙成这狗男女,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三番两次与我作对;今番又被他搜去国宝,若还奏上朝廷,合家性命必然难保。
我只得再差人去婴山叫沈勇,务必带齐人马,半路夺回方好。”
如今不说太太之事。再说三位大人回进私衙,孙爷即将二次搜宝做了文书,详报上司。吩咐备酒款待钦差。陈爷道:“且慢,小弟有一桩心事未妥。”孙爷道:“什么心事了,陈爷道:“就是救小弟那位邱恩嫂,须要年兄备乘暖轿,小弟亲自送恩嫂回府,表他贞节,使他夫妻、母子团圆,我心方安。”孙爷道:“正该如此。”就对家人道:“你去备一乘四人扛暖轿来,我同陈、周二大人,亲送这位孙娘子到东关外邱家庄去。”家人领命,即刻传衙役备了一顶大轿,陈爷就请孙氏大娘上轿。
孙氏道:“奴家蓬门之妇,怎敢当三位大人相送!”陈爷道:“恩嫂言之太重了,快请上轿。”于是孙氏娘子上了轿,三位大人后随,一路来到邱家门首。
衙役拿了名帖到门上,只见一人立在门首,两手抱着一孩儿,在门首买糖果与小儿食。衙役便问道:“邱相公在家么?
四府太爷同钦差陈、周二大人来探。”邱仲接帖一看,心中暗想:“我与三位大人素无情面,如何今日亲身来拜?”便对衙役道:“邱仲就是在下。不知三位大人到此有何见谕?”衙役道:“非为别事,特送大娘回府。”邱仲道:“你不要哄我。我妻子春间被强盗抢去,至今日杳无音信,三位大人如何晓得”
衙役道:“在下也不知详细。相公接了三位大人,自然晓得。”
邱仲只得入内,端正衣冠出来,接三位大人进厅,口称:“大人台座,容生员邱仲叩见。”陈爷说道:“不敢!恩兄在上,弟辈也有一拜。”三人谦逊让位坐下。邱仲正要开口,只见一乘大轿抬进厅来放下,轿内走出孙氏娘子。邱仲一见大惊,忙出座位上前说道:“贤妻呵,你被强人抢去,怎得回来?”
孙娘子只是低头不语。陈爷忙上前说道:“恩嫂请进香闺,待下官与恩兄细说。”孙氏进入里面,陈爷与邱仲依旧坐下。
茶递一巡,陈爷道:“弟陈三枚,在京官授兵科给事之职。
蒙圣恩钦差来到荆州搜宝,同此二位周钦差、孙老先生往相府收了四宗国宝回京。船停湖口,至夜被强人抢宝上山。下官急忙跳入水中,又被贼首拿去山寨,幸蒙恩嫂解救逃走。恩嫂即欲投槛捐生,下官再三劝阻,故此特同两位亲送恩嫂回府代白贞节,使恩兄夫妻、母子合家团圆,以报救命大恩。”邱仲道:“呵呀!如此说来,大人真是我的恩人了。若非大人劝阻,我夫妻、母子怎得相会?丫头,你请大娘抱小官儿出来拜谢。”
陈爷慌忙拦住道:“不消,下官特为表白恩嫂贞节,故同孙、周二大人亲来到府上叩谢。今心愿已酬,即此告别。”说罢,就同孙、周二位起身上轿。邱仲款留不住,遂送出门前,各各拱手而别。
陈爷道:“孙年兄,此番宝贝解京,恐怕又有强人打劫,如何是好?”孙爷道:“弟早已打算了。今日弟相送大人起程,将真宝留在弟处。大人只带空盒下船,传扬二位年兄已经解宝进京。弟这里暗暗差几个能干家人,驾一小船,内藏真宝,尾着大人船后,一同进京。路中倘有不测,真宝还存。”陈、周二人道:“此计甚妙!”就把宝贝付与孙爷,捧了空盒,坐轿出衙。四排府道相送,一路宣传:“钦差二次搜宝解京。”到了码头下船,两下拜别。刑厅回府,暗暗差四个得力家丁,藏了宝贝,随后跟随不提。
那张府太太,差人前往婴山,叫沈勇夺他宝贝。谁知来到山中,寨屋俱无;一向恩养的人,一个也不见了。家人只得忙忙回府,报与太太。太太大惊道:“如此怎好?两个孩儿又被他拿去,家中五个男人,怎能计较?你们内中拣一个能干的,与我再赶书信上京罢。”家人答应一声退出。大家相议道:“兄弟,你我看相爷的势败了,我们在此,将来必然性命难保,不如各各收拾逃走去了。”
再讲前日的家人,由狗洞爬去送信来京,到了太师府外,进入府中,呈上书信,太师拆开一看,大惊失色道:“呀呵,不好了!孙成这匹夫如此可恶!听了海瑞之言,竟与老夫作对,将我三儿拿禁狱中,又把我家奴与族间弟兄尽情惩罚。我几次要动本,怎奈耳目官海瑞十分厉害,因此不敢下手。不想今日又把四儿拿去,搜出国宝。若被他奏闻朝廷,取祸不小。咳吓,太太呵!我曾差家人提书回家,专叫你将国宝焚毁灭迹,怎么不听我言,被他搜去,如何是好?如今事在燃眉之急,我只得二路救应。严福过来!你带能干勇猛家丁一百名,速速出京,见了解宝之官,只说海老爷吩咐护送的兵丁,不必跟随。那周、陈二位差宫,必然听信。他跟随家人有限,骗到旷野之处,连钦差一起杀了,劫取国宝回来,重重赏你。”严福领了言语,自行打点。
太师又叫家人去请国舅陈爷相见。家人领了严命。须臾,陈国舅请到。太师接进,吩咐备酒。二人饮了半晌,国舅开言道:“不知太师亲翁呼唤有何吩咐?”太师道:“弟有一言相恳,望老国舅亲翁垂救。”国舅道:“岂敢!有何见教,再无推辞之理。”太师道:“弟蒙,先帝托孤,在朝廷保驾,无不忠心报国。不料海瑞来京,与下官作对,把吏科给事孙成假降作荆州四府刑厅。那孙成依了海瑞之势,在荆州屡次与我家作对。把我三男监禁牢中,又将我四儿拿去。假说我家私存国宝,两次到家吵闹。弟想孙成与老夫作对,前世冤仇了,断断饶他不得。特请国舅亲翁大才赐教。”国舅道:“据老先生主意,要怎样他?”太师道:“弟想要杀他,方出此恨。”国舅道:“这有何难?只消太师上他一本,就要活不成了。”太师道:“若上本,是极容易的事。怎奈徐千岁是他妻舅,又有海瑞照应,故此不敢奏他。”国舅道:“既如此,何不瞒了徐、海二人,假传圣旨一道,把孙成斩了,何难之事?”太师道:“不可。荆州百姓素爱孙成,闻知朝廷要斩他,倘或激变起来,此事便弄大了。”国舅道:“既如此,便假传圣旨,说孙成清廉正直,特召进京,加官进爵。骗他来到半途,再传假旨,将他杀了,岂不干净?但这道旨意,必要托太监孙凤打了玉玺,差人扮作差官,悄悄出京方好。”太师喜道:“此计虽妙,但是孙成为人强横,若中途斩他,他倔强起来,要到京师面圣,这便怎处?必须亲身前去,他方不敢违拗。”国舅道:“老太师,但是叫我怎样法儿出京呢?”太师道:“待老夫奏闻圣上,说国舅要出京公干。”
国舅道:“嗳吓!老太师,我做国舅的出家,有何公干?倘被海瑞疑心,连我都有不便了。”太师道:“我有句话在此,只是不便说明。”国舅道:“但说何妨?”未知太师要说何话,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孙太监私行玉玺 徐千岁遣将迎差
专司国玺擅经权,受贿残良最可怜。
莫是哲人能逆算,几令身赴玉楼筵。
再讲张居正与陈国舅相议出京之计,张太师道:“只须国舅告假养病,便可潜身出京。”国舅道:“极妙!领教。”于是饮毕,国舅别了太师,回府而去。太师即备一副金玉玩器,暗暗送与孙凤。原来那孙凤掌管团营,乃是万历君极宠用之人,命他兼管玉玺,朝内各官俱称他千岁,他与张居正,国舅陈堂三人结成一党。当日得了礼物,便把玉玺用了,将假圣旨送还太师。
太师即忙叫过心腹刑部员外郎陈明,吩咐道:“我有旨意一道,差你往荆州,加升孙成为都察御史,叫他立刻起身。你先到真定地方,等待陈国舅读了圣旨,将他取斩,一同回来,重重有赏。断不可泄漏风声。倘有外人知道,连你性命也难逃。”
陈明连声“不敢”。于是领了假圣旨,即日起程。
再说耳目官海瑞,为了国宝,日夜关心,说道:“我早已差人打听搜宝之事,怎么至今没有回报?”海爷正在忧疑,门公报道:“差人回见。”海爷连忙叫他进来,问道:“你打听钦差搜宝之事怎的?”差人禀道:“小人到荆州,闻钦差大人取宝进京,孙爷点兵护送。如今约略将近就到。故此小人先赶回来,报与大人闻知。”海爷闻言大喜,重赏差人。就打轿来到徐府,将手本投进。徐爷吩咐:“请进。”
海瑞直进大厅,打拱道:“千岁在上,耳目官海瑞叩见。”
徐爷道:“岂敢!请坐。”海爷道:“千岁在上,海瑞安敢有座?”徐爷道:“那有不坐之理。”海爷告坐。坐下茶罢,徐爷道:“老先生光降,有何见教?”海爷道:“千岁,只因钦差前番搜国宝,被强盗劫去,此番又搜出国宝,离此尚远,恐怕又有强人抢夺,特求千岁差人前去接宝,才无疏虞。”千岁道:“领教!”吩咐排酒。海爷道:“不消,就此告辞。还有书信一封,相烦贵差付与钦差陈三枚。”千岁接了书。海瑞即时辞出。
徐爷即刻就传堂官道:“差你带领家将二百名,各带军器速速出京,随路接应国宝。如有强人抢夺,就便杀了,护送来京,重重有赏。若有误事,取罪不小。外有海爷书信一封,寄与陈三枚钦差大人,不可有误。”堂官接了书信,忙去收拾,点齐能征惯战家将,即刻出城而去。
钦差两大人行至中途,便换小船,照管宝贝。约略离京只有:四十里,岸上来了张府家人抢宝。看见前面有官船摇来。
便大叫道:“前面可是钦差搜宝的船吗?”船上应声道:“正是!”岸上张府家人道:“既是钦差,海爷差我们前来接应国宝,吩咐一路护送的官兵尽退回去,不必护送了。”那船上的家人,闻说是海爷吩咐的话,便连忙叫护送官兵:“你们退回,不必护送了。”那官兵恨不得叫他们回去,便答应一声,即刻去了。
船上家人见官兵退去,便来至小船,入见陈、周二位大人道:“启爷:有海老爷差来接国宝了,小人已吩咐护送官兵,各回汛地去了。”陈爷道:“海老爷有书么?”众人道:“没有。”陈三枚就对周元表道:“年兄,此事有些可疑。”周爷道:“年兄虑得不差。既是海爷差来接宝,怎的没有书信通知?
如是,是假的。家人,你过去吩咐接宝众人,叫他远见跟随,不许迫近宝船。”家人领命,即出船头吩咐。张府家人要等到空野处下手,也不答应。
又行一日,迎头来了五六号大船。那大船的人,见这边船上高插着旗枪。又有许多大船,前后相随,便大叫:“前面的船,可是荆州搜宝官船么?”钦差船上应道:“正是。”那大船上人道:“既是宝船,速报与钦差大人,说京都徐千岁差人接宝。”钦差船上的家人商议道:“我们老爷俱在后头小船上,离此尚远。我们且回复他,只说老爷吩咐少停相见好么?”众家人道:“说得有理。”便向船头叫道:“徐家将爷们,家老爷吩咐少停相见。”徐府家人应道:“是!”
且说那张府劫宝这伙人,对着众人道:“列位,这桩事有些不便了,方才打发的官兵退去,如今又有什么徐爷家将来接国宝,这便是怎处?”内中又有两个后生的小伙道:“管他徐府!只要有个好动手的地方,抢他娘就是了。”众人道:“兄弟主意不差!”
那钦差船上的家人来到后面小船,报与二位老爷道:“启爷:方才又来了五号大船,口称是徐府家将,差来接宝,要见二位大人。”两位钦差听见,心中又是疑惑。周爷就对陈爷道:“年兄,前日说是海大人差来接宝,没有书信;今日又有徐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