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人类历史上一个永恒的定律是:任何一位伟大的圣贤都要经历过一番非比寻常的困苦环境。摩西被放逐渺无人迹的沙漠,才有了《摩西十诫》;耶稣在颠沛流离的传道中悟得大道;穆罕默德在放逐地创建了伊斯兰教;释迦牟尼放弃了王子养尊处优的生活,到深山老林中度过艰苦的岁月,创建佛教。这几个人的成功似乎告诉了我们一个人生哲理:不经风雨,就不能见彩虹,逆境使人成长,让人成熟。
但身处逆境就一定能有所作为吗?从古到今,死在逆境中的人不胜枚举,何谈成就!
那么,到底为什么是王阳明?
至少一个因素必不可少。王阳明出身¤╭⌒╮ ╭⌒╮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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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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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人衣食无忧,这让他有充足的条件随心所欲。我们很容易就注意到一个问题:但凡哲学家,出身贫苦的极少。
实际上,这种“事后追溯”意义并不大。正如我们走在路上看到一起车祸,“事后追溯”就是,我们马上思考自己怎么会看到这起车祸的。你肯定能找到理由,如果你有耐心追溯,就会发现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已注定了你会看到这场车祸。
虽然王阳明具备的那些要素很重要,也许我们应该特别注意王阳明在“悟道”之前反复琢磨的那两个问题:一个是朱熹的“格物致知”;另一个则是圣人如何从困境中超越出来。如果非要给“为什么是王阳明”安一个看上去标准的答案,那么这个答案就应该在两个问题里,它就是:圣人肯定不像朱熹所说的去外面寻找存活下去的真理。用排除法,不去外面找,自然就在心里找。所以,他修改了朱熹对“格物致知”的解释。
于是,王阳明心学的宗旨无非就是,我们心里的良知是应对万事万物的法宝,无须去外部寻求任何帮助。
不过我们与其费力不讨好地寻找他创建心学的能量,不如用心来学习如何获得这种能量。这应该是王阳明的心愿,也应该是我们的终身追求。
新朋友和新敌人
王阳明创建心学后,他的世界看似光明起来。他适应了龙场这块土地,并且和当地的土著发展出了深厚的友谊,这源于王阳明高度的传道责任感。悟道后,王阳明马上把精力投入到讲学事业中。他让仆人开发了一块空地当作潦草的讲习所,热情地向土著居民发出邀请。
实际上,自王阳明来到龙场,当地土著们就对这个有气无力的中原人表现出了莫大的好奇。在他们眼里,王阳明有些诡异。有时候,这个中原人很正常,也很勤奋。他耕种土地,修葺山洞,生火做饭。而有时候,这个中原人像个神经病,要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森林里来回转悠;要么坐在空地上,一动不动。有一段时间,他们认为王阳明比山中的虎豹毒虫更可怕,而有时候,他们则觉得王阳明和蔼可亲。在森林中偶然相遇时,王阳明都很礼貌地向他们打招呼。
王阳明邀请土著去听他的讲座,土著们蹲在一起开会讨论,有人说不去,因为中原人外表忠厚,内心狡诈。也有人说,可以去,但必须全副武装。最终,王阳明几次三番邀请的热情感动了他们。他们只带着一颗心来了。
他们是王阳明在龙场结交的新朋友,这些人被王阳明所讲的内容深深迷住(土著讲的语言和汉语不同,无从得知王阳明是怎么向他们传道的),每天都来捧场。有捧场的自然就有砸场的,正如一个出色的人有朋友就肯定有敌人一样。
来砸王阳明场子的人是贵州巡抚王质。王质早年在中央政府担任御史,知道王阳明。担任御史的人由于需要经常找碴儿弹劾别人,所以心理往往比较扭曲。王阳明来贵州,作为巡抚,王质当然早已知晓。按王质的想法,王阳明到他的地盘任职,应该对他有所表示。可王阳明那段时间太忙,忙着存活,忙着悟道,就把这位贵州官场上的大佬忽视了。
这本是无心之罪,但王质认为自己的尊严受到了王阳明的挑战,于是派了一群亦官亦匪的人来到龙场驿站。这群人来砸场子时,王阳明正在给土著们讲课。他们训斥王阳明不识好歹,并作势要揍王阳明。王阳明丝毫不动声色,土著们却怒了。双方开战,当地人人多势众,来砸场子的人被打得抱头鼠窜。
王质大怒,当时就想调动军队对付王阳明,但马上就改变了主意。他意识到这是杀鸡用牛刀,而他只想让这只鸡对自己低头。王质拿出官老爷的威势来,下命令给贵州司法部长官毛应奎,要他通知王阳明,这件事的影响极端恶劣,王阳明必须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向他道歉,只有王阳明做到这一点,他才可以考虑是否要赦免王阳明的罪。
毛应奎了解王质,知道这是官场中“廉价自尊”下的无理取闹。虽然如此,他权衡了一下,认为王阳明比王质更容易摆平。于是他给王阳明写信,要他向王质道歉,哪怕就是一封道歉信也好。
王阳明陷入沉思。这是他龙场悟道后第一次遇到事,而且非常棘手。他必须拿出妥善的解决方法来证明心学的力量。反复思考后,他给毛应奎回了封信,他说,殴打那群流氓的本地居民不会无缘故打人,是那群流氓先动手的。他接着说,即使那群流氓是王质派来的,但我和王质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我为何要向他道歉?如果他非揪住这件事不放,那你替我转告他,我在恶劣的龙场什么没有遇到过,几乎一日三死,再大的风暴对我而言也不过是虫豸。他最后说,我虽然是流放官员,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这正是他心学的灵魂:人人都有尊严,不可侵犯。据说,王质收到这封并非是给他的信后大为震惊,只好接受了尊严被侵犯的现实。
凭几句义正词严的大话就把对手吓跑,世界上没有这回事。如果真有,公平和公正早已立足人类世界。王质不再找王阳明的麻烦,最有可能是毛应奎周旋的结果。毛应奎是个颇有正义感的人,在收到王阳明的回信后,他亲自去见王阳明。王阳明的人格魅力令他一见折服,这使他马上断定王质和王阳明之间的谁是谁非。在他的调和下,王质很容易做出判断,这件事再闹下去成本太高,而且有失他的身份,于是,不了了之。
自此,王阳明的敌人王质消失,毛应奎则成了他的新朋友。
王阳明还曾神交了一位朋友,正是这位神交之友催生了中国文学史上最灿烂的篇章《瘗(yì)旅文》。我们想要了解王阳明的文学成绩,只需要欣赏这篇文章就足矣:
维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讯北来事,不果。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两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伤哉!”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叹。”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明早,复有人来云:“见坡下积尸三焉。”则其仆又死矣。呜呼伤哉!
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嘻!吾与尔犹彼也!”二童悯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
呜呼伤哉!繄何人?繄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胡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
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乌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胜其忧者?夫冲冒霜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皆尔自取,谓之何哉!吾念尔三骨之无依而来瘗耳,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呜呼伤哉!
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于腹,不致久暴尔。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为心乎?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三年矣;疠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吾不宜复为尔悲矣。
吾为尔歌,尔听之!歌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悲兮!道傍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餐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
现在,我们将这篇文章翻译成现代白话文。一篇优秀的古典文章,翻译成白话文字,即使减色不少,但同样能动人心弦。
在大明正德四年(1509年)秋季某月初三,有一名吏目从北京来到这里,不知道他叫什么。他身边带着一个儿子、一个仆人,要到更远的地方去上任,路过龙场,投宿在一户苗族人家。我从篱笆中间望见他,当时阴雨昏黑,想向他打听北方的情况,没有实现。第二天一大早,我派跟班的一人去探视,他已经走了。近午时刻,有人从蜈蚣坡那边来,说:“有一个老人死于坡下,旁边两人哭得很伤心。”我说:“这一定是吏目死了。可悲啊!”傍晚,又有人来说:“坡下死了两个人,旁边一人坐着叹息。”问明他们的情状,方知他的儿子又死了。第二天,又有人来说:“看到坡下堆了三具尸体。”那么,他的仆人又死了。唉,令人神伤啊!
想到他们的尸骨暴露在荒野,无人认领,于是我就带着两个跟班,拿着畚箕和铁锹,前去埋葬他们。两名童仆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说:“唉,我和你们,本像他们一样啊。”两名童仆怜悯地淌下眼泪,要求一起去。于是在旁边的山脚下挖了三个坑,把他们埋了。随即供上一只鸡、三碗饭,一面叹息,一面流着眼泪鼻涕,向死者祭告说:
“唉,悲伤啊!你是什么人,什么人啊?我是此地龙场驿的驿丞、余姚王守仁呀。我和你都生长在中原地区,我不知你的家乡是何郡何县,你为什么要来做这座山上的鬼魂啊?古人不会轻率地离开故乡,外出做官也不超过千里。我是因为流放而来此地,理所应当。你又有什么罪过而非来不可呢?听说你的官职,仅是一个小小的吏目而已。薪俸不过五斗米,你领着老婆孩子亲自种田就会有了,为什么竟用这五斗米换去你堂堂七尺之躯?又为什么还觉得不够,再加上你的儿子和仆人啊?哎呀,太悲伤了!
“你如真正是为留恋这五斗米而来,那就应该欢欢喜喜地上路,为什么我昨天望见你皱着额头、面有愁容,似乎承受不起那深重的忧虑呢?一路上常冒着雾气露水,攀援悬崖峭壁,走过万山的峰顶,饥渴劳累,筋骨疲惫,又加上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难道能免于一死吗?我固然知道你必死,可是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你的儿子、你的仆人也会很快地死去啊。都是你自己找来的呀,还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怜念你们三具尸骨无所归依,才来埋葬罢了,却使我引起无穷的感怆。唉,悲痛啊!
“纵然不葬你们,那幽暗的山崖上狐狸成群,阴深山谷中粗如车轮的毒蛇,也一定能够把你们葬在腹中,不致长久地暴露。你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但我又怎能安心呢?自从我离开父母之乡来到此地,已经三个年头。历尽瘴毒而能勉强保全自己的生命,主要是因为我没有一天怀有忧戚的情绪啊。今天忽然如此悲伤,乃是我为你想得太重,而为自身想得很轻啊。我不应该再为你悲伤了!
“我来为你唱歌,你请听着。我唱道:‘连绵的山峰高接云天啊,飞鸟不通。怀念家乡的游子啊,不知西东。不知西东啊,顶上的苍天却一般相同。地方纵然相隔甚远啊,都在四海的环绕之中。想得开的人到处为家,又何必守住那旧居一栋?魂灵啊,魂灵啊,不要悲伤,不要惊恐!’
“再唱一支歌来安慰你:‘我与你都是离乡背井的苦命人啊,蛮人的语言谁也听不懂,性命没指望啊,前程一场空。假使我也死在这地方啊,请带着你子你仆紧相从。我们一起遨游同嬉戏,其乐也无穷。驾驭紫色虎啊,乘坐五彩龙;登高望故乡啊,放声叹息长悲恸。假使我有幸能生还啊,你尚有儿子仆人在身后随从;不要以为无伴侣啊,就悲悲切切常哀痛。道旁累累多枯冢啊,中原的游魂卧其中,与他们一起呼啸,一起散步从容。餐清风,饮甘露啊,莫愁饥饿腹中空。麋鹿朝为友啊,到晚间再与猿猴栖一洞。安心守分居墓中啊,可不要变成厉鬼村村寨寨乱逞凶!’”
王阳明在龙场除了结交新朋之外,还有旧友来巩固他们之间的友谊。这些旧友都是他曾经在北京讲身心之学的弟子,以他的妹夫徐爱为首,陆续来到龙场。当这些人得知王老师创出了不同于朱熹理学的学说后,大为惊奇。他们让王阳明讲讲这个新学说,王阳明侃侃而谈:“心即理。”
众人不明白。
王阳明说:“我心中有个能知是非善恶的良知,所以一切道理都在我心上,就是:心即理。”
这一说法当然让他的弟子们耳目一新,但他们疑虑重重。徐爱就问:“您说心即理,不需外求。我孝顺父亲的种种行为,恐怕要去外面求取吧。一个三岁的孩子怎么知道那些孝顺父母的礼节?”
王阳明的解释是:如果你真有孝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