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应该更加谨慎!”
在恍然之中,唐浩然一边轻声提醒着自己,一边,沿着书院间用碎石铺成的小径,朝着书院外里走着,他想离开这片思明之地,往外处让自己冷静一些。
走出书院后,沿着小路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唐浩然却看前方一片树林,似乎是一片高大的柏树林,林中却有一座砖石建筑,建筑是典型的明式建筑,这里似乎是一座祠堂,立于祠堂前,借着些许光亮唐浩然看到祠前红色柱梁上写着副对联。
“耻作狄夷臣,纲常郑重;宁为北藩客,竹帛昭垂!”
一副简单的对联只让唐浩然一愣,这祠堂柱上的对联与书院中思明之词截然不同,这副对联道出的似乎是海外遗民的情怀,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推开未锁的祠堂,往里走去,在祠堂正门旁同样挂着副对联。
“明皇永治北藩,天光化日;乡里安居北地,地利人和。”
诧异中,唐浩然继续往里走着,进了那祠堂前的走廊处,唐浩然便看到祠堂正堂内,却摆满了一个个牌位,一共十九个牌位。
“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
望着置于中央的牌位上书写的字样,唐浩然不由一愣,虽说那字眼有些陌生,但他还是认出这十九个牌位是明朝十九个……不对,应该是十八朝才对,盯视着那牌位,这是唐浩然第一次看到皇明祠堂,此时目睹着眼前的牌位,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瞬时于心底涌出。
“这……这里是?”
惊讶的看着那牌位,这里显然于山上的万东庙不同,万东庙只祭祀明朝三皇,而这里供奉的却是明朝十九位皇帝。
许是先前淋的雨水蒙住了眼,使得唐浩然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于是便抹了几下脸。惊讶中唐浩然并未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
这人……
刚走进祠堂的女孩,恰好瞧到这一幕,还以为他是在擦眼泪,正欲开口,便看到祠堂廊间的泥脚印。
“你这人,怎么这般不小心,看把这祠堂里弄的……”
娇脆的话声传入唐浩然的眼中,让唐浩然连忙回过神来,虽是听不懂女孩的话语,但却听出其言中不悦,回过头来却看到一个布足短衫的年轻女孩子。她穿着件淡青色衣裳,那衣款与朝鲜女子截然不同,左手撑着纸伞,轻盈地踏着步子走过来。
待有些朦胧的眼睛看清面前的女孩相貌后,只让唐浩然心头一震,暗自赞道。
“这个女孩子好漂亮!”
只见面前的那个少女头上梳了个双髻,眉细若黛,唇红若朱,挺直的鼻子上两颗乌溜溜的眼睛,似黑宝石一般闪动着光彩,饶是见惯了网络美女,可一时间,见到如此天然的丽人儿,唐浩然却是看傻了眼。
甚至于心底生出一丝欲念来,自从来朝鲜后,因事务繁多加之云儿留于京城的关系,未再闻腥的他,还是第一次对朝鲜女人生出欲望之心,纵是往这位于忠清道的华阳洞书院的路上,瞧着乡间那些穿着露乳装的朝鲜妇人,亦未如现在一般欲望大生,嗯,应该是失礼。
她刚一走来,便看到唐浩然怔立在祠堂前,好生无礼的盯着自己。
顿时,一时心恼的她便叫了声。
“喂,谁叫你进来的?你看,这地上……”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唐浩然才看到自己那双满是泥污的脚和几个污秽的脚印。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失礼了,连忙收敛起纷乱的心神,躬身一揖说道:
“姑娘……”
但是他才刚一躬身,才意识对方肯定听不懂自己说的话。
“咦?”
瞧着这人剃着光头的模样,再听他说的话,那少女噗嗤一笑,走了过来,凭着光打量着这人,好奇的问。
“你是清国人?要不怎么会说汉话?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清国人!清国人不都是留着辫子吗?你怎么是光头?莫非你是清国的和尚!”
女孩似娇似奇的话语,让唐浩然一时竟不说才是,和尚,自己居然成了和尚了!有,有见着你两眼就放光的和尚吗?
“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时一阵风从祠堂外吹来,感觉到一丝凉意,唐浩然的身体不住颤抖数下,女孩却将她的纸伞递到他面前。
“好了,你快些回去吧,我还要把这收拾干净,要不然爷爷看到了,一定会生气的!”
女孩说话很快,声音婉转轻脆,像是黄莺鸟在枝头轻啼一样,相比于柳重教等人的官话,女孩的官话听起却是极为悦耳,虽带着些江南口音,但却不甚明显,话音又与唐浩然习惯的南方普通话有所不同,极是自然的发音,于后世来说,似乎略带些许方音。
“真对不起,姑娘,要不然,还是我……”
想着自己留下的脚印那能让人家收拾,就在唐浩然表示要自己清理时,不待他说完。
“快些走吧!”
那少女把小嘴一嘟,有些不满的说道说道: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淋了雨,若是再闪了汗,染了风寒,那岂不是小女子之错?”
女孩的话让唐浩然一时不知作好是好,连忙说道。
“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辛苦姑娘了……”
就在唐浩然要离开时,女孩身上的淡青衣裙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衣裙……绝不是所谓的朝鲜服装,而是,是汉服!
没错!
因读书时常出没于汉网等论坛的关系,使得唐浩然还是认出了女孩身上的衣裙,应该是汉家的褙子,联系到女孩口中流利的带着些许南方口音的汉语和这座与众不同的祠堂,尤其是那满是遗民之情的对联,更是让唐浩然确信眼前的女孩,绝不是朝鲜人,于是便试探着问道。
“请问,请问姑娘是否是中国人!”
而对唐浩然的试探,女孩先是一愣,而后却又微扬下巴,神情骄然的说道。
“我是皇朝人!”
皇朝人!
好了,再也无需多问了,无论是女孩的言语亦或是服装,已经给了他答案,唐浩然冲着女孩恭行一礼说道。
“在下亦是中国人,今日能见姑娘实在三生之幸!”
说罢,唐浩然便笑着离开了祠堂,临走时,甚至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女孩,尤其是她身上的衣裙,他没有想到,在朝鲜竟然还有汉人保持着两百多年前的衣冠,既然女孩穿着褙子,那么她的家人一定也穿着汉服,嘴角不由一扬,这一趟华阳洞书院之行,倒也……而想到女孩的相貌,心头顿时便是一热。
“回头有机会先拜见一下她家长辈再说……”
第57章 华之万东(第一更,求月票!)
清晨时分,在华阳洞书院中的学生纷纷开始晨读的时候,作为华阳洞书院山长柳重教却于一大早来到了唐浩然的房间,认真的看了眼唐浩然,然后略点下头。
“若唐君欲往庙中拜祭,可先于房中更衣!”
面对其准备好的三套儒袍,这儒袍与朝鲜儒生的儒袍有些区别,显然是其特意准备的汉家衣衫。
面对书院准备的儒袍,唐浩然却是沉默着,尽管他并不愿意承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几日于书院之中,无时不刻的被这里的氛围所触动着,他似乎明白了,为何晚清曾有国人云“往万东者无人不泣”。
非但唐浩然如此,纵是随唐浩然一同来此的韩彻、李涵二人,在过去三天间心情亦也是时而掀起阵阵波澜,目睹着碑林中数千篇追思前朝、痛心华夏陆沉的文章、诗篇,百般滋味于两人心间交杂着。
一袭淡青儒袍穿于身上瞬间,无论是韩彻亦或是李涵,只觉得那心脏猛然急跳,一种从未曾生出的情绪在胸间中弥漫开来。
“这,这是……”
这是我们中国的祖衣!
喃语着,韩彻却只觉得眼眶一热,那泪水似乎就要涌了出来,而李涵却感觉像是被人擒住喉咙一般,甚至不能呼吸,看着身上这阔别两百四十余年的故国衣冠,那种复杂的情感在他的心间弥漫着。
别说是他们,便是明知道自己此行不过只是为了利用这些朝鲜儒生的唐浩然,在穿上汉式的儒袍后。心思顿时难以平静起来。眼眶微热。双目更是微红,为什么会生出这样情绪?
那是一种凝固于血脉中的归属,对民族的归属,这种心灵上的归属感绝不是长袍马褂能够带来,也同样不是西装所能带来的,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两人,他们似乎也不比自己好多少。
“先生、大人……”
韩彻、李涵无不是显得有些紧张,在他们的紧张中。唐浩然却摘掉了戴着的假辫子,然后看着二人。
“知道为什么来这吗?”。
看着与自己年岁相仿的三人,唐浩然反问一声,韩彻沉默着,而素来沉默寡言的李涵,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衫,却在一旁轻声说道。
“先生,我等是汉人!”
在他抬起头的时候,冲着一旁并不大的镜子看去时,那眉头时皱时紧。突然他的视线投向那柄随身携带水手匕首,那是水手于船上割缆的。自然极为锋利。
“……”
在韩彻的惊喊中,却见刀身划过后脑,留了二十六年的辫子被李涵割断了。
“大人。”
将断辫扔在地上,李涵看着唐浩然认真的说道。
“现在,大人可带我等去拜先帝了!”
一声轻言、一根断辫似乎意味着某种绝裂,有时候,一些话不需要去说,一些事物早已植根于人们血脉之中。
当唐浩然三人从房间走出时,柳重教以及柳麟锡三人脸色无不是微微一变,旋即神情又是一正,肃然而立的柳重教向唐浩然恭行一礼言道。
“唐君请!”
此时已经不需更多的言语了,有的只是一种肃然、一种凝重,今天的拜祭只有六人罢了,位于书院后方山顶的万东庙最高处祠堂正寝三间,东西夹室各一间,前堂五间,寝阁与阁堂垂以帘,室内在祭祀时供奉明神宗和崇祯帝的灵位,在两个牌位上贴白纸,上书“神宗显皇帝神位”和“毅宗烈皇帝神位”。
一行六人进入庙内之后,首先看到一座石碑,只见碑上石刻着:
“呜呼,函夏腥秽,九庙颠覆,天子之祠,寄降于稗海下邑、穷崖深谷之间,此天下之至变也。虽然使我东土义理则明,彝伦以定,以我当日君臣之志,上献于先帝之灵,而永有辞于天下后世者,亶在于斯。其事微而其义深矣,彼拘拘以无于礼而拟于僭者,恶足以知之哉?”
碑上石刻文字间的痛心疾首之意顿时跃于一行人眼前,这只令几人心下无不是一阵感伤,从是先前怀揣着做梦之意的唐浩然,在进祠之后,神情肃穆的同时,内心亦越发恭敬。
唐浩然与韩彻、李涵三人庄严跪倒,稽首膜拜……祭台上有书院准备着从国内带来的土仪,这些祭品是特意从国内带来的。
跪于神位前的唐浩然抬头看着“毅宗烈皇帝神位”,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崇祯帝的绝笔,“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心有所思,眼眶顿时为之一热,叩道时便于心间默诵祭文。
“惟永历二四四年(1),岁次庚寅,遗民唐浩然,敢昭告于神宗、毅宗先皇之灵曰:甲申年间,满清窃国,两百四十六年奴役,以至今日国亡种奴,星河浩瀚兮;唯见汉唐;日月昭昭兮;故国有明,今日遗民于二帝灵前许誓,他日定举兵反清,以复我中华,望二帝在天之灵保佑……”
虽是默涌,可些许喃语轻音依还是从他嗓间流出,不过却没有人说什么,或许,这次拜祭对于唐浩然来说,不过只是一种态度,只是一种姿态,为了利用那些儒生而做的一场秀。
但置身此间,默诵祭文时,唐浩然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沉浸于这种庄严而又悲痛的气氛之中,以至于不可自拔。
在祭拜之后,唐浩然一行又来到了瞻星台,这里是摹写御笔之处,这里是朝鲜君臣摹刻明朝皇帝御笔和抒发思明之情的地方;自宋时烈开摹写崇祯皇帝的御笔“非礼不动”之先河以后;以后又相继摹刻了神宗御笔“玉藻冰壶”、“思无邪”望着石刻上的崇祯皇帝的御笔,唐浩然默默的念着这四字,但话至嘴边却又变成了。
“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
心念着这句话出自孙子兵法的言语,早已意识到自己过于张扬的唐浩然,并没有前往焕章庵去观赏御笔,而是选择了离开,不过在离开时,唐浩然却还是朝着那石刻看去,不过这一次吸引唐浩然的却是宋时烈留下的“大明天地,崇祯日月”,或许对于他来对,对于“反清复明”并没有任何兴趣,毕竟他不姓朱,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明王朝这个汉人的最后王朝充满着追思以及莫名的好感。这种好感来自于后世,而此时这种好感却又因于华阳洞书院感受到的思明氛围,而越发强烈起来,对他心态上造成的影响,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只是在离开时,心情相比于先前,反倒是更加凝重了。
在唐浩然一行走万东庙后,回首看着“万折必东”四字,这四字语出《荀子》,意为江河不论有多少曲折,也会向东流入大海,表明了朝鲜对明朝的忠诚,与“江汉朝宗”之意相同,
看着那四字,唐浩然的脑海中却是浮现出五个字来。
“大中华思想!”
五字浮现时,转身的瞬间唐浩然的唇角微扬,这正是自己欲唤醒的,不仅仅只是民族主义那么简单……一个帝国的构成从来不可能是一个民族!
这个帝国将是依据对文明的认同构成,正如同中国古代一般,自己所梦想的,不正是以中华思想为核心的“东亚文明”的振兴吗?
想要重现中国昔日的辉煌并不仅仅只是发展科技,同样重要的是找回失落的中华文明,一个完全西化、甚至失去传统文明的中国,有可能做为东亚的领导者吗?有可能作为东亚文明的领导者,进而同西洋文明对抗吗?
无论是对传统妥协的功利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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