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得令,乌黑发亮的冲锋枪背在身后,大步过去拽起了坐在铁椅上的女人。女人有些慌乱,眉宇间隐着深深的忧虑,她身上薄薄的病号服被壮汉扯住,挣扎间滑落肩头,露出一抹雪白。
女人奋力挣扎,叫道:“我要见你们的负责人!”
男青年不以为意,挥挥手:“下一个!”
“这里是当权派还是rca!我要见负责人!杀了我你会后悔的!”女人奋力挣脱壮汉的钳制,两步跑到男青年面前,状若疯癫的撕扯住男青年的衣领:“我叫安贞,我是当权派下属疾控中心科研组成员!不管你们是谁,我要见负责——嗵!”一声闷响,安贞跌倒在地,不再动弹。
壮汉擦擦枪托,弯腰拽起安贞的脚踝,默不作声拖向了门外。
男青年理了理被抓皱的衣领,似是有些犹豫,歪头想了想,自嘲一笑:“下一个…”
另一边,六个黑衣汉子押解着三个人穿过昏暗的通道,转过一处螺旋通道,推开两扇金属防爆门,步入了有些温和光线的洁白室内。
这里和路茜、曹良所处的那边看起来差不多,墙壁、地面,无一不是光滑冰冷,过道带有弧度,像是圆形,通道两旁每隔三五米便有一间囚室。冰冷的铁栏将门口封锁,栏杆里是或坐或躺着一些目光呆滞的男女。越往里走,人声越鼎沸,不时能看到许多探出栏杆的手臂,以及男男女女的叫骂与哭号。
像监狱,又不像监狱。
明俊伟、小魏、小麦,三个人赤足穿着合身的白色病号服,手腕上挂着冰凉的手铐,脚下铁链随着走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三人排成一列,两旁是带着面罩的黑衣人。这些人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对左右铁栏里哭喊谩骂的人声置若罔闻,押着三个人走了十分钟,绕了一个大圈子,到达一处比较安静的囚区。
明俊伟一路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四周,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从他们进入防爆门开始,起码经过了三十间囚室,每间囚室里的人数不等,男男女女混居一起。这些人都是活人,是正常、健康的人,粗算一番,有近两百人。
囚区似乎是个大饼的形状,弧形通道以及囚室内都很亮,显然不是自然光。明俊伟观察了头顶与地面,好似浑然一体的汉白玉囚笼一般,头顶每隔三五米有一凹陷处,里边似有荧光灯,凹口用发光材料封闭,使得光线均匀铺满囚笼。除了六个押解着他们的壮汉,这里再没别的守卫,似乎他们并不担心囚笼里的人会做出越狱一类的勾当。他们很自信,或者是根本不在乎。
就这么一路看着、想着,狱卒的脚步停了,三人被带到安静区域的一间囚室前。囚室和先前见的差不多大,20平左右,内里角落有一便溺池,再无其他。黑衣人掏出钥匙打开铁栏,将三人先后送进去,然后关上铁栏转身离去,这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三人面面相觑,听脚步声渐远,慢慢放松了些。
囚室内没有照明设备,但并不昏暗,过道里的光亮可以斜斜照射进来。地面有些多少有些冰凉,但还算干净,三人席地而坐看着彼此,眼里全是疑惑与无奈。
小麦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各种坏事,并没有表现出慌乱,只是愣愣的看着铁栏外,目光有些迷离。
“安医生和小金怎么没有一起过来?”小魏靠坐在墙上蹭了蹭后背,后背有些痒痒,但两手被铐着挠不到,只好可劲儿蠕动止痒。小麦看他蹭的费劲,示意他转过身,探手两手帮他抓起了痒。
“可能是分批吧。”明俊伟叹了口气,平躺在地上,嘀咕道:“咱们是不是在做梦?”小魏和小麦也是齐声轻叹,他俩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在进来这里之前,他们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清风扬尘的黄土高坡,之后的几天一直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集装箱里,就在众人以为将要永远沉睡在黑暗中时,集装箱被打开了。没等习惯在黑暗里摸索的眼睛适应外界的强光,一个个头套再次阻断了光亮。
明俊伟记得他们被带进了一个地方,他不确定其他人有没有进来,因为当时他们是被分开关进卡车集装箱的。路茜、曹良、宋瑶是一波,曾雅东和苏岚是一波,剩下的人是一波。下车的地方很安静,明俊伟感觉应该是在室内,耳边除了脚步声,别无其他。
他们被带到一间暗室,里边没有光,漆黑一片。很多人被送了进去,然后门就关上了。明俊伟在黑暗中找到了小魏、金博、小麦以及安贞,小男孩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苏岚她们也不在这儿。除了他们,暗室还有许多人,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口音,可以分辨出有男有女,绝大多数都是青壮年。
这些人开始很恐惧,后来在愤怒,他们叫骂、呐喊,捶打冰冷的防爆门,然后哀嚎、哭泣。
一天后,防爆门再次打开,有几个人想要冲出去。他们成功了,门口的人没有阻拦,只是那几个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第二天,有人送来了水和食物,不多,被暗室里奄奄一息的人们哄抢的一干二净。明俊伟他们没抢到,又饿了一天。当晚,金博趁着所有人都睡去,摸黑拧断了几个脖子,第二天抢夺食物的人少了。当夜,金博如法炮制,继续拧脖子。
按照明俊伟的记忆,应该是第四天吧,送水和食物的人打开了门,没人上去哄抢食物。金博接过托盘,转身隐入黑暗,和自己的同伴分享了不多的吃食和水。
外边的人似乎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儿又打开了门,这次他们带上了探照灯。雪亮的光线照进偌大的暗室,几十具尸体无声无息的躺在墙边,摞了老高,另一边,三男两女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于是,明俊伟几人又被套上头套带了出去,似乎走了很长的路,摘下头套,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昏暗的走廊里,面前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门口有带着面罩的黑衣壮汉把守。他们被依次叫进去,询问姓名、年龄、职业,然后再被带出来,最后关在了现在这个囚室。
三个人躺了一会儿,通道里又有声响,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满脸淤青的金博被押解回来了。
铁栅门打开,金博被搡了进来,黑衣人拔出钥匙,转身离去。
“怎么回事?安医生呢?”
“被带走了!”金博左眼被揍的发青,嘴角还有血迹,吐了吐带血丝的口水,金博道:“妈的,你仨被带走以后我听见安姐在里边吵吵,没一会儿就被拖出来了!”
“拖出来?”明俊伟立马坐起身,紧张道:“她…?”
“应该是打昏了。”金博知道他什么意思,愤愤的叹了口气:“只怕凶多吉少。”
“那你是怎么回事?”小魏指了指他脸上的伤。
“我想看看安医生怎么样,那些哑巴揍的。”金博抬手摸了摸左眼,苦笑道:“还好,没瞎。”
四人沉默了,各自偏安一隅,静静地等候着。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们知道,此刻,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从被程龙擒获算起,明俊伟估摸着应该有十五天了,不分白昼的十五天。包括明俊伟在内,所有人似乎都有些麻木,虽然嘴上没说,但各自心里都清楚。等候他们的,应该就是是死亡,只是时间待定。
在黑暗中的那些日子,他们聊了很多,开始在讨论前路、商量法子,后来不想这些了,他们开始聊大天,纯粹的闲聊。黄土高坡那一夜,这支摸爬滚打的小团队彻底被打散了,他们丢了晁逸帆和小米,丢了宋瑶、路茜、曹良、苏岚、曾雅东,丢了安贞、小男孩,还丢了斗志和希望。
睡觉,醒来,发呆,进食,排泄。
如此循环往复,这样麻木的活着。
明俊伟在想,还是那光头小子聪明,知道后边不好玩儿,所以不玩儿了。
“嘿。”明俊伟突然失笑出声,倒把发呆的三人惊了一下。
“怎么了?”金博还保持着些许警惕,见明俊伟异样,不免有些担忧:“明哥你没事吧?”
“没事,还能有什么事。”明俊伟怅然一笑,指了指铁栏外隐约传来的声响,叹息道:“看到了吗?好几百人,都活的。”
三人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明俊伟想表达什么意思。
“如果这就是终点,那咱们一直以来在扑腾什么?”明俊伟的眼神有些哀伤,抖了抖脚下铁链,苦笑道:“那么努力的挣扎、奔跑、厮杀,结果到后来成了这个样子。”
“明大哥,我听不懂。”小麦耸耸肩,表示自己理解无能。
“哈哈。”明俊伟摸了摸小麦的脑袋,目光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意味,道:“没有救援,没有重建,没有希望。咱们疲于奔命的想要找寻庇护,找寻安全的地方,找寻军方……你看看这里,这不就是咱们要找的地方吗?可是再看看这些。”明俊伟抖了抖手铐和脚镣,指了指冰凉的铁栏,苦涩道:“都是假的,根本没有希望。”
不光小麦听不懂,金博和小魏也是一头雾水。昔日自信满满的明大侠这会儿消沉到了极点,这让金博和小魏有些担心,担心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明哥,还有希望。”金博目光灼灼,坚定道:“咱们还活着。”
“对啊明哥,你可千万不能放弃,哥儿几个都指着你呢。”小魏也急忙鼓励打气,虽然眼下被囚禁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但他还有完全认命。毕竟一伙儿人也算是在生死间转了几个来回,在他看来,自己这些人还能在一起,那必定有办法再一次逃出生天。
明俊伟有些恍惚的抬起头,看着眼前三个出生入死的伙伴,喃喃道:“我?”
“嗯呢。”小麦眨巴眨巴大眼睛,低声道:“明大哥快想想办法,咱们得出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穹顶之下(下)
“我这个人很念旧,毕竟你们跟过我。”程龙笑得云淡风轻,指了指窗户外那栋漆黑的建筑,道:“进了里边,可就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窗外风沙呼啸,茫茫一片。巴掌大的窗口只能看到那栋建筑一角,在昏沉天色的掩映下,显得极其阴森。
“想不想出去走走?感受一下苍茫戈壁?”程龙自顾自的说着,捧起保温杯抿了一口。笑眯眯的看了眼坐在窗边的苏岚,道:“还是不肯说话?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怕我。”
“我不怕你。”苏岚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她身上披着一件肥大的军绿棉袄,蜷着腿坐在简易折叠床边,左手腕间露出明晃晃的铐子,另一头固定在床栏边。
她所在的不是囚室,也不是病房,而是那九辆重卡上的集装箱。五辆卡车直接驶入了远处那栋建筑,其余四辆在这边背风处停下,建筑里出来几辆吊车卸下了集装箱,许多黑衣人忙碌起来,就地安营扎寨。
苏岚恍惚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当日她和曾雅东被程龙带去了另一辆车,等重见天日时,头顶是翻滚的云层,脚下是荒凉无垠的戈壁滩。粗砂、砾石覆盖在硬土层上,大风刮过,一簇簇的红柳和骆驼刺随风摇曳,沙砾迎面扑来,打在脸上生疼。
远处耸立着一座七十余米高的塔形建筑,通过呼啸的风沙,顶端的标识熠熠生辉。
苏岚迎着风,抱着手臂站在硬土之上,望着那片围墙圈起的庞大建筑群,心中感慨万千。她笑了,笑容里满满的苦涩与悲凉。
接下来的几天里,苏岚不再言语。程龙将她安置在一个集装箱里住下,里边配备了基础生活设施,每日有人定点供应着简单的食物。白天她可以自由活动,身边有人会看着她,到了夜里,程龙会亲自将她拷在床栏上。苏岚对此毫无反应,完全是一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刚才是她来到戈壁滩以后第一次出声,没有质问,没有抱怨,只是一句平淡无味的“我不怕你”。
程龙似乎很意外,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道:“不怕吗?那为什么不跟我聊聊?我猜,你有很多疑问吧?”
苏岚没吭气儿,垂下头看着腕间的手铐,道:“铐着我…是怕我跑吗?”
“跑?”程龙像是听到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哈哈哈,茫茫戈壁,你能跑到哪里去?阿苏,你是一个聪明人,你不会这样做的。”
“是吗?那,为什么要铐着我?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我的同伴呢?东东呢?”苏岚连珠炮般发问,情绪随着问话稍有波动,但被她及时的抑制住了。
“难为你憋了这么久才问。”程龙起身打开了集装箱侧边安置的简易通风窗,站在窗口迎风长啸了几声,回过头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答案,但你需要先回答我一些问题。”
“你想问什么。”苏岚抬起头迎上这个笑面虎的目光,心脏一阵狂跳。苏岚隐约想到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你是什么人?”程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在床边踱了几圈,又道:“别用从前那套谎言来骗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苏岚毫不示弱的打起了太极,将问题抛了回去。
程龙挑了挑眉毛,拉过凳子坐到了苏岚面前,似乎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缓声道:“从你来南塘乡的第一天,我就在注意你。不光是因为你的美貌。我一直让照舟盯着你,但你一直很小心,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所以就连照舟那么细心的人都没有发现你的问题。”
苏岚没说话,暗自揣摩着程龙的意思。
“你和东东一起回来的,还记得咱们见面那天吗?”程龙回忆起往昔,眼里闪过一抹笑意,道:“九月末的晚上,你穿得很单薄,还踩着高跟鞋,和东东在路上搞了辆宝马?哈哈,出场记忆犹新啊。你话不多,关键的问话都是东东替你回答的,你想掩饰什么?”程龙说的很慢,问话也有些跳跃,苏岚没有打断解释,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当时没有问太多,事后我找东东私下聊了聊。东东说是在高速路上碰到你的,也是深夜。”
“你一个人,一个女人,办公室的打扮,在高速路上走着……这难道不够诡异吗?你从哪里来的?你告诉东东的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什么样的女人会在午夜一个人踩着高跟鞋漫步在行尸四伏的高速路上?你就那么自信可以碰到过路的幸存者?而且确定幸存者会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