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根本无须害怕比她渺小的鲨。
其后,何苾活进了她为自己筑造的理想世界,在她的世界里,她对所有污秽不堪的事物进行了选择性失忆的处理,活在安静的美好之中。
如果说何苾是在心中为自己筑造了一个防护堤,秋凉的话则是硬生生告诉她,如果她不想活在水里,就只能抽走堤下的基石,决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世界,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观,要让自己的世界从此决堤,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何苾神情恍惚的低喃:“年纪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我害怕我的世界里出现新的秩序,那样我会无所适从……”
秋凉嘴角浮起微微的笑,说:“还记得悬河吗?你自己亲眼看过的。”
悬河,其实就是黄河。因为水土流失,上游的泥沙不断冲积下来,于是河床一年比一年积高,幅度在每年几厘米至二十几厘米不等,中下游的人们要保卫家园,防止黄河决堤泛滥,只能往两边筑起高高的堤坝。河床一年比一年高,堤坝也跟着一年比一年高,于是,现在的黄河某段,已经处在地面以上十几米,成了名副其实的“悬河”。
秋凉说悬河,无非是想警告何苾,有些东西,再这样恶性循环下去,早晚还是要决堤。见何苾默然不语,秋凉知道自己击中要害了,这才笑出声说:“跟你说话就跟做IQ题似的,累死人不偿命,九曲十八弯的,还要分一层两层三四层意思,难怪你妈跟你没法沟通了。”
何苾听罢也笑了:“你这是变着法夸自己聪明呢?”
第十二章(5)
秋凉一声命下,何苾真的穿上了伴娘礼服,忙里忙外招呼宾客。
男方有个强大的伴郎团,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个个都不是纸糊的,红酒当麦茶、茅台当饮料喝。但何苾也不是吃素的,抓着两瓶茅台一路伺候新娘,干了杯,喝到客人肚子里的是五六十度的正宗茅台,喝到新娘肚子里的却是兑得几乎没有酒味的矿泉水。反正秋凉沾酒就脸红,演技也好,加上何苾一路扶着她,仿佛随时要醉倒的样子,满场宾客,谁也没看出端倪。
因为男女方家长另外办了酒席,新郎新娘办的这场只请自己的同学、同事和朋友,场中宾客都是青壮年,而且大半是男女双方从幼稚园到高中的同学,S城不大,兜兜转转,多数人与何苾也是相识的。在这些人的口耳相传中,何苾一直是个近乎神话的人物。大家都没想到低调的新娘那么大面子,请来了传说中飞黄腾达的才女何苾做伴娘,一个一个争着要给何苾敬酒,伴娘的风头一度盖过了新娘,何苾以自己酒精过敏做幌子,拉着秋凉往众人面前推,故作神秘的问众人知不知道新郎新娘谁先追的谁,是人都有八卦心理,被何苾这么一转移话题,大家都围着一对新人七嘴八舌的问,刨根究底,场面重心终于回归了原点。
忙完婚宴,闹洞房。但在秋凉婆家那块地方并没有闹洞房这个说法,而是叫作“绞新娘”。顾名思义,就是刁难新娘,新娘子在洞房花烛夜必须接受亲朋好友的各种考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直到众人累了倦了自动离去为止,有个别村落甚至要闹足新婚的15天,据说有因此打死新娘的。
婚礼之前,秋凉对婆家的习俗已早有耳闻,对此是颇有顾虑的,按她的说法,闹洞房不叫闹洞房,而叫“绞新娘”,摆明了闹洞房只闹新娘一人,说有多不公平就有多不公平,分明是男权主义、封建余孽。也正因为如此,何苾很爽快的答应了当这个伴娘,她骨子里的壮士情怀在身边人有事的时候,总会爆发。
秋凉虽然前头被何苾抢了点风头,但后头还是很庆幸自己没找错伴娘,何仙姑果然不同凡响,可以力挽狂澜。何苾单薄的身子往洞房门口那么一站,来“绞新娘”的小伙子们个个收敛了不少,小打小闹一阵,啃啃苹果猜猜谜,竟然就放过了秋凉。
事后,秋凉回头问何苾:“为什么那些小伙子们那么卖你面子,在你面前个个都不敢放肆?”
何苾淡淡的反问:“你不会以为我是大众情人吧?个个想表现好就不难为你了?”
秋凉呵呵的笑:“你倒是想!不过说真的……是不是,因为高渐飞的关系?”
何苾一怔,白了秋凉一眼,说:“是啊!知道还问!你满意了?”
秋凉大笑起来:“我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了!”
何苾忍俊不禁:“看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玩笑归玩笑,何苾心中仍是有点感触的。她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各有各的发展,各有各的成就,那些人却仍然卖高渐飞的面子,想不到高渐飞人没到场,余威仍在。
高渐飞与何苾也是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校,小学、初中,何苾都是班长,高渐飞都是班副,高中之后何苾念了文科,高渐飞念了理科,何苾婉拒了班长的职务,高渐飞则一路坐上了学生会主席的位子。在那些旧同窗的心目中,高渐飞才是实至名归的“领导人”, 何苾则是“才女”的身份重于公职。在那些年代久远的传说中,高渐飞与何苾,一直是众人眼中、口中、心中的金童玉女。当然,和所有美好的传说一样,金童玉女的传说也是用来让人失望、遗憾的。到最后,金童娶了别人,玉女至今孤家寡人。因为这对众人看好的金童玉女没能结合,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对何苾心存怜悯,尤其那些与高渐飞称兄道弟的男生们,个个在心底里仍是把何苾当成了原配的“大嫂”尊敬着,有她堵在洞房门口,谁还敢在秋凉面前放肆?
说起来秋凉是认识高渐飞在前,认识何苾在后,所以对高渐飞的影响力有比较深的了解,加上与何苾是死党,向来口没遮拦,才敢放肆的说话,换作其他人,在何苾面前恐怕也不敢提高渐飞这个大炮灰了。
此时的高渐飞,仍在非洲考察,没能前来参加秋凉的婚礼,但总有人通风报信的,其后他与何苾自然是另有联系,但他们之间的故事,并没有你来我往的爱情,只是众人不解内情而已。人世间的事大抵如此,众人眼中的事实常只是一个一个的烟雾弹。
何苾想到自己经历过的种种,仿佛一场场的滑稽剧,不由得一阵冷笑。反正只是烟雾,看过笑过,烟消云灭,一切也就过去了。
仿佛心有灵犀,婚礼结束,何苾一回到家便接到了陈惜墨的电话。
陈惜墨沉沉的说了声:“我想你。”
何苾沉默了一阵才低低回了句:“我也是。”
陈惜墨问道:“回家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H市?”
何苾含笑答道:“放假当然开心了,而且一回来就参加了好朋友的婚礼——你知道吗,秋凉结婚了。”
陈惜墨似乎是想了一下,才问道:“秋凉?谁是秋凉?”
何苾面部表情僵了一下,有点火大:“你怎么这样啊?比我还没心没肺!不说了,自己想想,挂了!”
陈惜墨被何苾一番责难,觉得莫名其妙,觉得冤枉,更觉得神奇,一直性格淡然不像有脾气的何苾居然也有无端发火的时候?
何苾这脾气发得实在有点后现代主义,让人捉摸不透。陈惜墨挂了电话,想了又想,几乎挖空了脑袋,才模糊的想起来秋凉是谁。
原来是那个女生啊。——当年他陪何苾在操场观景台吹了半天风,第二天绯闻也跟着吹了起来,他想到何苾说的那句“我怀疑我有洁癖!”害怕被她从此扫地出门,于是接近同班一个文静的女孩子,带着她到校门外那间号称“绯闻集中营”的咖啡馆面对面坐了一个傍晚,第二天新绯闻便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很快的传进了年级办公室。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加上一开始陈惜墨便是别有目的,一直也没放心上,如今再去回想,秋凉这个名字已经是杀死了他无数脑细胞才想起来的,其它细节,他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哪里还记得。但想到何苾居然为秋凉抱不平,他有点忍俊不禁。
理清了头绪,他追了条短信问何苾什么时候回H市,短信刚发出去,门铃响起,他起身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许乐灿烂的笑容。
第十二章(6)
从小到大,何苾回卓家大宅探望卓何邀弟,都是瞒着何母进行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何苾借口要跟同学逛街,悄悄来到位于S城中心区华侨新村的卓家百年老宅。
卓何邀弟也是刚刚进香归来没几日,何苾进门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半躺在摇椅上轻轻的晃,一如往昔。
整个大宅空空的,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卓何邀弟却安然休憩着。她嫁入豪门几十年,守得云开,几多宠爱,却一直不习惯被一堆人伺候着,尤其一个人住在大陆老宅的时候,家里的工人、花匠,都是钟点工,只有一个司机算全职的,可以随传随到,但也不在她面前晃。
卓家海外产业众多,但卓何邀弟每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大陆,守着老宅,因为,这里有她年轻时最美好的一段记忆,这里也是她丈夫度过人生最后一段日子的地方,意义深远。
其实何苾一直都很羡慕卓何邀弟,不因她坐拥巨额财富,而在于她拥有人世间鲜有的完美爱情。有人的地方就有情爱,可是,有几对爱人能相恋一生、至死不渝?卓何邀弟夫妻出身悬殊,曾是周围的人都不看好,甚至遭诅咒的一对,却做到了许多门当户对的情侣都没有做到的事,携手走过了漫漫人生,几乎可以说是浪漫一生。唯一可惜的是,卓家当家的五十多岁便先走了一步,留下卓何邀弟孤伶伶又过了二十年。
看到何苾,卓何邀弟含笑骂了句:“臭孩子,知道回来了?”
何苾赔着笑上前:“想您了嘛,姑奶奶。”
“少来。”卓何邀弟随口道,“工作做完了?”
何苾摇摇头说:“没有。陆离他姑妈出事了,他去趟瑞士,所以放我假回来。”
卓何邀弟问了问陆湛的事,又吩咐何苾代为慰问陆离,完了开始质问她:“你为什么骗你哥说你在香港?害他巴巴的跑过去找不到你,还担心你会不会出事,火急火燎的找我。我一回到家就接到他无数个留言……去,给你哥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在家,省得他挂心。电话本上有他助手甄妮的行动电话。”
何苾脸色一暗,心中连连叫苦,但碍着卓何邀弟的威严,只能是硬着头皮拨了电话出去。
想也知道甄妮看到来电显示便飞奔到了卓瑞身旁,何苾还未开口对方便说:“您请稍等,卓瑞马上与您通话。”
听到卓瑞的那声“喂”, 何苾的头皮全麻了,鼓足了勇气才嚅嚅叫了声:“哥。”
卓瑞硬硬的说了句:“你真是好样的。几年不见,交手第一回合我就输了。”
何苾嘿嘿笑了两声:“哥,我是开玩笑的,是你自己要当真,我也没办法……”
卓瑞哼了一声,说:“你长大了,谁也管不住你了。之前你明明在H市,居然敢骗我。我问过奶奶了,你现在是陆离的助理嘛,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别再躲了,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已经回到H市了,你什么时候放完假?”他的声音从话筒传过来,有几份硬气,几分冷感,却又有几分让步的感觉。
“我……”何苾慢腾腾的说,“我不知道。等陆离从瑞士回来,我自然该回H市继续工作。不过,我这份工作是短期的,陆离回西班牙,我就恢复自由了。”
“我知道。”卓瑞说,“就当玩玩吧。你也别折腾了,妈叫你去南洋接手卓家的事。”
何苾冲口而出:“我又不姓卓。”
“是,你不姓卓。那你也不是我妹妹。我会记住你说的话。”卓瑞的口气突然变得有点促狭的味道,让人琢磨不透。
何苾倒也没深究,只浅浅想到了另一层顾虑,嘴唇嗫嚅好几回合,才试探似的问:“哥,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帮个忙好不好?”
卓瑞隔了几秒才缓缓问道:“什么忙?”
何苾说:“在H市见到我的话,你就当作不认识我吧,好吗?”
卓瑞闷闷说了句:“你可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我会好好考虑。见到再说。”
……兄妹二人算是和平谈判成功,挂了电话,何苾舒了一大口气出来。
一旁的卓何邀弟扫了何苾一眼,淡淡的说:“你呀,从前还以为你最懂事,想不到越大越没谱,这么胡闹。幸亏你哥疼你,不然能由着你这样耍人。”
何苾继续赔笑上前,一边帮卓何邀弟捏着肩膀,一边说:“姑奶奶,你知道我和我哥磁场不对、八字不合,不见面最好。”
卓何邀弟斜眼睨着何苾:“怎么个磁场不对、八字不合?我怎么没看出来?小时候两个人不知道多好。”
何苾呵呵笑了两声,没回答。
卓何邀弟叹了一声,拍了拍何苾的手背,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俩没有意愿结合,我也不会非要你们在一起,但是他始终都是你哥,他是关心你的,别躲他了。你也不小了,该找个人,(奇*书*网。整*理*提*供)安顿下来了。陆离那孩子我瞧着也不错,身家清白,人也上进,性格又好,对你也上心。你怎么看?”
何苾面色一垮,收了手,说:“姑奶奶,我求您了,别乱点鸳鸯谱了。陆离是个好人,但是像他那样的好人就只是当好朋友的材料。我跟他,没可能的。”
卓何邀弟抬头瞪向何苾:“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自己看看,你都多大了?再蹉跎下去,难道要当老姑娘不成?……”
何苾傻傻站着任由卓何邀弟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心里却鬼使神差的想到,此刻的卓何邀弟与何母倒是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
见何苾傻站着,卓何邀弟继续念道:“怎么,没话说了?这点你妈说的没错,你再不打算打算,就真的要剩在家里了……”
何苾听到剩字,不禁莞尔:“姑奶奶,您可真是与时俱进。”
“少贫嘴。”卓何邀弟白了她一眼,下一刻两人齐齐听到外面大门的声音,卓何邀弟念了句:“奇怪,钟点工上午都收拾过了,下午还有谁来?苾儿,去看看。”
“嗯。”何苾一边应答,一边匆匆往庭院外走。才走出厅门,就看到大门口有人进来了,正背对着她合上大门——社区治安好,所以卓宅的大门白日都没上锁,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
朱红的大门后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穿一身清爽的休闲装,那矫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