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给何苾塞了张便签纸过去,用他那歪歪扭扭的中文字写着:“你要不要先走?”
何苾微笑着斜视了他一眼,微微摇了下头,然后低下头去,就着便签纸无力的画圈圈。两人的互动引来了陈惜墨一阵一阵的侧目,何苾自是不知了。
卓瑞扫视了一圈,森寒的目光震得一圈高管弱了声,以为他又要发飙。
谁知卓瑞这次倒是好脾气得多,语气仍是又淡薄又不屑,但还好没有太大的怒气:“讲了那么多,全是废话,正常人听了都想睡觉。”说着,指了指座中的人:“那个谁?你刚汇报什么?多哈回合谈判又失败了?中国股市回暖了?政府出台刺激房地产市场的相关措施?你想说什么?我这里不需要经济分析师。”又指了指另一个人:“你说二期工程现在开始很好是吗?你给我列那么多数字出来,说每一项支出在现阶段都是节约型的投资是吗?数字表格列得很漂亮,一目了然——那我问你,你算过阶段性的投资回报率了吗?建成需要3年,3年后的市场饱和度是多少?我们的营销支撑点要按地区按时间区分的,这些因素你分开纳入计算了没有?”……训了几个人,见一个个又吃了鳖,卓瑞忽的站起来,说:“二期的事别再跟我提,先把一期的手尾给我做好了。麦克,你接着主持,把下面的事情安排一下,我出去透透气。”
卓瑞说完,走到何苾身边,俯身低低问了句:“很无趣是吗?我们走吧。”
何苾目光一紧,恍惚中站了起来。卓瑞帮她拉开椅子,带她离开了会议室。
一直到坐在卓瑞的世爵上,被他带着兜了一圈的风,何苾才恍然大悟过来:“哥,你又在利用我!”
卓瑞嘴角滚过一点笑,说:“用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何苾故意赌着气说:“你自己想出来溜达就把会议结束了不就好了,干嘛拿我说事。”
卓瑞说:“其实这次会议的事项,现在麦克正在公布,我们一早就安排好了。只是,夏花中国公司那些高管里,有墨功和鼎天安插的人,都在鼓捣二期的事,我要避过去。”
何苾心知卓瑞不是个多话的人,只因在她面前才没有隐瞒,这一听下来,知道其中另有内情,忍不住问:“夏花集团总部是不是有问题了?是资金问题?”
卓瑞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摸了下何苾的头,说:“那么聪明干吗?资金是出了点问题,不过不是夏花总部的问题。”
“那是……?”
卓瑞瞄了眼一脸问号的何苾,说:“Sterling家族有个商业银行,去年受了次贷危机影响,出动了储户存款做保证金。夏花总部的大笔资金都在里面。暂时还不能抽出来。”
卓瑞并不习惯与人分享,尤其是公事,但何苾毕竟不一样,一问一答之下,他全盘托出。
Sterling家族产业中,有一间商业银行。之前一直有专人打理。那位有名的金融大鳄执掌Sterling商业银行的时候,拿着上千万英镑的年薪,每天都叫嚣要拓展新业务,没事就鼓捣鼓捣证券投资,然后,愣是让银行的闲置资金全部打了水漂,到最后,大鳄带着丰厚的薪金离职,Sterling商业银行却要出动储户资金做保证金勉力支撑。幸亏前两年,卓瑞开始陆续接手Sterling家族产业的时候,买下了欧洲和中东最大的两家连锁超市和商场,随着全球性的金融危机爆发,这两家零售业巨头在采购方面纷纷及时调整,从原材料开始抓起,与供应商从各个方面做了成本控制,生生砍下了18%的采购支出,然后让利9%给了终端顾客,在促销方面有了价格优势,整个让利风暴席卷了欧洲和中东的零售市场。卓瑞让手下的调查公司做了最详细的报告,报告显示,两家零售业巨头的营业额和盈利率在金融风暴中都是稳步上升的,整体态势非常乐观,照情形看,不用多久便可回暖部分资金。
如今,卓瑞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卓瑞的做法固然无可厚非,何苾却出乎他意外的想到了另一个层面上去,带点埋怨的口气说:“你这一拖,你知道有多少人被你害死了。”
卓瑞说:“在商言商。”
何苾叹了口气:“看来我不做生意是对的。”
卓瑞说:“卓家那一摊子还等着你去接手,不要逃避。”
“哥!”何苾叫道,“你不要什么都算得那么精准好不好?刚刚讲那么多,还以为你就是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分享下心事而已。闹了半天,你在给我上课吧?那我不听了。”
卓瑞笑了一声,说:“你现在怎么了,跟刺猬似的。好了,不说了。说说想去哪里玩吧?”
何苾想了想,说:“哪有什么地方去。——不如,你放我下车,我随便走走。”
卓瑞说:“这么快就不想看到我了?”
何苾笑道:“回头你来接我就是了。”
卓瑞问:“那你到底想去哪?”
何苾开始指路。七绕八绕之下,卓瑞的车拐进一条安静清朗的道路,看到“逸心福利院”五个大字的门匾静静挂在门墙上方,他明白过来:“你在这里做义工?”
何苾说:“来过一次。突然想起来了,就过来当临时保姆带带小孩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卓瑞连连摇头:“那么多小孩,我搞不定。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我到时候来接你。”
何苾失笑,这么多年了,卓瑞始终还是过着疏离人群的生活,他一直不习惯人太多太嘈杂的地方。当下也就不勉强了,下了车,目送他将车转弯,自己进了福利院。
赵院长见到何苾的时候颇有点意外的神情,毕竟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许多人都只来一次,爱心也只有一次,之后便不会再见。能回头想起那些孩子,再过来福利院的,是屈指可数的。
何苾笑笑说,其实她也有私心才来的。因为这里安静,因为这里是片净土,在这里她可以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赵院长微笑着说:“既是如此,那就欢迎你常来,跟孩子们做做伴。”
跟孩子们呆在一起,忙碌而简单,不需要动脑子,何苾找回了这段时间一度迷失的平静,她再次见到了妮妮,妮妮的气色好了许多,最让她高兴的是,妮妮居然还认得她,一声“苾姐姐”让她惊喜万分。同时,她也再次见到了一位义工,和那个十五六岁的单薄少年,就是上次妮妮塞给何苾的那个,叫赵风。
在赵院长介绍之下她才知道,那个单薄少年赵风,也是在这家福利院长大的,因为有先天性白血病,无人领养。现在年纪渐长、身体渐弱,每天数着日子,但仍坚持在院里帮忙,因为他说,他不想不干活白吃饭。
赵风的事情让她有些唏嘘,但赵风只是笑笑,说:“人都是自私的,我没理由要求别人对我无私。”
这个所剩时日不多的少年,对生命的宽容,对生死的从容,震慑了何苾。那一刻,她仔细的回想自己的心路历程,她发现,她实在太过完美主义,眼中容不下一丁点的灰尘。她对这个世界的要求太高,总是希望她的世界里事事完美无暇、一尘不染。
这世上本没有净土,连孩子都懂的道理,她却一直不肯面对。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其实,换个角度想,她已经很幸福,很幸福,她还苛求什么呢?
第十四章(4)
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妮妮和一班小孩子非要送她,何苾拗不过,让他们送到了门口。
站门口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卓瑞来接,倒是等来了他的电话,说是往福利院方向的拐角出了车祸,交通堵住了,他的车进不来,让何苾绕两条路出去大道上找他。
何苾收到消息,告别孩子们,自己走了出去。走到街道拐角,果然见到围满了人,道路两头也都停满了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嘈杂得很。何苾忍不住拨开人群进去看个究竟。
一辆黑色帕萨特的前方地面上,躺着一个颀秀的中年女人,现场并没有血迹,但那女人面色苍苍,两唇发白,双目紧闭,没有血迹。行人们里里外外围了几层,指指点点。司机是个平头小青年,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挠着头,脚都快跺起来了:“怎么还不来?……明明没撞到人,怎么就倒了?……真是倒霉!……”
何苾上前探了探中年女人的气息,有点微弱,但还好,还算正常。
正是夏末初秋交替时节,夕阳未落,天气仍显得有些闷热。行人们聚拢在出事地点,里三层外三层,浑浊的呼吸、霉臭的汗味交织在一起,黑压压的人头遮住了大半的天空,显得现场有些郁气难散。
何苾见情形不对,扯着喉咙疏散人群:“大家请帮忙往后退一下!伤者需要流通空气!……请往后退一下,谢谢……”
之后,她小心翼翼的扶起中年女人,让她躺平,正要动手掐她的人中,她自己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很有灵气的明眸。
何苾这时才仔细看了看这个中年女人。她长的十分典雅、知性,颀长均匀的身材,一袭烟色长裙,气质怡人。看气质、看打扮,也许是个大公司的高级秘书,也许是位大学讲师,何苾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站在台上的样子。
中年女人脸色并未回暖,但还是撑着地坐了起来,然后扶着帕萨特的车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何苾伸手扶了她一把,终于站稳。这时,110警员和急救车刚好赶到了下场,女人用虚软的声音对警员说:“不关司机的事,是我自己晕倒的。”
平头小青年司机一听,囔囔起来:“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早说了不关我的事了!那我可以走了吧?”见警员摆了摆手,平头小青年飞快的往车上钻,边钻边说:“想讹我?哼!没那么容易!”恶狠狠的瞪了何苾一眼:“还找了个托儿?……靠!……”
何苾充耳不闻,待帕萨特开走了,人群也慢慢散了,才失神的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自嘲。
中年女人还是登上了救护车。上车前,她同何苾说了句:“谢谢你,小姑娘。现在的人,少有这么热心的了。”
何苾笑了笑,朝她摆了摆手,送她远去。
救护车走远了,何苾想到卓瑞应该还在外面的十字路口等她,忙顺着街道往外围的大路走去。
通往十字路口的道路,是个大斜坡,何苾正好走下坡,不费什么劲,走着走着,有点恍神,浑然不知身后有辆大众正在以加速度朝她滑下。
身旁嘀嘀的喇叭声比先前的伪车祸现场收敛了非常多,何苾专心致志的想着近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许多事情,想着一些没有头绪的事情和一些立场未明的事情……她的脑子有点乱。
然后,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砰”的一声巨响。何苾周身猛的一抖,回过头去。
只见卓瑞的世爵跑车,横在她身后约两米处,生生截住了滑坡下来的大众。
四周围的人群闻声慢慢的聚拢过来。
何苾呆立当场,久久没有反应。那神情,一如当年,听说卓瑞出车祸的那一天。
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何苾还在念初中,大部分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会在课桌里面偷偷藏一本言情小说,可她每天和高渐飞一起,忙着参加学校和班级的各种庆典、活动,压根没有时间去幻想白马王子应该长什么样子,她只知道对卓何邀弟拿她当童养媳的做法竭力反对,誓死不从。那个时候的卓瑞,已经长得人五人六儿,开着重型机车,谈着小恋爱,过得潇洒快活。
当时,虽然何苾对卓瑞搞混了吴影吴缘双胞胎姐妹的事已经了然于心,但她没吭气,虽然她知道幕后黑手是杨子,她也没吭气。对她而言,那些都还只是小事。
直到有一天她放学回到家,何母破天荒的说了句:“你去卓家看看。”
何母向来不让她与卓家来往,平日她去探望卓家人,都是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那一天何母却主动叫她去卓家,那神情看上去那么的凝重,看在何苾眼里就跟天要塌了似的。
那天,何苾提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到了卓宅,一个人都没有,辗转从保姆那边问来了消息,竟然是卓瑞出了车祸入到医院的消息。
何苾大致了解了一下车祸的过程,听到吴影当场死亡,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跌跌撞撞的摸到医院,卓瑞还在手术室里没有出来。
何苾眼睛一闪不闪的望着手术室的灯,就那样望了七八个小时——卓瑞那场手术,做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手术室的灯熄灭的时候,医生推开门出来,何苾却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何苾醒来的时候,卓瑞自然还在重症隔离室。接下去那段时间,她每天守在隔离室外面,隔着玻璃窗死死盯着病房里面色全无、一身绷带的卓瑞,生怕一转身,卓瑞就会人间蒸发,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两天后,卓瑞醒了过来,何苾推开卓灵就冲到了他床边,抓着床沿的被子,眼泪扑簌扑簌,掉个没完没了。当时,卓瑞挣扎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事了。”
平日打沙包、举哑铃,重拳如石落的卓瑞,术后只剩下风中落叶的力量,轻轻拂过何苾的头。她抓住卓瑞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试图温热他的手背,一边低声呢喃:“哥,对不起。”她没有说为什么。卓瑞也从来没问。之后没多久,卓瑞也就出国去了,他们一别十多载,几乎没怎么联系,偶尔的家电也难得说上几句话。
……
突然见到卓瑞的车横挡住了她身后滑坡冲下的大众,何苾近乎失掉知觉。直到卓瑞打开车门,走到了她面前,她双手抓着卓瑞的手臂,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的察看,边看边问:“你没事吧?没事吧?……”
卓瑞说:“当然没事。正要说你呢,怎么叫你都不应,响了那么多声喇叭也不知道回头看看什么事。”
何苾一边拍着卓瑞的胳膊腿儿,检查没事了一边念叨着:“幸亏没事,幸亏没事……”听觉有点滞后,半天才听见卓瑞的埋怨,回过神来,小声问道:“呃,什么事?”
“那辆车的司机,停车忘记挂P档,结果车子就滑坡下来了。”卓瑞指着身后的大众说。
这个时候,路上的人已经纷纷聚拢到了出事地点观瞻那两辆车,大众的驾驶室根本就没人,确实是个意外。
大众的司机是个中年胖子,刚进了便利店买东西就发生了这么一幕,从坡顶一路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跑到车前,站在卓瑞与何苾身旁说:“两位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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