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苾念的是S城最好的贵族小学,卓灵一次性缴清了六年的天价学费,可以保证她即使念不好也能进重点中学。
那个小学的孩子,非富即贵,第一天上学,卓灵将何苾打扮得公主一般的进入学校。她的第一个同桌,便是旧识的陈惜墨。
那一天的事,何苾自然忘不了。因为何母后来赶到学校,要把她带回家,是在众人劝说下才妥协下来。
何苾被吓得不轻,同桌的陈惜墨便趁老师不在,吹泡泡逗她玩。陈惜墨说他可以连吹五个泡中泡,结果才吹到第三个,口中那块泡泡糖就嗖的一声飞到何苾头上再也拿不下来了。何苾伸手到头上拼命抓,好好一个香香公主,终于抓成了一个鸡窝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最后还是年轻的班主任出马,把何苾的一头长发剪短了。
当时,班主任想另外调个男生跟何苾同桌,何苾拒绝了。她相信陈惜墨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
比如关于芭比娃娃的故事。
何苾小时候,卓灵给她买过不少芭比娃娃,她最爱的是一个1981年版的东方芭比(Oriental Barbie®;;编号:03262),这个芭比是1981年亚洲系列的开山之作,在整体形象上很像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贵妇,何苾依稀记得,原装的芭比身上穿着的是黄色及脚旗袍和红底黄花夹袄,手上握有一把牡丹图案的折扇,留着一头漆黑的披肩卷发,十足的东方韵味。但何苾极小的时候喜欢粉红色的洋装裙,于是卓灵亲自动手为这个东方芭比设计制作了一套何苾喜欢的粉红色洋装裙,还做了一套一样的装束说要给何苾上小学穿。何苾上小学的第一天,便是穿着那样一套粉红色洋装裙,戴着珍珠发箍,书包里偷偷藏着那个穿同样洋裙的东方芭比。可是何母对卓灵越权管何苾升学事宜一事十分恼火,在多方谈判,何母自己再三思考、妥协之下,才勉强同意了让何苾继续在那里念书,但是何母也不再让何苾穿得花枝招展,而是亲力亲为,为她缝制一些朴素的布裙。至于那个芭比娃娃,就被何母以“念书了就不要玩了”为理由从家里扔了出去。
何苾自然舍不得那个芭比娃娃,就偷偷的跑出去把娃娃捡了回来,可是,又不能自己保管,于是她把那个娃娃托给了同桌的陈惜墨代为保管。之后,遇到她被何母训斥得太难过,或者被何父何母的吵架声吓到的时候,她偶尔会跑去陈惜墨家中,抱着东方芭比说悄悄话,说完把娃娃丢回给陈惜墨,自己扭头回家。
她一直是相信他的。就好象那个关于公主与巫婆的故事。
有一阵子她很喜欢看白雪公主的童话,童话里有个讨人嫌的女巫后妈皇后,专门破坏纯情公主的幸福。
那时候陈惜墨却跟她说,他听过一个说法,公主的纯情可以光明正大的挂在脸上,给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巫婆的深情却只能偷偷摸摸的埋藏在心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那时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何苾与陈惜墨还在念小学,陈惜墨已经接触了许多外面的东西,他的童话书是没有插画的,繁体字竖排的成人版本,里面写到了白雪公主当上皇后之后,残忍给她后母穿上了烙红的铁鞋……
陈惜墨告诉何苾,白雪公主的纯情是摆给王子看的,也许有一天,这个恋尸癖王子会厌倦,也许公主会成为另一个巫婆;相反的,巫婆对白雪公主的父亲却可能是深情不移的,白雪公主的父亲就是感受到了,所以才在女儿和爱人之间选择了爱人。
他说,强悍的巫婆其实外强中干,柔弱的公主耍起狠来才是无所不用其极,此情彼情,孰是孰非,真真假假,谁人能辨?
何苾记得很清楚,当她看到证据童话书时,哇的一声哭了,从那以后便不再迷恋童话。白雪公主的形象都已经土崩瓦解,童话故事还有什么可眷恋的?她性子就是那样决绝。从那以后,她改看《三言二拍》、《红楼梦》,改看《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有一次甚至和陈惜墨研究了许久“黄色证”到底是什么,从囫囵吞枣到初谙世事,她和陈惜墨在名著的世界里建筑了另一个自己。
当然,高渐飞也曾试图与何苾一起到陈惜墨那借课外书看,无奈高渐飞实在是天生好动,总是上窜下跳的,到何苾家做作业除了仰慕何苾,喜欢黏着她,还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抄作业方便。让高渐飞上完规规矩矩的课堂,再让他看正儿八经的大部头书籍,他没两天便失了兴致跑得没影了。于是,何苾与陈惜墨之间保持了这样一条单独的对话线,培养了一种难能可贵的信任感。
她相信陈惜墨,所以,她记住了公主和巫婆的这段故事。并且,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她总是在别人称呼她作“香香公主”之前,说自己是个巫婆,说自己段数很高,然后任由旁人以为她薄情、寡情、绝情。
陈惜墨偶尔会这样子用一些成人式的童话来逗她,她则用另外的方式来逗他。小学时候,陈惜墨语文学得不甚好,四字成语总是用得牛头不对马嘴。老师便让作为班长的何苾帮他补习。当然,经何苾补习的同学很多,但别人都是课后留在教室补几十分钟,陈惜墨却是特别待遇,在他家补习,所以补的时间相对也比较长。
有一回,陈惜墨拿着本本问她:“两小无猜、心如鹿撞是什么意思?”
何苾盯着陈惜墨看了半天,眼珠子一转,突然对他说:“我背上有点痒。”
陈惜墨以为她又皮肤过敏了,赶紧说:“怎么了?又过敏了?那赶紧回你家去敷药吧。”
何苾扑噗嗤一声笑了,解释说:“我们从小就认识,我随便说件事情,你不用猜都知道为什么,这就是两小无猜了。”
陈惜墨当时摸了摸头,呵呵的笑,又问她:“那心如鹿撞呢?”
“就是心怦怦的跳,跳得很快嘛,真笨。”何苾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他真的很笨……
陈惜墨想了又想,摇了摇头,说:“没试过,不知道什么感觉。”
何苾盯着陈惜墨的眼睛一直看,眯着眼睛笑,看得陈惜墨有些发怵。那个时候,何苾的恶作剧心理正在酝酿。然后,她走近陈惜墨身边,嘴巴贴到他唇上轻轻一吻。
正值冬季,何苾的唇很冰,却很柔,有很细腻的触感。
陈惜墨当时窘得满脸通红,张口结舌,狼狈不堪。
何苾却得意的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快跳出来了?这就叫心如鹿撞!”
再后来,何苾自己回想起来,会忍不住发笑。因为越是长大,她越是发现,当年陈惜墨捉弄她的,跟她捉弄陈惜墨的,根本不成正比。因为,横竖都是她吃亏。
但那些小插曲,毕竟是孩童时期的玩笑,进了中学以后,她与陈惜墨就不再有那种过家家式的童趣了,也慢慢的生疏了。尤其是何苾与高渐飞的绯闻多了,与陈惜墨也就更避忌了。
也不知是初二还是初三开始,高渐飞便一直追何苾,而且愈挫愈勇,持续到大学毕业才死心结婚。从小学到中学,关于高渐飞与何苾是金童玉女的说法,在他们多年合作无间的工作表现上得到了完美体现。中学开始,关于高渐飞与何苾是一对的说法,几乎每个学期传一遍,什么版本都有,传得没半点新意,自然,何苾与陈惜墨之间就显得更加界限分明了。
其实,何苾和陈惜墨之间一直算熟的,熟得无话不说;却也一直是挺淡的关系,淡得几乎没有同学知道他们是从小到大,还要胜过高渐飞几分的交情。没有人知道,高渐飞只是个烟雾弹,何苾一直都对陈惜墨更关心一些。只是,她的关心往往会加上高渐飞的关心,然后众人会把这两份关心凑加起来,称之为“照顾”,即使陈惜墨的成绩一直比高渐飞好很多,众人眼中的陈惜墨,一直也只是班长何苾和班副高渐飞身后一个面相模糊的小跟班,一个班长班副都极乐意照顾的极普通的同学。
群众的目光毕竟还是雪亮的,高中时期何苾和陈惜墨也曾差一点点传出绯闻,但很快的因为陈惜墨与另一女生的恋情曝光而平息风波。当然,陈惜墨与该女生的那场早恋也是还没正式开始,就不幸的被老师掐死在了萌芽状态。在陈惜墨成为高考移民之前,何苾印象中的高中时代,关于陈惜墨,似乎整个就只剩这么一件往事了……他,果然没有存在感……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此时的何苾迷茫得已经没了方向。看着墙上的字画,过去的二十几年竟然跟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全跑了出来。
她是个决绝的人,一个几乎不懂得说后悔的人。所以多数时候,她都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回头看;所以多数时候,遇到任何事情她都不会去问为什么,也不会去追究什么。然而这一刻,她终究还是回头看了看。原来真的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她的人生,真是五味俱全。
【HEBE的东方芭比,原装长这个样子】:
第四章/下
何苾走到书架前,看着那满满一面墙的书籍,触手可及的都是些企管类、经济类的英语原文书,头顶上那些才是当年她和陈惜墨一起读过的名著,《三言二拍》、《红楼梦》、《复活》、《安娜·卡列尼娜》……一本一本,已经是束之高阁。
一排排书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书脊上的字一个一个飞起。当年低头阅读过的那些书,如今却要仰着头才能捉得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字。那一刻,她忍不住想到,那么,她与他一同走过的岁月,是否也已经到了束之高阁的时候?想到这,心中又是一凛。
何苾踮起脚尖,费劲的从头顶上扯下来一本名著,随意的翻着,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正发着呆,李卉笑眯眯的端着碗燕窝粥和一碟小馒头进来,说:“刚好今天有做燕窝粥,就多蒸了几个馒头,你随便吃点。”
何苾道了声谢,直直坐在书桌前喝了几口粥,却是食不知味。
李卉本要端着盘子出去了,见她有点心不在焉,问她:“想什么呢?”
何苾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在想舞会的事。”
李卉笑笑说:“舞会的事就不要想了,不如想想惜墨。”
何苾抬着头望着李卉,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言语。
李卉说:“我看得出来,惜墨还是很喜欢你的。你们毕竟是打小就认识的,知根知底,如果能在一起的话,真的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何苾憋了许久,才终于忍不住说:“您别乱说了,他不是有女朋友吗?报道上都说,墨功国际和鼎天集团会做亲家。”
李卉含笑说:“报道上说的哪能都作得准。我说的才作准呢。听我的,没错。许乐跟惜墨两个人那性子都不像合得来的,惜墨还是喜欢你多些。”
何苾听到这却忍不住笑了笑:“我们都有十年没联系了。”
李卉惊讶起来,碎碎念道:“你们一直没联系吗?一直没联系?那就奇怪了……那他买那些娃娃给谁?……”
何苾没听清话尾,只问道:“是没联系啊。你说奇怪什么?”
李卉想了想,笑了起来,说:“惜墨自己会跟你说的。好了,你看书吧。我不打扰你了。舞会估计也快结束了,惜墨会尽快赶回来的。”
何苾目送李卉离开,吃饱喝足难免悃意横生,加上本来就已经是大半夜了,她坐在桌前看书,书上的字却渐渐模糊起来,她也不知不觉的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往她身上披了件衣服,她才惊醒过来,一抬头便对上了陈惜墨那张干净的脸庞。
何苾整个人的意识还在朦胧之中,迷迷糊糊的问了句:“回来了?”
陈惜墨心头一暖,却忍不住说她:“怎么靠在这睡了?着凉了怎么办?”
何苾却揉了揉眼睛,问他:“几点了?”
陈惜墨看了看手表:“快三点了。”
“哦。”何苾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我要回酒店了。”
“这么晚了。”陈惜墨说,“今晚留下来吧,我已经请卉姨去收拾客房了。”
何苾看了看陈惜墨,说:“不了,再不回酒店,陆离会担心的。”
陈惜墨似被什么刮了一下,蹙眉说:“我跟他说了今晚你在我家,没什么好担心的。”
何苾摇摇头:“你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真的得回去了。陆离答应我家人出外要照顾我,我不能让他担心为难。”说着站了起来,不觉外衣已滑落下来。
陈惜墨快手接住下滑的外衣,重新为何苾披紧了,说:“我自然还有别的事,不然也不会叫你等我回来了。”
何苾怔了怔:“什么事?”
陈惜墨双手靠到她肩上,把她轻轻按回座上,说:“等我一下。”
何苾不知道他想干吗,解了外衣搭在椅背上,干坐着等他。
陈惜墨进了他房间去,片刻工夫抱了一个置物箱和一轴画回到书房,他将置物箱搁到桌上,然后把那轴画递给何苾说:“这张画是要送你的。”
何苾有点疑惑的接过手,推开画轴,那幅“墨荷飘香” 图赫然入目。
墨荷飘香。——陈惜墨,何香香。
她早该想到的。
过去的种种缠绕心间,刹那间,十几年相伴成长途中的的点点滴滴全部涌上心头,她曾一度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心境,突然之间全部返回。心头一紧,手开始发抖。
陈惜墨以为何苾冷了,退后几步关了空调,复而转头问:“还觉得冷吗?”
何苾眉眼弯弯的望着他,说:“够暖了——只是还有件事要跟你自首。”
陈惜墨呼的转过头:“什么事?”
何苾停了停,说:“呃,当年那张《赠卫八处士》的字帖,被我撕了。”
“就这样?”陈惜墨放松下来,笑道:“撕了就撕了,本来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张墨荷飘香图,如果你还想撕,也随你高兴。”
何苾把画小心的卷好收起来,说:“不撕了,等你成就更高一些,我拿去卖。”
陈惜墨笑笑说:“还有样东西也是你的。”说着打开了置物箱。
满满一箱的芭比娃娃,何苾顿时看傻了眼。半天才发现其中有只特别眼熟,拿起来一看,可不就是自己当年叫陈惜墨帮忙保管的那个穿粉红洋裙的东方芭比!
何苾低头再看箱子里那些都未曾开封的芭比娃娃,心头一热,眼眶不觉也热了。一时间,她已不敢抬头再看陈惜墨。
陈惜墨还没注意到何苾有任何不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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