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次没这么幸运,刚才的一番奔波过后,薛黎陷很难再次这么快将那么强的内力再度集中爆发,刺耳的金属与山石摩擦的尖锐之声在耳边持续性的响起,薛黎陷稳了下心神,再次提气狠狠的发力,只听「叮」的一声,中了。
薛黎陷略微松了口气,这才发觉,不知是不是刚才咬牙切齿的用力用狠了,只觉嘴里一股子碎末子,难不成是这玉制的灯柄叫自己磕碎了?
一定很贵吧……苏提灯不会叫自己赔钱吧……
薛黎陷让还能活动的舌头把那些碎渣子在口腔内推了一推,以防自己咽下去,总觉得那碎末一样的东西有些怪,又说不上哪里怪去……
四顾望了望,周围除了山崖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压根看不到底下也望不到上面。
正当薛黎陷思索着俩人就这么一直挂着也不是办法的时候,就听很轻微的一声「咔擦」。
他娘的!
匕首断了!
薛黎陷简直不知道要该说甚么了,只能在急速下降的过程中再次箍紧了苏提灯,尔后用尚且还能活动的右手,向下拍去,尽量阻挡坠落的速度。
接连冲斜下连拍了数十掌之后薛黎陷就有些慌了,这么拍下去他一定先被累死不可,可谁知道……
欸?!
等等,刚才那最后一掌怎么拍空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从苏提灯怀里摸了一把,摸到了他的匕首,尔后快到斩乱麻的趁落到最后一掌拍到的地方之前,再度发力,将匕首捅进山岩里。
这一切也都是电光火石间,身下的云雾渐渐被风吹散,薛黎陷看到了一个突出的山岩横在他们脚下,而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山洞。
如果没猜错,可以走进去先待会儿,等援兵赶到。
薛黎陷小心翼翼的拼着内力,将匕首在山岩上划下了一条长口子,尔后带着苏提灯落到了山洞前突出的横岩上。
终于将那柄差不多被自己的口水给洗涤过一遍的灯笼柄拿了下来,薛黎陷搀着苏提灯,轻轻往洞口里走了几步,拿灯笼照了照,前面仍旧一面漆黑,看不清楚,但眼前却确确实实可以稍微遮风挡雨一下。
「吧嗒吧嗒」的声音于这暗夜里乍响而开,薛黎陷吓了一跳,可再仔细循声一看,倒是苏提灯那仍旧流血的右手在作怪。
因为看不清前方,不敢走太靠里,薛黎陷只是搀着苏提灯到洞口处坐下了,尔后准备撕自己的衣服给他包扎下……
可看了看自己这无非也就是一身短打的粗布衣裳,和苏提灯那里外里统共三件的华服锦袍,薛黎陷小小声商量道,「撕你外袍成不?」
苏提灯靠在山岩上发了会儿愣,神色还有些迷茫,闻言也只是呆呆道,「别撕里面的就成。」
薛黎陷无语,心说我一个男人做甚么要撕另外一个男人的里衣,心下腹诽归腹诽,面上还是手快脚快的替他弄好了。
果然奶油小生就是奶油小生,这屁大点事都吓得走不了路了。
薛黎陷握着苏提灯的那盏灯笼,略微走到横出的这块山岩上,打算向上照照,附近有没有甚么标志,怎么突然这里就有一个山洞呢,而且山洞是通向哪里的,还有,苏提灯的手……
「欸,我说,你刚才在马车里头干嘛啊,做法失败啊?满手血的还让马车受惊了似的……我草!」
薛黎陷觉得,自己如果刚才没看错的话,那确实是一只手骨搭在苏提灯的肚子上,而不是苏提灯自己的手。
尔后,那手骨拖着苏提灯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往山洞深处去了。
生死攸关的片刻之间,薛黎陷只听见苏提灯微弱的喊了声,「灯笼……」
草!
灯笼在自己手里,可他被拖进去了……
薛黎陷虽然现在很想把灯笼甩过去,自己在这等救兵算了。
可……
他做不到罔顾人命的消失。
他娘的二大爷!
我上辈子是掘了苏提灯的坟吗!
薛黎陷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尽量拼尽刚才从崖边摔落时剩余的力气,追着那拖着苏提灯的手骨去了。
前方有很多未知的危险。
可前方也有一条鲜活的人命。
前方这条鲜活的人命虽然很可能也害过人。
但……终究是可能而已。
万分之一的几率尚且要拼尽全力去救。
薛黎陷想起小时候他的一位师傅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
他的那个师傅当年也是个被正渊盟追杀的恶人。
他其实从没做过坏事。
只不过一直被诬陷做了坏事。
师傅说这世上最坏的就是人心,最恶毒的就是人所说的话。
他曾经也有很多次念头,真去做个坏事,真去应了那个糟糕的名声,这样省的便宜了那群骂自己不好的人。可他再转念一想,他真去做了那些个坏事,才是真正的便宜了那群故意诬陷自己的人,他甚么都可以对不起,但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这世上有很多人是为了活给别人看的,他却只想活给自己看。
哪怕日后正渊盟都没能帮他洗脱得了罪名,他却不介意,只愿意在正渊盟做一个快快乐乐的隐士,把自己那身好武功和好脾气传给一个喜欢的徒儿,尔后,欢欢乐乐的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他师父死前,别的没说,只告诉他,「这世上每一个恶贯满盈的坏人,都曾经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一个人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是个好人,我们也不要放弃他。这才是光明真正的意义。这也是正渊盟存在的意义。」
薛黎陷不知道自己狂追了多久,他觉得苏提灯就算不被那手骨吓死也快被拖死了,四周围除了初时的寂静,此刻已多了些悉悉索索的声响。
听不真切,时远时近。
他生平头一次恨苏提灯要穿那一身黑袍,那手骨又接着他外衣的掩饰,瞬间就找不见了。
「苏提灯!」
狂吼出去的一嗓子,只有无尽的回音。
尔后,整个洞府瞬间全暗了下。
薛黎陷一吓,手中的灯笼竟然……
他这一惊诧还没完,那灯笼就又亮了起来。
比以往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亮。
苏提灯就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像个死人。
而原先给他稳稳包扎好伤口的布条,早已叫他扯的稀巴烂,或者是在地上拖得稀巴烂。
那白玉也似的一双手,此刻满是伤口,及着原先一道极其深的刀伤,没认错的话,是月娘送他的那把匕首造成的。
他身上的血流的很快。
很快很快。
快到薛黎陷觉得,是有甚么东西在吸他的血似的。
「苏提灯。」
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还未待走进,突然就止住了脚步。
隐隐约约中,有婉转动听的女音缠绵而来,似乎是在歌唱。
苏提灯觉得,自己九死一生的时候实在太多了,而他自己,实在也太抗折腾了。
这般苦痛若放在十六岁之前,他是坚持不下来的。
可是十六岁之后,他就发现,他一切都能忍下来了。
体内的冥蛊早在失血过多的那一刻就开始躁动起来了,五脏六腑被挤压碾展,他想要把那柄灯笼抢过来,至少靠灯笼也能让那冥蛊安静一些,他腰间还栓了一整瓶的不归,吃下去总归还是有活头的,可薛黎陷不知道怎么却莫名其妙的反方向走远了……
带着自己的那盏灯笼,离自己越来越远……
「薛……」苏提灯一开口就喷出一口血沫子来,这个洞里有古怪,如果没猜错,这里面藏了不止一位蛊师,刚才的那白骨手爪他也见过的,南疆毒巫一类擅使的……
怎么就这么恰好,在卫家附近不远处山下?山下还有个山洞?
还是说……
甩开脑子里所有念头,苏提灯撑着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向薛黎陷离开的那个方向走了没几步,就又再度腿一软失去了支撑的重量,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该死!
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个时候……
这个病他到现在也无法自医,只知是小时候被断了许多经脉之后留下的病症,就是有时候会走的好好的,突然全身无力,一般挺个十来秒也就好了。这也是他走路为何一直不快的原因,至少慢点走,他力气被抽走时,他可以随时找个眼界里撒么到的东西来扶一下。日后左腿……那处伤之后,他更是走的步步锥心疼,还要时刻提防着,不知哪一刻力气就被抽空。
只是如今,让薛黎陷提着灯笼再远离自己十来秒的路程,自己估计就要完了……
薛黎陷拖着灯笼,有些行尸走肉一般的继续渐渐的向前方更浓重的黑暗处走去。
一步,两步……
寂静的夜里,只有薛黎陷那略显拖沓的脚步,显然有些抗拒,似乎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种状况不对,不想走,可还是□□控了一般的,往前行进着……
而灯笼的光亮,也即将要被黑暗彻底笼罩了……
苏提灯有些绝望,他从来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这么一个地方。
在他的世界里,他只允许自己死在月娘的身边。
他希望,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她。
他希望,她那时候能对自己笑一笑。
他知道这是很残忍很自私的想法,让爱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可他已经大度了那么久了,大度到许多事他都觉得那么荒唐,明明他那么无辜……所以,私心的为自己做一件事,不打紧吧……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掉。
他死了,月娘怎么办……
月娘怎么办……
我那美好如天上星的月娘啊……
苏提灯眼眶红了的那一刻,只觉得一条强劲有力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尔后单手把他勒起来了。
眼前是宽阔的胸膛,这人身上常年带着青草的香气,当然,也有些熟悉的药材香,只是无论多么高雅的香气,都遮不住这人身上的匪气,苏提灯只听得那人爽朗的声音在耳边道,「他娘的,曲子唱的是好听,可他妈的说的甚么鸟语,老子一个字也听不懂。」
薛黎陷把苏提灯重新半拖半抱到不远处一座光亮可见的岩石旁休息,他也已经彻底晕头转向了,刚才那一段好拖已经让他丢了回去的路,哪怕他记得,但他觉得,那条路已经不是原来的路了。这是直觉。
因为没有水,也无法给他把手上刚才那一段拖,蹭破的皮和沙砾给弄掉,薛黎陷只好小心翼翼的替他拂了拂,本以为会听到这人喊痛,一打眼却见对方正低着头,一脸来者不善的看着自己。
薛黎陷讪笑,还未待开口,就听苏提灯缓缓叹了口气,「薛黎陷,你刚才在试探我。」
薛黎陷显得很无辜,继续满脸堆笑,「刚才那唱歌的妹子是不是弧青?或者也是南疆毒巫甚么的?这样我出去也可以真真正正的证明,你跟南疆毒巫不是一伙的了。我也可以以后下了血本拼了老命的保你平安。」
苏提灯垂眼看了看手上重新被包扎起来的伤口,缓缓抬眼道,「你……确定不是幻听?刚才我怎么没听到?」
「你没听到?不是吧,那么大的声音一直在回响着,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从前面传出来的。」
「还记得词句么?就是哼几句也行。」
幽幽蓝盏在二人之间照着,因了这次不敢像上次那么大意,薛黎陷刚才就一直跪在苏提灯面前,一条腿还一直别着他的一条腿。
此刻得了空,单手再度拿住了灯笼,单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换了个自己也能跟他并肩坐着的姿势,小小声道,「你确定要听我唱?」
苏提灯有气无力的回,「要不然呢?」
「那好吧,」薛黎陷气沉丹田的清了清嗓子,尔后,扯起了豪迈的唱腔,将刚才那段好似女子般柔若无骨的嫩到能掐出一汪子水来的曲调,彻彻底底的,唱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苏提灯闭了眼耐心的抓了会儿模糊的词句,尔后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
因了单手被薛黎陷给掐住了,苏提灯只能单手从腰间解下那个盛着一整瓶不归的白瓷瓶子,用嘴咬掉塞子,尔后一股脑的全倒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借了刚才自己那豪迈的唱风,薛黎陷侧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见的苏提灯仰头闭眼把那一瓶子药给整下去的时候,也有一种特别豪迈的爷们范儿。
是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就回不来的那种豪迈。
豪迈的让他有些忧心。
未及把瓶子抢过去闻一闻是甚么东西,就见那白瓷瓶被苏提灯重重往前方一摔。
黑暗里响的清脆,也不拖泥带水,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就彻底宁静了。
苏提灯只是有些疲惫的往身后的岩石上靠了靠,没有要再睁眼的意思。
薛黎陷也不再开口打扰他,知道刚才那一系列要发生的事估计已经折腾去他大半条命,自己倒是回到了以前还年少轻狂的日子似的,刀锋舔血担惊受怕惯了,因此也自动的担起了守夜的职责来。
又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薛黎陷一直在拿周围发生的一切悉悉索索的声响来锻炼自己的听力时,就听苏提灯那冷清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鬼笙前辈,十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薛黎陷侧头望去,只见他那一双一直风情万种的眼瞳,头一次敛去了所有的光彩,只有一片冷清的肃杀,却亮过天上辰星。
而不远处的坤字方位,也渐渐传来了一些不似人能发出的呜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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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定框架底稿于2013年1月。
提笔于2014年6月。
《悬灯录》第一部(上)到此完结。
古物先生,于2014年,八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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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灯录第一部(上)到这里完结啦。
预计10月4号下午或晚上能把(中)部发上来。
(上)只是为了拉开南疆和中原的局势。于是一些真正偏恐怖灵异的案子叫我压到了中部或后部。
=w=祝各位看文愉快。古物谢过各位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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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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