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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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红炉-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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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海山并没乘车入城,而是气势十足地坐在马上,红军装、金色肩章、黑色军帽,刀柄锃亮。他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年纪,岁月在他那风吹日晒而变得黝黑的脸上,留下些许风霜的痕迹,但更显出他英姿勃发,他眉宇间的坚毅气度,无声地震慑人心。
  就在杜海山的队伍踏入街道中央时,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尖细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却让整条街的人听得分明,“杜海山是个伪君子。”
  “听说他那些战绩,都是他自己吹捧虚报来的。”不远处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那声音离纪怀宇很近,纪怀宇侧目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瘦小男人,头戴一顶大帽低着头,看来是不想让人看清他的面目。但就在纪怀宇转头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那男人飞快抬头,隔着些距离与另一男人对望一眼。纪怀宇立即从两人的举动中明白,他们是有意来捣乱的。
  想来这也并不奇怪,现在时局紧张,伪政府做不了什么实事,更阻止不了军阀割据的局面,面对杜海山的威望与强大的力量,自然会有人站出来镇压、诋毁。结党营私、各谋利益罢了。
  再望向杜海山,他依然镇定地坐在马上,充满压迫感的目光无声地扫过人群。蓦地,他抽出自己的军刀,阳光下闪动着寒光的锋利军刀准确无误地指向那个戴帽子的男人,他声音洪亮道:“是那个人,抓住他!还有旁边那人!”
  两个捣乱的人一愣,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杜海山训练有素的手下下马抓住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都等着杜海山接下来的反应。杜海山冷眼扫了马下被绑的两人一眼,厉声道:“将他们带回去,审问是谁派他们来的,不交代就军法处置。”语毕,他又环视四周,“我杜海山,每一仗都是带着兄弟们用鲜血和生命,出生入死打出来的,如果有人质疑我的胜利,随时欢迎和我同上战场考证!我们最需要的,就是爱国报国的有识之士!”
  围观的百姓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与掌声,而这声音,如海浪一般冲击着纪怀宇的思绪,让他不由得心潮澎湃。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杜海山,他要跟随着杜海山,要变得和他一样强大,要走向崭新的里程。这样做不只为了忘记感情上的心伤,更为了能保家卫国,实现自己的信念!
  傍晚,上海商会由司马兴主持,为杜海山设下洗尘宴。虽然杜海山并不能算得上政要人物,但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司马兴作为商人,这点敏锐的嗅觉还是有的,所以拉拢杜海山,也算得此次设宴的重要目的。
  贺峰身体不好,贺家由贺泰哲与秦若岚代表出席。今晚秦若岚穿了一身藕荷色旗袍,上绣清荷,做工栩栩如生,仿佛清风徐来便会花朵初绽。青丝在脑后绾起,有几缕拂在颊边,温婉中透出雅致。她身边的贺泰哲则是身穿宝蓝色夹衣,外罩镶绣了金边的马甲,更衬出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杜海山如约前来,除了一名随身军官外并没带更多人。司马兴上前一番寒暄,又介绍了在座之人,便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宴席。
  秦若岚并不插话,而是静静看着贺泰哲与其他人应对寒暄,心疼他的身不由己之余,要来热水和上好的茶叶,为他亲手泡了一壶茶。贺泰哲喜欢去素姨处喝茶,因为素姨泡茶时有个独特的习惯,便是在茶泡好后在上面撒上几片茉莉花瓣,这样的茶饮起来,浓郁芬芳的味道就会充斥口鼻,清爽宜人。
  秦若岚泡好茶,放在贺泰哲手边,在他喝酒间隙便会斟上一盏热茶递到他手中。此时贺泰哲就会转头,两人相视一笑,虽然没有言语,却在这片喧闹的宴席之上独辟出心灵默契交汇的一隅。
  “看来贺少爷福气不浅,有个体贴贤惠的妻子。”正饮着酒的杜海山没来由地忽而丢出这一句话。秦若岚一怔,见杜海山的目光落在她正给贺泰哲端上的茶盏上,顿时心里有些了然。她脸颊一热,本以为他们之间的举动无人注意到,却没想到杜海山竟这般仔细,一切皆落入了他眼中。
  “杜大帅好眼力,谁人不知泰哲与若岚鹣鲽情深,那感情真是羡煞旁人,年轻就是好啊。”司马兴率先反应过来,忙笑着附和道。其实他们夫妻间感情究竟如何,司马兴自然不清楚,也不关心,但只要顺着杜海山的意思说,准没坏处。
  杜海山对司马兴的话置若罔闻,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始终没离开秦若岚,准确地说是定定地望着她手中的茶盏,让秦若岚颇有些不自在。
  片刻,杜海山才又开口道:“贺少奶奶的茶闻起来香得很,不知道是什么好茶?”
  “不过是若岚方才泡出来给泰哲解酒的罢了,并无奇特之处。”秦若岚轻缓而答。
  “香茗自是需人品,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口福?”
  “杜大帅,内人手艺不过寻常,怕让您见笑……”虽不明白杜海山突来此举是何用意,但贺泰哲直觉想要保护秦若岚,开口便要拒绝,却被秦若岚拉住。
  她向他摇了摇头,不知为何,眼前似乎闪过素姨的身影。素姨收集的报纸、素姨提到过往时流露出感伤的神色、素姨提到杜海山的反应……眼下,杜海山所感兴趣的,显然是秦若岚手里的茶,而这茶的泡法,偏又是素姨教给她的,世上偏就有这些的巧合,都指向素姨与杜海山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思及此,秦若岚心底便坚定了心意,她取了个空茶盏,斟满一杯温茶,起身缓步走到杜海山面前,将茶盏递上前去,“杜大帅,请您尝尝,我在泡好的茶中加了茉莉花瓣,因此才会如此清香。”
  杜海山眼中露出一抹激动的光芒,却没更大反应,而是将那神情用尽全力压了下去,他接过茶盏凑到嘴边,缓缓品了一口。但他端着茶盏的手不停地微微颤抖,泄露了他极力想要掩饰的心绪。
  “是这味道!果然是这味道!”杜海山忽然站起身,再也抑制不住地抓住秦若岚的肩头,“这泡茶的方法,是谁教给你的?”
  “杜大帅!”贺泰哲几步走上前,皱着眉扬声提醒着杜海山,虽然很不喜欢杜海山碰触秦若岚,他却没贸然动手。他深知自己的力量比不过杜海山,怕还会让秦若岚受伤。
  许是贺泰哲的声音让杜海山恢复了些理智,杜海山忙放开秦若岚,歉然道:“是我唐突了,杜某一个粗人,失了礼数,还请见谅。”
  “没关系,至于杜大帅您所问之事,若岚是跟个关系甚好的长辈所学。”此时,秦若岚在心里越发肯定素姨与杜海山必然认得。
  杜海山迫不及待地追问:“可否请贺少奶奶告知怎样才能找到那人?实不相瞒,我有个旧友,也有这种泡茶的习惯,但我与她多年前失了联系,多年来,我一直没放弃过寻找她。”
  “真巧,上次看到报纸上杜大帅的消息,那位长辈也提到以前认得您。”
  秦若岚看着杜海山,以为他会更加激动,岂料杜海山闻言,反倒平静了下来,只是秦若岚仔细看去,发现他眼底隐约浮动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如梦轻笼,不甚真实。秦若岚看得心中一动。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会让杜海山这种铁血军人,露出这般柔情?看来无论何人,终无法轻易跨过情字一关。
  “我怎样才能找到她?”
  听杜海山一问,秦若岚反倒有些迟疑。她看向一旁的贺泰哲,素姨毕竟是贺泰哲的朋友,且暂不知素姨心意,倘若贸然让杜海山去找她,素姨会不会愿意?
  “在两广大街上,有间没有名字的杂货铺,杜大帅您去找那里的老板即可。”
  回答杜海山的人,正是贺泰哲。他也是个男人,从杜海山的目光中,他看出了坚定与深情,他知道即便是不说,杜海山也一定不会就此放弃,而且,他能深刻体会那种心中装着一个人的感受。有些事,总是要两个人自己去面对,旁人做不得主。贺泰哲说完,轻握住秦若岚的手,秦若岚侧头看他,向他微微一笑,他瞬间感到手掌和心一起温暖起来。有所爱,当真无比幸福。
  “多谢。”杜海山不愧是军人,当机立断道,“齐副官,你陪各位吃尽兴。”说罢,又转向其他人道:“杜某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语毕,不待大家反应,杜海山已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走了出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门外,只留下除了贺泰哲和秦若岚外,尚未弄清状况的一桌人。
  素姨娴静地坐在木桌旁,手边是一壶刚沏好的茶,斟上茶水的杯盏里热气氤氲,一缕茉莉的清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沁人心脾。她记得那人最喜欢看着她泡茶,然后丝毫不懂品茶,总会一口饮尽了,让她取笑一番。想到这里,素姨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却又立即转为苦涩。回忆,仿佛沉积了厚厚的灰尘,早已旧到泛黄,模模糊糊看不清,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清晰起来。
  素姨摇了摇头,甩去不该有的情绪,这么多年了,难道不是早该忘了那个人吗?风风雨雨这些年,而他们,早已不是站在缘分两端的良人。
  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素姨端起茶盏,刚要放到嘴边,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伟岸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门前。
  即便是背着光,即便是已是傍晚,即便是隔着十几年寒暑的时光,素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岁月更替,那人的容颜似乎从未改变,反而在这一刻,深深地印刻在眼底心里。素姨一惊,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早已滑落,一盏茶都泼在了身上,她却像是浑然未觉,兀自与来人凝望着。
  “素心……”杜海山也痴了,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直直望着素姨,唤出了多年来无数次没能叫出声的名字,犹似在梦中。
  素姨未答,蓦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起身,拿出帕子擦拭着污渍,始终低下头不再看杜海山。杜海山也被惊醒,走上前想要帮她,却被她慌乱地躲开,重又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素心,你为什么要躲我?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
  素姨不语,半晌,才发出一声轻叹,“海山,你又何必?当初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之间,已再无可能了。自我嫁人那一刻,你我之间的情分,便已是前尘。”
  “可你的丈夫已去世了。”
  “那我也是嫁过人的女人。”
  “我那时也说了,我不在乎。”
  两人对话飞快,好似这些话已说过千百遍一般熟练。素姨无奈地垂眼,她就是不想再做这种无谓的争论,不想让杜海山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当年才会选择离开,他,为何就是不明白?
  见素姨沉默,杜海山也不敢上前,生怕素姨跑得更远,只得站在原地继续又道:“素心,我从没后悔过参军报国,因为这是我的志向,可我却因此而错过了你,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你走时,他们告诉我你不会回来了,心灰意冷下,便接受了我爹的安排,嫁给了前来求亲的人。”素姨说这话时,心底的酸楚也是抑制不住涌上心头,前尘往事可抛却,深埋在心里的感情,却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
  “我回到村子,听说你已经结婚时,简直绝望,但又得知你新婚不久便死了丈夫,才重又燃起希望。”杜海山的脸上因回忆而泛起一丝柔情,“素心,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我来照顾你,而是选择不告而别?”
  “海山,痴妄终是一种执念,忘了我,天下女人多得很,你适合更好的。”
  杜海山按捺不住,跨步向前,一把将素姨揽住。他不禁自嘲,驰骋战场,面对千军,他都能面不改色,却唯独对面前这女人,他再小心翼翼,也仍是害怕。害怕见面后再离别;害怕有期望后又失望;害怕得到后又失去。
  “我只要你。”
  素姨并没挣扎着推开杜海山,她比谁都了解这男人,既然找到了她,他便不会放手。可她不愿耽搁他,已嫁了人的女人,就算是寡居,能够有勇气再嫁的本身就少之又少,更何况,她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少女,时过境迁,她更没有了重聚的勇气。
  想到这里,她将头轻靠在杜海山胸前,默默在心中做了决定。既然终要分离,就让她在这一刻,享受些许午夜梦回时那抹牵挂好了。
  杜海山却不清楚素姨心思,只当她默许了和他在一起,满足地笑了。
  第二日一早,贺家门房将一封素姨的亲笔信送到了贺泰哲和秦若岚面前。与信一起送来的,还有那幅《雪落红炉》的画卷。
  看到那幅画,秦若岚便明白了素姨的心意,轻声问正在看信的贺泰哲,“素姨离开了,是不是?”
  “嗯。”贺泰哲答着,将手里的信笺递给秦若岚。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诗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行字,诉满无奈。
  秦若岚望着略显失落的贺泰哲,“也不知我们让他们见面,是对是错。”
  “该面对的总是躲不过,这是素姨自己的选择。”
  “泰哲,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秦若岚忽而握住贺泰哲放在桌子上的手,缓缓而坚定地说道。
  贺泰哲一怔,望进秦若岚眼底,她的黑眸里仿佛有波光闪动,拂过他的心上,每一道细微的裂痕似乎都能够愈合。他读出她话中要表达的意思,即使素姨走了,还有她陪在他身边。贺泰哲勾起唇角,扬起一抹微笑,反握住秦若岚的手,点了点头,只简短却有力地吐出三个字,“不分开。”
  “不知道素姨去了哪里,但希望她能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从来都清楚想要什么,我们就不用为她担心了。”贺泰哲说到这里,反倒语调轻快起来,“只是不知,那人听说素姨走了,会是怎样反应。”
  经贺泰哲一提,秦若岚也想到了杜海山。昨晚杜海山才问到素姨下落去找人,今日素姨便突然离去,之间必定有很大关系。素姨是否也给杜海山送去了信,告诉他她离开之事?
  “别想太多,杜海山那边,静观其变就好,此事我们插不得手。”
  出乎意料的,素姨离开数日后,杜海山并未有任何举动,仿佛丝毫不知一般,犹自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征兵工作。只是听说有一晚杜海山以犒劳军士为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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