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西不在家,桌上的水还是热乎的,包也没拿,看样子刚出去。顾淮南把在来的路上特意买的花换在她房间的花瓶里,转身要离开时身子忽然一顿。
花瓶旁边摆了很多的相框,最多的是顾淮西自己的还有与卓卫的合照。顾淮南记得很清楚,原本十二张照片,十二个相框,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个。她犹豫着把拉开她写字台的抽屉,那第十二个相框被扣在抽屉最底下。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又默默的放了回去,关好抽屉下了楼。
那是她和顾淮西为数不多的两人合照之一,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没出事,是她们十八岁生日时留下的纪念。这么多年两人只在一起庆祝过三次生日,那年是最后一次。
照片上两个稚气的女孩子笑容几乎是一样的,不是极为熟识的人很难分清她们的区别。右边的女孩子眼睛更弯一点,那是她自己。但是此刻,她眼睛的位置被刻刀划掉,只剩一个窟窿。
顾淮南小时候原来一直不懂明明她们是一对双胞胎为什么父母亲只爱一个,她对顾淮西一直是羡慕又嫉妒的。长大后她明白了出身在双职业军人家庭里这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牺牲。
但明白不代表能够接受。虽然后来顾铭哲的工作调回S市,但顾淮南并没有向她期待的那样得到他们应有的疼爱与重视。似乎太久是分隔已经让顾铭哲夫妇忘记了如何与另外一个女儿相处。儿他们之间也有太多无法调和的矛盾,例如顾淮南和陈家兄弟非同寻常的关系。
那个时候的陈家兄弟在大人眼里是典型的问题少年,说难听一点儿就是社会的渣子败类只会惹事生非,毫无前途可言。顾铭哲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和这样的混混在一起,不止一次勒令他们断绝来往,但没用。
他给顾淮南转学根本挡不住陈南承。他在顾淮南身边安排人看着她,陈南承总能找机会带走她从人家眼皮底下溜走。顾铭哲干脆把顾淮南锁在房间里禁足,陈南承就顺着二楼的窗户把她带出来。
更有一次陈南承打架受伤被送进医院,顾淮南为此彻夜不归守在他身边,第二天一早才被顾铭哲找到。忍无可忍的顾铭哲第一次动手打了她,痛斥她怎能这样不听管教。
顾淮南的脸肿的高高的,一滴眼泪都没掉,反而笑了。“管教?我听谁的管教?你吗顾政委?你管过我还是教过我?在你认为我处处不如小西的时可曾想过为什么?”
顾铭哲被说的哑口无言,涨红着脸只问她一句。“我再问你一次——”
“不用问了,我绝不离开他,不止因为我喜欢他,更依赖他信任他,陈南承给我的东西你们永远比不了,他在你们眼里再不好,可他把我当成宝,只有在他身边我才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他在乎我就像你们在乎小西一样。”
“你脑子出问题了?为了这样一个将来死在哪里都不知道的男人你连家人都不要了?”
陈南承当时还处于昏迷中,顾淮南握紧他的手,一脸坚定。“爸,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或许你知道但从未放在心上过。有一年学校组织去X市乡下玩,我莫名其妙的高烧,咳血,那里的人说我被毒虫咬了,如果不尽快送到医院会死,但这毒虫的病毒会传染,没人敢靠近我,我也觉得自己会死,因为那两天暴雨进城的路几乎都不能走。我同学给他打了电话,他连夜开车赶过来,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抱起我就送去医院。”
说到这里,顾淮南浅浅的笑了下,“我都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连当地人都没走过的另外一条路,他没有被我传染,而我也活下来了。他告诉我在我疼的要死的时候嘴里喊的是爸爸妈妈,但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唯一一个人是他……爸,以后的事我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残了我养他,他死了我给他收尸。在我心里,他比你们更像我的家人,让我离开他除非是他不要我。”
这件事之后顾铭哲不再反对他们来往,但是顾淮南与顾铭哲的关系像一张被撕裂的纸,永远无法复原,而这张纸是她亲手撕的。
其实生活就是一个装在罐子里的链,每一件事就是一个环,我们无法确定拉出来的链上一环扣一环的是坏事还是好事。原本顾淮南以为对她来说和父母决裂已经是最坏的事了,但当她无意中听到顾淮西向陈南承告白时才知道,什么叫做事情永远比你想象的更糟。
顾淮西是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却做了一件顾淮南最无法忍受却又无能为力的事,和她爱上同一个人。她开导自己终于有一件事她能够完胜顾淮西:陈南承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顾淮南。
他是顾淮南为数不多的坚持,她没有逃避,当晚就找顾淮西谈了一次,但她只有一句话。“你要什么我都能让给你,除了他。”
顾淮西是个听管教的好孩子,从此再没做出令她为难的事。但顾淮南并没有开心,因为她知道顾淮西一直没有真的放弃过。
直到她的眼睛发生意外。
热烧开,水壶自动发出哨声,让顾淮南从回忆里抽身。把热水灌好,另外冲泡了一大瓶顾淮西爱喝的饮品放在老地方凉凉,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一通后顾淮南还没等到她回来便锁门离开。
已是夕阳近黄昏的时刻,整个城市格外的美,顾淮南站在街头望着天边被染成一团火红的云。
一个男人牵着一条导盲犬从她面前走过,导盲杖点在地面上的声音仿佛也戳到她心里。顾淮南眼睛酸酸的,抬手揉了揉,用力过度竟把隐形眼镜揉了出来掉到地上。
顾淮南蹲着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索性动手把另外一只隐形眼镜也摘下来扔了。高度近视让世界在她眼里顿时模糊成一片,但总归她能看见的比顾淮西要多的多。
叶锡尚晚上回来,家里黑漆漆空荡荡的,又等了一个小时仍不见她人影,立即拨通她电话。“不打算回来了?”
顾淮南在眼镜店刚刚配好新的隐形眼镜,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坏点子。“唔,正好我有事要找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
“我妹妹小西你记得吧?你见过的,她遇到了点麻烦,你现在能替我过去一趟吗?我在临市看婚纱展,走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就没告诉你,明天才能回去。”
叶锡尚沉吟片刻,“可以,但我要以什么身份去?她知道我们的事吗?”
“你说是我朋友好了,对了,一会儿我关机的话就是没电了,别着急喔。”
叶锡尚皱皱眉,“好。”
顾淮南报上地址关掉电话,火速跑到路边拦了辆车赶过去。等到了约定地点,顾淮南对着路边的橱窗三两下把长发编成辫子鱼骨辫,摘下耳环项链收好,拿出纸巾卸了妆,把刘海向反方向拨了拨。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确定今天的衣服和包是叶锡尚没见过的。最后摘掉隐形眼镜,深吸一口气。
她等了没多久远处忽然出现一辆车由远及近的向这边开过来。
叶锡尚远远的就看到站在路灯下和像极了顾淮南的女人,停下车开门下来,走到她面前先是打量了她一番,看着这张和顾淮南一模一样的小脸有些迟疑的开口。
“你是……顾淮西?”
这不废话么?顾淮南不答反问。“你是谁?”
这表情这没有焦距的眼神与动作和叶锡尚第一次见到顾淮西的时候非常相似,但他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们之前见过一次,我姓叶,还记得吗?”
她做出思索的表情想了很久,忽然恍然大悟。“你是那次找我姐姐的人?”
“对。”
她把包挡在胸前,小嘴儿抿着,仍在戒备他。“她说叫人来找我,没想到是你。”
叶锡尚把她扶上车,自己坐进驾驶室,启动车子。“是要送你回家?”
她摇头,“我现在不能回家。”
“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顾淮南偷偷瞄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我没地方去。”她咬咬唇,绞着小手,声细如蚊。“她说让你送我去她朋友的家将就一晚,她朋友会照顾我。”
“地址。”
“落日海岸社区C座1106。”
叶锡尚的车子刚开出十几米,听了这个地址一脚刹车踩下去,扭过脸来看她,一字字的重复。“落日海岸C座1106?”
她点头,“你不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叶锡尚重新启动车子,驶入主路。“那是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出门去了,回来奋笔疾书写上一章~
不知道看过这一章大家会不会理解南南那么难忘记陈南承的原因~~~他给顾淮南真不止是爱情~或许他自己觉得没什么,但是对南南来说却是最渴望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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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辜负、【三章合并】
第二五章
落日海岸社区位于城北,位置相对偏远。叶锡尚在那里有处房子,是从前和叶小安的家,没结婚前兄妹二人一直住在那里。叶小安是一名业内颇有名气炙手可热的插画师,经济独立后搬到城内。而顾淮南现在居住的那套房子是叶锡尚为了和她结婚单独购置的新房,从此这里就空了下来。
顾淮南曾和他来过一次,当时车子一开进小区她还有一点小小的惊讶。原本以为这里会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个美丽的地方,没想到是个年代久远的老社区。不宽阔但还算平坦的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偶尔不亮的路灯,生锈掉漆的路灯杆,楼底下的简易自行车棚和信箱,还有楼门旁缠绕的藤蔓植物,绿叶中间盛开的黄色白色的小花,围聚在外面树下摇着蒲扇穿着拖鞋的纳凉人。
“到了。”叶锡尚把车停进楼下车位,刚要伸手去帮她解开安全带却发现顾淮南已经自己解开了。他动作顿了顿,不由得微微眯起眼。他的车副驾驶的安全带有点小毛病,要先向侧边提一下再按榫扣才能拔的出来,只有常坐他车的人才会知道这点。
他好半天没声音,顾淮南疑惑发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扶你下车。”
叶锡尚把她小心的扶出来。有人向这边张望,隔着老远的距离扬声和他打招呼。
“小尚,你可好久没回来了,也看不见你家小叶子,是不是嫁人啦?”
“还没,她去国外了,叶子还小,嫁人不急。”
还小?
顾淮南暗自腹诽,叶小安比她只小几个月,她可是在二十二岁的花样年纪就光荣加入军嫂的队伍中了。
问话的胖女人也笑了,拿扇子点了点叶锡尚。“胖婶就知道是你舍不得,小叶子可早早就扬言要在二十五前把自己嫁了,这可是咱们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叶锡尚浅浅的笑。“等到那天肯定会请大家喝喜酒。”
胖婶看了看顾淮南,冲他挤了挤眼睛。“这是你女朋友?真漂亮。小尚啊,什么时候胖婶能喝到你的喜酒啊?”
“我也不急,等时机成熟再说。”叶锡尚没承认也没否认,轻托顾淮南的手臂进了楼。
老住宅的楼道很深,墙边堆积着各种杂物使得原本就不宽敞的楼梯过道更狭窄。叶锡尚牵引着她走过楼梯,上了台阶,忽然停下脚步。“我家就在一楼,你右手边就是了,在门口等我一下,我手机忘车里了。”
说罢转身出去,等再回来时顾淮南已经乖乖在靠近门牌号为1106的大门前等。
右手边共有三户住户,他家在中间的一户,他故意没说清,这个“顾淮西”猜的可真准。叶锡尚嘴角微微一勾,掏出钥匙开门。
距离上次来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到处都积了一层灰。顾淮南乖乖的坐在那里悄悄的看他打扫,可惜没戴眼镜,叶锡尚在她的视野里仅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男人的少言寡语顾淮南再一次深切体会,她问一句他回一句,她若不说话,他就一声不吭。这情况很像两人最开始同居时的样子,他就像个闷罐一样可以一整天说不上三句话,都是她在叽叽喳喳。
但随着两人关系的慢慢改善以及顾淮南的强烈要求,叶锡尚的的确确改变很多。为此薛辰特别佩服顾淮南,他和叶锡尚从同学到战友多年,能够让他改变自己的人似乎顾淮南还是第一个。
顾淮南当时以为他指的是叶锡尚这个人过于严肃沉闷的性格,薛辰摇摇头,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他的改变在这儿。
她不懂,追问,薛辰却但笑不语装神秘。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顾淮南嗓音柔柔又带些轻快,像极了顾淮西。“叶哥?”
“可以。”叶锡尚找出新的床单和被子来给她铺床。
“你是南南什么朋友呀?那次感觉你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这回又肯帮她。”
“我是她——”叶锡尚稍作停顿,“你们不是姐妹吗?她不和你说她的事?”
顾淮南耸耸肩,“我们不常见面,见面也很少过问彼此的隐私,她也没怎么和你提起过我吧?不然你之前怎么都不知道她还有个孪生妹妹?”
顾淮南几乎没有在他面前说起过有关她与顾家的任何事,倒是偶尔提过一两次顾淮西的名字,但仅此而已。叶锡尚忽然记起叶锦然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转身看了看她。“你的眼睛是怎么造成的?”
“一场意外而已。”她回想着。“大概七年前吧。”
“和你姐姐有关?”
顾淮南轻轻垂下眸子,半晌后点点头。叶锡尚看出她在抗拒这个话题便没再问下去。
带着她熟悉过房间的摆设,叶锡尚把两把钥匙交给她。“大一点的钥匙开外面的门,那个小的是里面的木门,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你要走?”顾淮南有点“慌”,“我自己的话,我……”
叶锡尚顺便检查了下门窗,“这里治安很好,邻居都是认识的,放心。”
顾淮南咬咬嘴唇,攥着钥匙,欲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