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朝这一人一狐点了点头:“你们来了?”
僧遥急忙踏着露在水面上的,向潭中心走去,谁料这石柱上竟长了青苔。她刚走出几步,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水里去。火狐狸从她肩上滑下来,吓得死死咬住她的袖子,毛茸茸的六尾都缩了起来,不敢沾一点水。僧遥也够呛,挣扎了几下,只觉一阵微风拂面而来,陆长渊就握住她在空中乱抓的手,一把将她扯住了。
“来的正是时候,有这泉水的浸泡,小宝身上的鳞已经全部长好了。”陆长渊牵着僧遥稳稳地走过去,矮下身指着水下的某一处说道。
不用陆长渊说,僧遥也已经感受到了。这处潭水十分难得,水中竟偷着淡淡的灵气,恐怕是龙岭之中某道灵脉露在外面的触角,但仅这一触就能使外面的修士得益许多了。
僧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还真有条筷子长短的小东西沉在水底。阳光透过清澈的潭水照在它身上,它周身的鳞片反射着青紫色的光芒。是了,小宝之前就是一条青蛟,那时它放出真身,足能占据戚阳的那个小院子。虽然现在的身形不及以前的十分之一,但鳞片已经长成,只要慢慢修炼,很快就能让它变回原来的样子的。
僧遥眼角发酸,又飞快地笑了笑,说:“真好。”
陆长渊没答话,轻轻抬了抬手,潭就就自动打着旋深腾上来,把小宝从潭底送了上来。僧遥连忙伸出双手接住了它,这道水柱就失去了依仗,化成颗颗水珠洒落开来,落了两人一身。
“刚刚成形,睡个几天就能醒过来了。”陆长渊用他的袖子擦了擦僧遥脸上的水珠,轻声对她说,“走吧。”
僧遥点了点头,陆长渊又扶着她上了岸。僧遥被落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竹影后,连忙叫了他一声。
小宝能这么快长出鳞片,说没有陆长渊的帮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了?”陆长渊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陆长渊……”僧遥顿了顿,真诚地说,“谢谢你。”
陆长渊笑了笑,调头走到她面前,破天荒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快回去吧。天要黑了,回去得太晚,怕戚阳要怀疑你。有什么事情,便来石洞找我。”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火狐狸“吱”的一声从僧遥肩膀上跳下来,四脚并用追上陆长渊,在消失之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才跳到竹子后面去。
僧遥被陆长渊的笑容晃了眼,呆愣在原地,等他们不见了才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陆长渊那小子看上去才十七八岁的样子,怕是毛都没长齐吧?而自己八十余岁的高龄,居然被一个黄毛小子慈爱地摸了头是怎么回事?不行,这简直是太掉份了!
僧遥脑袋里充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她深吸一口气,拿出笔在自己手上,画了个增加体力的小咒语拍在自己身上,才觉得平静了不少。
果然是因为太累了啊。僧遥看着已经可以看到的龙岭世家,长长地舒了口气,却没发现有一个身影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出了林子才停下来,巧妙地隐藏在一片树荫底下。
“可爱的小东西,又在自欺欺人了啊。”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西边绚烂的晚霞,惬意地勾了勾嘴角,直到僧遥消失在田梗之上,才自言自语地钻进林子里去,“那个陆长渊的确是个障碍呢。”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后面的这家伙是谁?
☆、谈话
走到龙岭世家东门的时候,天色几乎全暗了,只留下几道残阳染红了小半世界,一半在夕阳西下的天边,另一半映在水田里。僧遥远远看见一个身影站在东门下,见她回来了,便慢悠悠地走下石阶。
待到走得近些了,僧遥定睛一看,原来是戚阳。他身装一身墨绿色龙岭世家弟子袍,头上也系着同色发带,有几根发丝不羁地垂下来,再加上他耷拉着眼皮,平添了几分落拓的味道。
他似乎很累,也不多问,只淡淡地问了声:“回来了?”
僧遥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直等到回到院子里都没说话。僧遥在房间里待着,肚子早就饿得叫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听见出去的戚阳又回来了,只见他捧了个食盘,盘上是两人份量的饭菜。
“你怎么不问我去哪了?”僧遥吃了一会儿,见对面的戚阳碗里的饭还剩一半,就已经对着碗发起呆了。
毕竟是戚阳把她带进龙岭世家的,倘若她在这里做了什么乱子,还不是都要算在他头上戚阳这家伙是真放心她,还是太天真了?僧遥想不通了,他不是一直以为自己靠画画骗人的吗?带一个骗子进龙岭世家真的没问题么?
“为什么要问你去哪了?”戚阳听见这话,终于有了点精神歪了歪头看着她。
僧遥问:“你不觉得我一个画师,一个人跑进龙岭深山的进径很可疑么?”
“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挺可疑的。”戚阳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随着后挑了挑眉,“但要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一个人跑进深山是为了和长渊大人相会,那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喂!”僧遥叫道,“谁和陆长渊相会了!”
戚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那你倒是说说,长渊大人的狐狸哪里去了?”
戚阳才不会告诉她,那只火狐狸趁他睡着的时候,在他脸上踩了几十遍,又“吱吱吱”地冲他竖毛示威才昂着头跳窗而走呢。那狐狸大约认为是他将僧遥拐到龙岭世家里来了,可这却让他对陆长渊的改观了不少,难道长渊大人真的看上了这个小丫头不成?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和僧遥的对话却没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些,他端起饭碗又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是不是他们又……”僧遥顿了顿,“我在山里遇见他们的时候,就听他们说要给你些教训什么的。”
“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了。”戚阳并不回避这个话题,对僧遥笑了笑,“但我和他们不同。他们是龙岭世家的弟子,很可能一辈子就待在这里了。而我是国师大人的手下,是要为我大梁成就一番事业的。”
戚阳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出现自豪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日后他功成名就的情形。僧遥想起他的母亲,那个过早枯萎了的农妇,或许他们千辛万苦供他读书,让他以寒门一介仕宦在国师之侧,为的就是那一天吧?
僧遥心中莫名有些乱,便问戚阳:“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国师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戚阳闻声,目光闪了闪,似乎在问他自己,“她对我有知遇之恩,形同再造之师。平时极为严格,有雷霆手段,人人都怕她,却没人看见她柔软的地方。”
柔软的地方?僧遥愣了愣,很惊讶从戚阳口中听到“柔软”这个词。褚心那个心狠手辣的人,会有柔软的地方?!这是她听过最荒谬的言论了,她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也绝不相信褚心会心软。
好在戚阳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僧遥的异样。僧遥抚了抚袖中的小宝,感觉到它平稳的呼吸,又渐渐静下心来。
她盯着戚阳看了会儿,眯了眯眼睛。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褚心,真的将她绝无仅有的温柔,给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么?
“对于我来说,国师大人是高岭之花。”戚阳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原来是这样么。僧遥了然,一无所有的寒门之子爱上了自己的恩师,果然是不可企及的高岭之花啊。可如果他知道,他恩师的一切都是从别人身上卑鄙地夺得的,用尽了所有邪恶的手段,他还会将她当将信仰一样,高高地敬在神殿之上吗?
僧遥低下头装作思考的样子,她怕自己锋芒尽露的目光,会引起戚阳的警觉。
“那你和长渊大人呢?”戚阳问道,看向她的目光带了种同病相怜的意味。
僧遥吓了一跳:“什么‘你和长渊大人’?”
戚阳笑了笑:“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个屁!僧遥在心里马上反驳,她和陆长渊不过是因为因果的关系而纠结在一起,一旦事情了了,两人如此悬殊的身份自然是要分道扬镳的。
“我不说就是了。”见僧遥瞪他,戚阳爽朗地笑了声,似乎方才的郁郁之情也随之散去了,“害什么羞。”
两人都已经吃完,僧遥收拾起碗筷,有些担心地问他:“你这样私自带我进来,真的不会被人处罚吗?”
“他们不都说我仗着国师大人,在龙岭世家耀武扬威么?既然有这个特权用用也好。”陆长渊摊了摊手,惹得僧遥也忍不住笑出声。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虽然过了这么久,可当年龙岭世家认识她的了也不曾死绝,倘若哪一天碰巧撞上了,那便是灾难的开始了……
僧遥忙完了一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关上门顿时觉得房里多了什么东西。她以为又是什么山精野怪来求她了,从容地点了根蜡烛,却见床上坐的是位老熟人。
☆、印一出现
“谈完了?”那人侧躺下去,右手支在脑后,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慵懒地披在他肩上,冲僧遥迷离地勾了勾嘴角,“与那小子有什么好谈的,不如和我聊聊?”
看清眼前人是谁后,僧遥吓了个够呛,来人居然是那千年蛙精印一。按理说她与这蛙精也算不上有仇,怎么也跟来了龙岭世家,莫非也是觊觎她的能力,妄想一步登天?僧遥手心出了层冷汗,陆长渊也才勉强制服他,凭她现在的实力怕是在他手下过不了三招。
可她是绝对不会帮他的。她立即取出了一支笔,如果印一打算动手,那她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但下一刻,僧遥只觉得虎口一麻,手里的毛笔就“嗒”的一声掉在地上。
“同样的手段用过一次就行了,”蛙精收了笑容,从床上坐了起来,身影一闪就紧贴着站在她面前,“吃过一次亏,我怎么可能再上当呢?”
出现在印一面前的墨网瞬间绷断了,化作一阵墨雨落在地上。僧遥退后一步,却被印一按住双肩定在了原地。她敏锐地感觉到印一的实力比之前强了不少,毕竟是千年老妖,被一直被褚心的血蝶寄生着,所以才落了下风。如今他从井中逃出来,自然不再受束缚。
“你想做什么?”僧遥暗道不妙,想着是不是故意闹出大动静,让印一识趣地逃了。
印一不知使了什么法术,让她全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而他就认真地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蛙精该不会又犯病了吧?僧遥被他看得小心脏一阵乱颤,就怕他一个不如意发起狂来,把她的脖子扭了都不是没可能的事。而印一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东西,忽然释然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全身的禁制就都被解开了。
“呼……”僧遥长出一口气,赶紧活动起自己酸痛的身体,“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可知道如今龙岭世家的当家人是谁?”印一并没有回答僧遥的话,而是温和地问她。
龙岭世家的当家人?听戚阳说,褚心的哥哥因为实力出众,如今已经掌管龙岭世家二十余年,这是天下知道龙岭世家的人都了解的现状。可他比起褚心,真是差了不是一点两点。若不是褚心当了大梁国师,龙岭世家家主的位置哪里轮得上他。
印一笑了笑:“我前些天路过家主的房间,不小心听见些事情。”
“什么事情?”
“是建康传过来的消息。梁国皇帝认为本朝有妖星出世,恐其祸国殃民,要将其捉回建康处置。如今已经在皇城里筑起斩妖台,只待将妖星活抓了。”印一勾了勾嘴角,说话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哦?那又关我什么事。”僧遥抬了抬眉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他们喜欢捉妖星便让他们捉去,天下大乱又如何?我清静便是了。”
印一勾起嘴角:“僧遥,你若不是那妖星心跳的那么快做什么?”
僧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觉得肩上一重,竟是印一弯下腰来把下巴支在她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不要害怕,我会帮你的。”
僧遥绷紧了身体,一下把他退了出去。他刚才说话间把热气喷在她脖子上,害她半边身体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你这蛙精是有病吧?”僧遥忍无可忍,瞬间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支笔来,直直指向印一,“我不知道什么妖星,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印一还想说什么,但许是听见她这边有动静,戚阳那边的房门被打开了,叫了几声僧遥的名字。
印一皱了皱眉头,身体瞬间雾化,从窗缝里走了:“你会需要到我的。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僧遥你没事吧?”戚阳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僧遥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的声音:“没事,刚才做了个噩梦被吓到了。”
直到戚阳回去了,僧遥才灭了灯和衣躺在床上。看来褚心已经知道她复活了,正要借梁国之力围剿她呢。
呵,祸国妖星?倒是个好借口。她活了这么多年,勉勉强强历了三个短命的王朝,也分不清究竟是哪朝人了。如果非要计较,大概算是酆都未入籍的游魂一只吧。所以说她根本不关心是谁当了皇帝,她又不是什么死国之士,谁也休想将什么忠义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但如果要说这梁国的兴亡,似乎还真与她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呢。
那是前朝建元元年,国之方始,新帝继位后大兴土木以砖筑城墙,始有今日建康。那时僧遥才跟着顾先生离开龙溪村不久,顾先生专程带着她到建康城附近的庄严寺,千里迢迢只为在寺中敬一柱香。
等他二人从殿里出来,殿外风檐上突然掉下一串九子铃,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她脚前。顾先生俯身捡起九子铃,交到她手上,轻抚着胡须叹息:“天意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顾先生开始教她画画。顾先生的画技出神入化,画什么都尽得其神,最为神奇的是他竟能将死物变成活物,这一刻完成一副美人图,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