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顾先生开始教她画画。顾先生的画技出神入化,画什么都尽得其神,最为神奇的是他竟能将死物变成活物,这一刻完成一副美人图,下一刻就有绝世佳人从画中走出来。
而僧遥要学的就是这化物之术。他们在庄严寺待了两个月,两个月间僧遥连睡觉都在画画,画到最后除了满纸的横线,顾先生就不再让她画其他东西了。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僧遥终于化出生平第一个实物,也就是地龙小宝。可小宝只是她的初作,刚化出不久就要消失,还是顾先生取了她的精血混入墨中,为小宝点上了双目。是以,小宝就一直跟着她身边。
而顾先生让她幻的最后一件东西,却是庄严寺掉落的九子铃。
当她知道九子铃的用途,做起事来是十分不情愿的。顾先生后来安慰她,说世事成败上天皆有所示,不过是上天借他们的手作出警告罢了。她当时哪里想得到许多,只是遵照他的意思做了。
等她回到人间,又在深山中晃荡了几年后,偶然一次进城才听说,庄严寺的九子铃为新帝后人强取,挂在他新建的宫殿上。每起风就发出轻脆的声响,如同邪音魔障,迷得皇帝昏了头,偌大一个王朝就在声色犬马中一点点坍塌了。
于是便有九子现,天下乱之说。
顾先生只教了僧遥两个月的画,他走后之后,僧遥有了九子铃的阴影更是不再作画,画技也一直迟迟停滞在原地。因此,再没有任何人相信她是顾先生的传人。可今天不知道怎的,当她听见褚心给她冠上一个“祸国妖星”的罪名时,她却莫名地释然了。
是啊,世事纷芸,无论是蝼蚁似的众生,还是点龙师,都只不直是上天的一枚棋子。王朝更迭便如影魅之朝生暮死,一切法自自然,她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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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苏醒
第二天,戚阳老早就起来了,他推开房门时,清晨的暖阳洒了半边山岗,一明一晦,徐徐地为整条龙岭山脉镀上金色。
“早啊。”
“早!”他伸了半个懒腰,忽然听见有人和他打招呼,急急收了动作抬头看,居然有人比他起得更早。原来是僧遥坐在屋脊上,双腿上放着她的书箧,手指上夹了只笔冲他点头。
“在干嘛呢?”戚阳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地上了房顶。
僧遥又埋头添了几笔,示意他自己看,他瞥了眼,只见一片黑黑灰灰深浅不一的墨迹,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东西。索性走近了往她身边一坐,才看清那画上的赫然就是眼前的景象。
笔触虽然还显生涩,却隐隐带了一种大家的气质,仿佛已经身与天地合一,心也齐物逍遥。戚阳看着眼前沉浸在作画中的僧遥,心中不竟惊讶,他也知道这个十多岁的少女不是常人,却也没料想有多么不凡。如今一看,倒是他小看她了,也难怪高傲如陆长渊都会跟着她从建康到龙岭。他第一次开始相信僧遥的话,思绪也不觉飘远,如果真的有顾先生,那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僧遥的笔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哎,你不去学堂么?”僧遥画完画,发现戚阳还愣愣地坐在一边,他对御兽的了解就连世家里的七八岁小孩都比不上,所以要从头开始学起。
僧遥这一停笔,周身的气势都敛了去,又让戚阳呆愣了会儿,直到僧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惊得跳起来:“糟了,要迟到了!”
僧遥看着戚阳跑远了,举起画看了看,满意地放到一旁晾干,又换了只细些的笔画起第二副画来。这次画的不再是什么山水画,而是一条龙。
这是一条金龙,原身是一条商船大小的金鲤。当年僧遥年轻气盛,进了龙岭世家也不知收敛,当众助它渡劫,数不清惹了多少人眼红。那金鲤临行前许僧遥一个愿望,便飞升上界位列仙班。只可恨后来僧遥落入褚心阵中,被屏蔽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自然也联系不到那金龙。
而正因为它已经成仙,僧遥如今画它,就如在门上画门神一样,能够得其神力了。
僧遥刚用工笔勾勒完线条,正考虑要不要上色,就远远的看见对面来了几个人。要知道依戚阳这院子的偏僻程度,一般是没人经过这里的,所以僧遥才敢大摇大摆地在屋顶上坐着。可现在竟来了人,且是在戚阳去学堂期间来的,十有□□是冲着她来的。
僧遥不动声色地收了纸笔,将这些东西一股脑丢进袖里乾坤里去,轻轻一挥袖,腿上放的书箧也化成一片水雾消失在空气中。
戚阳人缘不好,如果是有人借着她来寻衅那还是小事,她躲了就是了。但如果认识她的人事情就不好办了,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可难保有人会记得她的样子,僧遥更加为自己当年的招摇悔恨。
可干杵着也不是个事,在没想好对策之前,还是先避一避再说。僧遥趁着那群人没走近,一闪身跳下屋顶,猫着腰躲在院后围墙与山壁之间的小空间里。
“看见了,在那呢!”一个声音兴奋地叫了起来,紧接着又疑惑地嘟囔,“哎,人呢?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不会是看见我们来了,溜了吧?”另一人懊恼地说。
“哼,那怎么行,我今天非要看看戚阳带了什么样的女人进门派来。”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僧遥觉得这两个声音有些耳熟,仔细想了想,才记起原来这两人就是那天在龙岭深山里把戚阳丢下的那伙人。
确定了两人的身份,僧遥倒不怕了,区区两个龙岭世家的普通弟子她还不放在心上。只不过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还打算在这儿猫着等两人走,事情闹大了她和戚阳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可没想她都猫在旮旯里了,那两人居然还不放过她。一阵“砰砰”乱响地把三间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后还不死心,居然放出一只什么灵兽来,想要寻着气味逮着她。僧遥心中窝火不已,正想着怎么对付那灵兽,突然感觉有东西盯着她看。她迅速抬眼,看见围墙上扒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肥猫。那猫一双前爪扒在墙上,后脚在墙上不停地蹬,爪子和墙壁不停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可因为太胖了就是爬不上来。
它见僧遥看她,脸上竟出现一个近似人类的嘲讽的表情,仿佛僧遥就是它看中的猎物。它又蹬了几下,干脆用尽全力身体像麻花似的一扭,居然真被它爬了上来。僧遥缓缓站了起来,白猫立马弓起身体准备朝她扑过来。
僧遥冷冷地看了白猫一眼,它被惊怒了猛地向前一扑……可下一刻,它居然“喵”的惨叫一声,全声焦黑地倒了下去。
院中的两人大惊,急忙跳上围墙,可墙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时,离院子不远的假山中,僧遥面前浮了一只混身燃着绿色火焰的小蛇。它全身的鳞片在火焰中发出鲜艳的光彩,头上隆起的两个包如春笋一样隐隐有破土而出的趋势,蚯蚓的形象全部褪去,已经具备了部分蛟的特征。
方才那白猫要扑上来之时,正是它突然从僧遥袖子里飞出来,变出一道火烧焦了白猫,又带僧遥到了这里。
“小宝,你终于醒了!”僧遥看着小宝的模样激动不已,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它的鳞片。
僧遥的手一近小宝的身体,它身上的绿焰就消失了。它的鳞片整齐而冰滑,都是亮眼的青紫色,摸上去就像是一片片上好的寒玉,沁人的冰凉一丝丝顺着指尖地直接透进心里。
小宝被僧遥摸的舒服地在空中打了个滚,听见僧遥的话笑道:“哈哈哈,主人,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英俊?”
僧遥被它逗笑,点着头说:“是,比以前英俊多了。”
小宝长了鳞片,连声音也跟着长大了一些。以前它还是地龙的时候,一直是三四岁幼童的声线,现在已经变成七八岁的小少年,等再大一些还有变化。以前它足有院子这么大的时候,正处于变声期,一副破锣锅似的公鸭嗓,还成天在僧遥耳边乱叫,吵得僧遥头疼不已。
僧遥看着它一点点变回原来的模样,一时间竟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又摸了摸它的鳞片:“再努力努力,把四只爪子长出来,不然你还只能像条蚯蚓一样在地上蠕动。”
小宝闻得“蠕动”二字,顿时就不好了,它瞪大眼睛瞧着僧遥,眼里又开始泪汪汪的。
僧遥见它这模样,哪里还给它机会哭,立刻叫道:“不许‘嘤嘤嘤’!”
小宝只好含泪嚎啕:“主人欺负人!”
“好了,”僧遥叹气拍着拍小宝,示意它落在自己肩上,“这么多天没见我,就没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的?”
“有!”小宝马上说,“嘤嘤嘤!主人我好想你。”
“除了这个。”
“不是这个吗?”小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那,嘤嘤嘤!主人你想不想我!”
僧遥虎了脸:“不卖萌可以?”
“好吧。”小宝想了想,认真对僧遥说,“主人,陆长渊不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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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发现
“我早知道了。”
小宝继续说道:“主人,他似乎很熟悉化龙的过程。呃……准确地说,应该是蛇类化龙的过程。我长鳞的时候,他将所有要注意的事情都做好了,这是龙岭世家最好的御兽师都做不到的。”
小宝的话不是没根据的。龙岭世家很少捕捉到蛟类,因此对蛟的记录也仅寥寥数言而已。当她还在龙岭世家的时候,有一次遇上小宝蜕皮,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看着陷入昏睡的小宝完全没有办法。还是前任家主派来一位长老帮她,那位经验丰富的长老,也只做了最基本的养护就束手无策了。
僧遥想到这里,又仔细观察小宝身上的鳞片,看起来的确比以前有光泽许多。褚心虽然已经贵为国师,却也是龙岭世家的一份子,不可能私传御兽之术给外人,这从戚阳也得到世家来重头学起就看得出。所以陆长渊懂这些就让人想不通了,除非——他自己就是只蛟。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陆长渊的躯体分明是具人身。
僧遥回到院子时,来找事的两人已经走了,他们带走了那只混身毛被烧焦的猫,只在地上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
僧遥又坐到屋顶上,这次不再画画了,不知从哪变出几张画像,对着画像各吹了口气,扬手将它们扔到院子里去。画像慢悠悠地飘下去,就在快要落到地上的时候突然定在半空中,发出微微的白光,画上幻出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还是那只桃树精。
僧遥记得上次召她,是在戚阳家所在的村子,借她来吓陆长渊的火狐狸。当时双方还没建立联系,只算个空有其表的幻影,模样确实寒碜了一些。如今她人形已经化好,落地之后向她盈盈拜下,风姿卓越:“恩公。”
僧遥向她点了点头,指着她身后几只呆头呆脑的山精:“那几个是没脑子的,什么话也听不懂,你带着它们把房间整理好便是。”
桃树精领了命,便带着那几只山精进屋去,僧遥坐在制高点上盯着周围的情况,防止有人突然闯入。
刚才那两人扑了个空,定然还会有下一次,这样闹下去自己的身份迟早要暴露。而建康那边,褚心开始行动了,她能待在龙岭世家的时间更是不多。如果不是从印一那处得知妖星的事,她不知道还要这样被动地躲避下去多久。等了这么多年,两人交锋的日子终于要来临,僧遥心中的担忧少了几分,反而希望能早些面对那位多念的老仇家,把所有恩怨清清算一遍。
僧遥想着,忽然看见戚阳出现在不远处,低头唤道:“桃姬。”
桃树精领着山精们回到院子里:“恩公,都收拾好了。”
“好,你们回安乐庙去吧,平日里切不可再吓人了,省得引来道士将你们收了。”僧遥点头。
桃树精笑道:“恩公放心,哪日回来看看,便知安乐庙已与往日不同了呢。”
“吱……”戚阳推门进来,就见几张沾了墨迹的白纸从屋顶落下来。他是听见僧遥与人的说话声,急得两步并作一步赶过来的。
“刚才和谁说话呢?”他抬手接住纸张,好奇地问僧遥。
僧遥站起来笑了笑:“喊你帮我捡纸呢,方才一阵风把我的纸都吹飞了。”
戚阳一低头,果然见地上还落了几张白纸,弯腰把把它们拾措到一起,再直起腰时发现僧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他看了僧遥一眼,心知她方才根本就不是与他讲话,十有□□是长渊大人来了,又不好意思让自己见着才对他撒谎。他又往僧遥的房间里瞄了几眼,然而她房门大开,里面竟什么也没有。
躲到哪里去了?戚阳摸了摸下巴,不死心地看着僧遥房里的那口箱子,心里想也不能做绝了,否则在陆长渊的面子没地方搁,他这个做下属自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缩在箱子里啊,于是戚阳很善解人意地伸了个懒腰:“累死我了,你自己用午饭吧,我先回房了。”
累是不假的,戚阳躺在床上,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午餐,不知什么时候眼前一黑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连忙起来找吃的,看见僧遥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食盘上还留着他的份。
戚阳松了口气,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盯着那口木箱。
“戚阳,你说国师会来龙岭世家吗?”僧遥一点没注意到戚阳在干嘛,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戚阳正满脑子都是陆长渊,乍听僧遥提褚心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自行将僧遥归入褚心的崇拜者行列,兴奋地问:“咦?你想见国师大人?”
僧遥不置可否,装作失望的样子:“她不会来龙岭世家么?”
“这……”戚阳想了想,说,“你一说我才发现,我记得没错的话,国师大人好像从来没回过龙岭世家。”
褚心从来没回过龙岭世家?僧遥愣了愣,按理说以褚心的能力,驾御灵兽日行千里不是难事,却为什么不回龙岭世家?是他们两兄妹感情破裂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