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渊笑道:“你若要找东西,只须意念一动,那物便会出现在你手中。我是要将这袖里乾坤赠给你,才将它的原身取出来的。”
僧遥点点头,表示她受教了,心里头想着她最常用的那支笔,下一刻手心里便多了样东西。由于是第一次使用,僧遥没个准备,一下没抓住,那笔掉到地上,她马上捡起来,翻转之间那笔已经不见了影子。
动作十分干净利落,就算是常人看了,也只以为她是个练家子,而不会想到其他方面去。陆长渊眸子一亮,在僧遥看向他之前敛了目光。
两人随便找了些野果子吃,便出发走出这片林子。火狐狸和小宝昨天夜里也不知玩到什么时候,现下都累得呼呼大睡。火狐狸被陆长渊抱在怀里,蜷缩着小身子,传来一阵微微的鼾声,而小宝被它抱在怀里,似乎很享受火狐狸身上油光水滑的毛皮。
自从陆长渊提了顾先生之后,僧遥便一直没有问陆长渊,有关于他的身份的问题。现在的她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成长,而无论陆长渊是什么人,目前为止来说,他都是个能够替她遮蔽些风雨的人不是吗?
僧遥看着陆长渊走在前面,心中生出一丝疲惫感。她这人有时候挺矛盾的,此前行事处处都保持警惕,搞得自己比过街老鼠还要狼狈,偏生碰到陆长渊之后,明明从他的话里找出无数破障,每一点都可能置她于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他。
心志果然还是不够坚定,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怎么找褚心报仇?僧遥勾了勾嘴角,暗自嘲笑自己,目光却投向陆长渊背后游动着的墨龙。好不容易再次选择相信一个人,陆长渊,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戚阳坐在褚心的宫殿前。这里紧靠攀云楼,虽然不大却是气派仅次于皇帝寝宫的所在。殿前一路长阶铺下来,显得宫殿高高在上,不与凡人同流。阶梯两旁放置了三对汉白玉雕成的石狮,皆是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能化成猛狮奔跑起来。
戚阳坐在最高处的一尊石狮旁边,头靠上石狮脚上,目光却盯着那道朱红色的殿门。
最近他有一位同僚去世了,在自己家中被发现时,已经断了气。不但是他,他的老婆孩子也死了。是被人杀害的。那人的手法极其残忍,尸体上面都是野兽撕扯的痕迹,且将这位同僚的双腿咬断了,一直从房间里拖到花园内。一路上到上都是他的血手印,还有那条长长的血迹,他五脏六腑都被凶兽掏空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简直饕餮恶兽一般的作风。
这位同僚是褚心的得力助手之一,平时不少事情褚心都交给他去办。当然,他每次都完成得很漂亮,所以才能在褚心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还能一直稳固自己的地位。要知道褚心对手下的要求是很高的,她平时一向力求完美,后来逐渐发展到了严苛的地步。这让她手底下人的实力一下有了质的提高,却也让他们倍感压力。
普通的野兽根本耐何不了这群人,因为他们是整个大梁都少有的灵能者,是可以修行仙法的。而且他们都在京城中有自己的住所,根本不可能有猛兽潜进京里来,唯一可能的就是仇杀。只有实力高强的人操纵的兽类,才能在其余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用这种手段把他杀了。
戚阳当然也去现场看了,他平时与这位同僚虽然不太熟,却也说过几句话的。虽然他待在褚心手下也不少年了,真到了现场,他胃里开始翻江荡海,没待多久就出来了。
他在心中默认,一定是褚心的敌人干的。不为旁的,就只为敲山震虎,警告一下褚心。毕竟这些年来,褚心以铁血的手段震压了太多人,她身上背负的血债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
戚阳这么想道。可是这并不妨碍他追随褚心,褚心是他内心中最崇拜的人,值得他付出生命去追随。可不知为什么,打从他的同僚死后,褚心本来交到他手上的一些事情突然都收了回去,交给另外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去办,而这个人现在就在一门之隔的宫殿中,与褚心单独秘谈。
戚阳心中有些不快,他认为褚心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可现在,他就像是被抢走了玩具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机会双从他手上溜走了,所以他一地坐在台阶上,等着那人从宫殿里出来。
“戚大人。”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响了起来,戚阳知道这是褚心的贴身侍女之一。
他马上站起来,回过身去有礼地回道:“嗯,我在!”
那侍女见了他低眉,抿嘴轻轻一笑:“奴婢以为戚大人已经回去了呢。是这样的,国师大人命奴婢出来看看,若是戚大人还在,就请您进去。”
戚阳闻言脸上绽开一个微笑,他本就长得俊朗,这一笑就如阴云初霁,阳光拔开云层放着金芒照射下来,看得那侍女微微一愣,脸上爬上一抹红晕。
而这时,门内走出一个宫装女子,脸上带着一张鹅黄色面纱,身段优美,眼角的细纹暴露了她的年纪,却不妨碍她身上散发出的神秘风情。
她一步跨出门槛,看着戚阳眼神微微一变,笑着问:“你就是戚阳?”
☆、路遇戚阳
僧遥碰见戚阳的时候,陆长渊正好走开了。这少年一人骑着他那只暴躁的黑马,带着一阵尘埃从远处跑了过来。僧遥坐在路边的树荫中的一块石头上,怀里抱着火狐狸,老远就瞧见他志得意满的小样子,尽量把身体后缩了缩,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戚阳的心情不错,本来一路风驰电掣地赶路,神思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跑着跑着蓦地一团的红色扎进眼里,再定睛一看,心里道,哟,这不是那个小画师么?
他急急勒马,黑马长嘶一声,硬生生调转方向,“嗒”的一声,一双铁蹄踏僧遥面前仅一步远的地上。僧遥感觉到脚下的地都震了三震,害得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如果不是戚阳眸子里一片纯净,她几乎要以为他是故意纵马行凶。
戚阳跃下马大步走过来:“小画师,真巧,又见面了!”
僧遥点头目光投在那匹马上,抽了抽嘴角,说:“好马。”
戚阳是爱极了他这匹马,当它还是匹小马驹的时候,就已经跟在他身边。虽然有的时候脾气暴了些,总爱扬蹄踢人,但他却觉得这种桀骜的性情才配得上他,更何况有他这个身手不凡的主人制着,它也从来没伤过人。
所以他听见僧遥的话,立即觉得碰到了知己。近些年他能掏心挖肺地说话的人不多,对眼前这个小画师却莫名其妙地充满了好感,在她面前也不设防,把他自己最原初的一面都展示出来。
这次他出来没有穿那件玄色官服,而是穿了件同样色系的常服,衣摆下用金丝绣了鲤鱼入海图,象征着鱼跃龙门一朝成龙,说不上十分华贵,却衬托出他的优点,使他气质中不很明显的贵气浓郁了起来。
僧遥在从那片林子里走出来,身上到处都是泥点、污痕,他把缰绳栓在旁边的树上,也不嫌僧遥身上脏,把她按坐在石头上,和她并排坐了下来。
“这可是出自西域的宝马,自然要比平常的马健硕。你看它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毛,光如绸缎,所以我管它叫乌骓。”
僧遥“噗嗤”一声笑出来:“乌骓?你还想学霸王别姬呐?”
戚阳恼道:“就兴他楚霸王的马叫乌骓,我这匹就不能叫了?”
僧遥掩住嘴:“没……”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怀里的狐狸是长渊大人的狐狸吧?”戚阳粗声粗气地指着火狐问。
僧遥把火狐狸招摇的六尾按了下去,眼里闪过丝警惕:“是陆长渊的狐狸,怎么了?”
戚阳又问:“你一直和长渊大人在一起?”
僧遥不情愿地应了声,就算她想隐瞒,陆长渊回来也是这片刻的事情,倒不如大方地承认了,以防他生出疑心。
戚阳周围张望了一下,放低声音凑到僧遥耳边:“我和你说,长渊大人的身份可不简单。他能做以养子的身份夺得王府嫡位,还能在国师大人身边占有一席之地,你说他……”
“戚阳,好久不见。”戚阳的话还没说完,陆长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僧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看他,心跳快得仿佛是自己在说他坏话似的。只见陆长渊把衣袖撸高了,手里提着双个竹筒,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脸色不是很好地站在原地。
戚阳脸色变了变,有些尴尬地说:“长渊大人,好巧。”
陆长渊点了点头,把右手的竹筒往前一递,示意僧遥接过去。僧遥坐在石头上,离陆长渊足有一丈余远,升了手也不见人家有拿过来的意思,只有站起来走向陆长渊。
僧遥一接过水,陆长渊就往前走去,把她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脸色又比刚才冷了一些:“戚阳,这次国师派你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国师大人觉得我实力差了些,命我去龙岭世家待一段时间。”戚阳说道,对于陆长渊的问题他没有一点隐瞒,在国师身边陆长渊就相当于他的上级。对于陆长渊他是一直相当敬重的,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孰不知陆长渊身后的僧遥,在听到“龙岭世家”这四个字后全身都绷紧了,刚才由戚阳营造出来的轻松愉悦的气氛荡然无存。
她不知不觉地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连后来陆长渊与戚阳之间说了什么也没听清了。她想起在树林里那晚做的梦,梦里她回到安乐庙,见到那株被她救了的桃树精,谈话之间那桃树精突然化成一群血蝶……
那个梦境一点也不血腥,甚至没有带起僧遥对于龙岭深处的痛苦回忆,却让她觉得几近窒息。在她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她突然醒了。
血蝶,桃树精,和褚心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桃树精是被褚心打散全身精元,而差点消散的,她救了桃树精之后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截。难道说,令她成长的机缘是在被褚心残害的这些精妖或人身上?
僧遥隐隐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被冰封了的水面底下,而现在这个冰面被人打碎一个缺口,她可以通过这个缺口看到一丝生机。
可她和褚心已经八十多年没见过了,她不知道褚心夺走她点龙师命格的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命运就像一片雾迷一样笼罩在她周遭,她只能一点点摩挲着,才能知道前方是道路,还是万丈深渊。
“僧遥。僧遥!”
僧遥一回过神来,就看见陆长渊一脸沉郁地看着她。
“啊,怎么了?”她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戚阳已经离开了,路上只能看到马蹄留下的痕迹。
“以后离戚阳远一点,他这个人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陆长渊说道。
僧遥愣了愣,见他转过身坐到那块石头上不看她了。她顿时觉得有些无奈,这一天之内有两个人都对她说不要相信对方,她是不是应该让他们出来打一架,谁打赢了就相信谁?
她忍不住低下头去勾了勾嘴角,可世界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陆长渊打开竹筒上的塞子,把竹筒递到唇边,仰头喝了几口水,忽然就余光里瞥到僧遥的表情,不由地蹙了蹙眉头,莫非是自己说话的语气重了?
想对照这里,他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不管怎么样,总归要去一趟那里,总比一直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游荡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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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
陆长渊不说话,僧遥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拔出竹筒上的塞子喝了一口。在快要吞下去的片刻,突然喝到一种奇怪的味道,吐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实实在在地被这水呛了一下,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狠狠地咳了起来。
她弯着腰咳得厉害,眼前被泪水弄得一片模糊,背上忽然有只手掌拍着她的背,又用袖子擦了擦她泪角的泪痕,无奈道:“喝个水也能被呛到,别急,我这里还有一些。”
僧遥觉得胸腔里的肺都要被自己咳出来了,一把抓住那只手,又咳了一阵才平静下来。她哪里是喝得急才被呛到,她是在水里喝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臭味,才将它吐出来的。
这种味道非常熟悉,就像……她皱了皱眉头,松开陆长渊的手,她想起来了,像极了血蝶身上的血腥味。前不久,她还在建康城外捏碎过一只血蝶,那种味道残留在她手上很久,到现在好像还没完全消失。
她急忙问陆长渊:“水是从哪里打来的?”
两人来到不远处的一口井边,这口井应该荒废了许久,井口上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井旁陈年的落叶堆了厚厚的一层,踩在脚底软绵绵地陷下去。僧遥来到井边探头一看,井水倒是十分干净,在井口就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她将在竹筒上系根线,将它放下去打了些水上来,再一闻却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了。陆长渊在一旁不解地望着她,她含糊其词地混了过去,心里却觉得有些憋闷,站起来长长出了口气。
小宝突然从袖子里钻出来,一脸严肃地说:“井底有东西。”
果然,井里隐隐传来一阵蛙叫。
僧遥立即回头去看,就感觉井中传来一阵吸力。她眼前突然模糊起来,脚下一个不稳就一头栽了下去。
她只听“咚”的一声,自己就掉到冰冷的井水中,奇的是就在她掉下来的刹那,井口那片光明竟在慢慢地变小,而在它快要合住的片刻,一道刺眼的银光冲了下来。随即她两眼一黑,就彻底没了意识……
井边,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蒙面女子,从一旁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她绕着井口转了一圈,看着这个井口渐渐缩小下沉到了地底下,原来井口所在的地方被树叶掩盖。她步伐轻巧地站了上去,用脚试探了一下脚下的土地的牢固度,又蹲下身子,从一堆枯枝烂叶里翻出一只一动也不动的蚯蚓。
“真龙也好,假龙也好。等你的主人死了,你还不是照样得消失?”她对着蚯蚓说道,声音如黄莺出谷,非常悦耳动听。
如果戚阳在这里,他就会认出眼前的这个女子,正是他在褚心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