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也无从揣测这群人来的目的,只得干瞪眼。
正自无奈,柳从之低低一笑,贴着他耳畔道:“他们在抱怨天气。”
薛寅吓了一跳,只听柳从之专注地倾听那群人的谈话,一面在他耳边低声翻译:“一个人在抱怨天气不好,让他们不能继续赶路。他们路上被风雪困了三天,现在已经是晚了。”
月国人以为旁边无人,说的又是月国话,不怕有人听懂,所以肆无忌惮,一路七嘴八舌说下来,倒是叫柳从之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们是被一名‘统帅’派来的,似乎是打算找人。”
一直到这里,谈话还算正常,柳从之大部分时间都侧耳听,偶尔简略地翻译几句。他于月国话也不算精通,仅能听懂八成,不过这八成已经足够了,只是几个士兵说得兴起,他越听眉头越皱:“一个人说,只要人找到了,这次就赚大发了。另外一个人说,就算找不到人,只要成事,这次也能抢几个姑娘……”几个士兵说着笑了起来,但谈话至此,已是不堪入耳,柳从之脸色沉凝,这行人的目的确实是宣京,据说是要找人,可听这几人口气,除了找人之外,显然另有任务,同时似乎还打算顺道打劫,寻欢作乐一番。
他听到这里,脸色已是极沉,心中杀心顿起,这批人不能留,不管他们是被派来做什么的,对南朝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纵然宣京如今在冯印手中,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柳从之心念电转,心中杀意正昂,就听薛寅低声道:“这种败类,杀了吧。”
薛寅眼睛也不转地盯着那群人,北化也算边境,他常年在北化,也不是没碰上过月国劫匪入境劫掠,有时事发突然,等官兵赶到早已是十室九空,景象奇惨无比,见这群人满脑子想着烧杀劫掠,登时忆起新仇旧恨,第一个念头也就是……杀。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两人的想法还真的一致。
只是眼下他们就两人,而且是两个病秧子,对上的是三十来个精壮的好手,要直接冲上去把人全部干掉什么的……还真不太实际,薛寅确实习过武,但他也绝非什么能以一敌三十的好手,这等好手都是传说中的武林高人,不会轻易在人前现身的。至于柳从之……薛寅瞧一眼柳从之苍白的脸色,柳从之身手胜过他,若是全盛时期,不知如何,但如今这么个快要病入膏肓的样子显然是不成的,但难道要让他们放过这队月国人,任由其前去烧杀抢掠?当然不成,杀是要杀的,但需要一些技巧。
薛寅先和柳从之往后退了一段,开始正经商议怎么下手。这个吧……月黑风高杀人夜,两人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商议起这等事来着实默契十足,嘀嘀咕咕一番,很快定计。正打算行动,薛寅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你会讲月国话?”
柳从之道:“稍微学过一些,我常年在边关,经常和月国人打交道,需要用到。”
薛寅真心求教:“你还有什么不会的?”这么走了一路,他算是对柳从之服气了,文武双全也就罢了,但做饭他会,变装他会,连月国话他都会,姓柳的究竟有什么不会的么?如此之人……还真难怪柳从之此人能成一代传奇。
柳从之微笑:“三百六十行,我不会的事情可是数也数不完。许多东西不过略通而已。”
薛寅看他这副温温和和一点不矜骄的样子,一时无言,慢吞吞打个呵欠。他算是明白了,柳从之身上,一切皆有可能,再是发生什么,也不稀奇。柳从之此人……上辈子定然倒霉得要死,这辈子才会占这么多好处。
这辈子就倒霉得要死,约莫要等下辈子重新投胎才能转运的薛寅回过头打算料理扎寨的一群人,歇息了一会儿,风势还没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这群人于是止了等风停后继续赶路的念头,打算就地休息一夜,天亮赶路。此行正合薛寅二人的意,小薛王爷心忖这群月国人着实上道,不等他使手段,已经自己准备好往坑里跳了,当即一言不发,小心尾随跟上,手里扣住自己随身的匕首,嘴唇微抿,心中杀气已翻腾。
柳从之不和他同路,两人分路从两个方向包抄。薛寅手持匕首,神情专注,浑身已经绷紧,整个人如同一把即将出窍的剑,周身隐约可见锋利。柳从之却与他截然相反。柳从之平时周身气势极强,可谓不怒自威,他生得太好,唯有气势足够,才能压住人。可如今柳从之把自己画得毫不起眼,平时周身的气势也随之一敛,消失无踪。他怀杀意而去,周身却一点杀意,甚至一点气息也没有,伏在黑暗中,无声无息。
甚至他看人的目光也很平和,那是平和的……看死人的眼神。
他的唇角甚至微微带笑。
战场数年,无数鲜血洗练过,生死厮杀都已是常事,正应是常事,所以不需紧张,不需杀意外露,不需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不就是你死我活么?人生常态,何须动容?
月过中天,这批月国人留下三人守夜,接着各自睡去。看得出急行军之下,三名守夜的士兵也是疲倦,个个呵欠连天。这半夜守夜确实是无聊,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站起来走到旁边僻静处,打算小便。
他才堪堪找到合适的地方,忽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柳从之悄然收回手,将这倒下的人拖走放好,接着同远处的薛寅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人选中一个,飞快冲了上去,薛寅手中飞刀激射而出,柳从之出手直接锁喉,势要将这二人立毙当场!
☆、第52章 死生之间
暗夜静谧,弦月高挂,皎白月光映衬着一闪而过的血光,血色艳红。
柳薛二人出手极快,不过刹那,守夜的二人无声无息倒下,已被立毙当场。其余的人尚在沉睡,一时还未察觉这变故。如今风势太大,迷烟并不适用,于是唯一可行之计就是趁其疏忽逐个击破,现在所有人都在沉睡,正是动手的大好时候,但动作必须得快,否则危险。
薛寅改而将匕首扣在手中,出手就是无声无息地刎颈,动作轻而快,不弄起丁点动静。柳从之则是尽数锁喉,下手狠辣干脆,连杀数人手上却连血都不沾,面色从容。
就这么瞬息之间,两人将这三十人的队伍灭了一半,但这群人也不是傻子,随着时间流逝,总有人发现不对劲。柳从之刚解决了一人,旁边一人忽然苏醒过来。这人是月国武士,身手和应变着实都不弱,看见这一幕立刻愤怒地大吼起来,同时动作一点不慢,一拳直击柳从之。
柳从之反应飞快,仰头避过。可这已经是晚了,月国武士一声怒吼,直接将周围所有人都唤醒了,这些人眼见同伴死状,都是怒不可遏,当即全部一拥而上,势要让两人有去无回。
薛寅心里暗叫不好,他是暗杀一把好手,但论真功夫,恐怕还真不算怎样。这些月国人五大三粗,个个力大无穷,这么一气围上来,着实难办。
情况紧迫,薛寅一咬牙,手中匕首打着旋儿脱手而出,刚一扔出匕首,他看也不看一眼,弯下身子足上一发力,飞快地蹿出了月国人的包围圈,向柳从之所在飞快奔去。
这群人已经盯上他,这么多号人,他再跑恐怕也是晚了。他如今势单力薄,如果真被围上就必死无疑,如果和柳从之凑在一起,两人至少还能互相帮把手。
薛寅手下劲道极准,扔出的匕首在空中飞旋一圈,近乎精准地抹了两人的脖子,但劲道就此卸尽,匕首被拍飞在地。薛寅虽然出手解决了两人,但同样也没了武器,见其余人已经围了上来,只得一面苦笑一面狼狈不堪地闪躲。他失了武器,这群月国人却是有武器的。薛寅向来依仗兵器之利,如今却反受兵器辖制,着实无奈。
柳从之觑到他的动静,微微一笑,探手将身边一个月国人抓起来在周身一抡,这人身不由己,撞在同伴的刀口上,丧了性命。柳从之用他将周围敌人阻上了一阻,探手拾起这人的刀,一抬手扔给薛寅,薛寅接过,直接抬手一刀挥出,架住月国人砍来的长刀。月国人刀上力劲极大,薛寅虽然阻得一时,但他手上无长力,要让他一直阻挡,恐怕也困难。
月国武士眼角含煞,大喝一声,拼尽全部力气往下砍,那架势,却是势要将薛寅活生生劈成两半!
薛寅握刀的双手酸涩,支撑不了多久,就得竭力脱手了。他见那月国武士杀红了眼,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样子,也咬一咬牙,眼神凶悍地紧紧握住手中刀……接着行云流水一般收手往后撤了几步,月国武士猝不及防,手上劲道来不及卸,整个人失了平衡往前栽倒,薛寅哪能放过这等机会?他就等着这个呢,手中长刀一挥,月国人丧命当场,死不瞑目。
薛寅叹口气,微微摇头:“月国蛮子。”
悍勇倒是悍勇,可惜蠢了点,薛寅收刀后退两步,恰好柳从之也在往他这边退,两人背靠背而立,环视周围围上来的月国武士,柳从之微笑:“还有十人。”
薛寅打个呵欠:“一人五个。”
柳从之轻咳一声,抬手截住一人袭来的一拳,从容一笑,“好的。”
话音刚落,薛寅躬身闪过一拳,撞入一名月国人怀中,手中长刀自下而上捅入,了结了这人性命,接着整个人撑着手中刀借力,飞快一个旋身,身体后仰,一把锃亮的大刀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在他眼前挥过,刀锋森寒,激得薛寅瞳孔一缩。生死关头,他非但不惧,却像是被激起了浑身的戾气,眼神亮得骇人,双手握刀,手中长刀直斩那月国武士!
他手中这刀乃是大砍刀,刀身厚重,分量着实不轻。月国武士这等大块头配这种刀刚好彰显其体态雄浑,薛寅这等身材削瘦的将这刀拿在手里,却让人怀疑他是否能使得动这武器。然而薛寅一刀在手,周身气势却是大盛,双眼含煞,活像是杀神附体,无比凶悍的一刀劈出,刀光如白练,刀未至,其势已然迫人!
此刀极快,只见刀光一闪,那月国武士只来得及勉力一手持刀招架,然而薛寅毫不动容,刀上力道更强,只听“砰”地一声,长刀对长刀,月国武士的刀断!接着薛寅毫不客气一刀劈下,月国人颓然倒地。
长刀饮血,染血的刀锋映出薛寅白皙秀美的眉目,只见他面上倦意褪尽,眼神极尽锋利,如同一只见血的兽,被激起了天性里的凶性与血性。适才他险险避过了月国人一刀,但额头被刀风所激,额角被擦破,于是鲜血顺着额头淌过他的半边脸,衬得他这张秀美的面孔如同厉鬼一般。柳从之一面招架敌人,一面回头看他的情况,见到此景,微微一笑:“到底是个狼崽子。”
一只牙尖爪利,却又慵懒漂亮的狼崽子。
柳从之微微一笑,他不像薛寅杀气外露,仍是不温不火的样子,然而下手依旧毫不含糊,行动迅速,动作干净,可到底对方人多,这些人他全盛时期可以轻易收拾,可如今……柳从之微微一笑,就在他思忖的功夫,有两人觑到空隙,同时向他斩来!
两刀自两个方向而来,这是要把他大卸八块!电光火石间,柳从之眼也不眨,一手持单刀架住其中一把刀,另外一手空手往外探,硬生生抓住了袭来的另一把刀的刀锋!
空手接长刀,其后果可想而知,眨眼间柳从之手上鲜血满溢,顺着刀刃往下淌。柳从之神色却丁点不动容,手上凝力如铁,那持刀的月国人竟不能再前进半分,他趁这个时候持刀的另一手借力一搅,直接让袭击他的另一人长刀脱手,而后动作飞快地持刀回斩,送了这人下黄泉。
他此行极险,虽然得以脱困,但左手已是废了,不可能握刀。左手剧痛,柳从之却像是无知无觉,右手握刀直取方才袭击他的月国人,此时一番厮杀之下,这群月国人只剩下几人,剩下的心里未免惶惶,有的已然萌生退意,这人一击不中,心中已有这个打算,然而见柳从之也是废了一只手,登时精神一震,杀心又炽,也是不甘示弱地冲了上来,反手就是一刀!
他这一刀来势凶狠,却也不快,柳从之侧身打算闪过。
可在这要命关头,他闪避的动作却慢了一步。
下一刻,柳从之胸膛上一道刀伤横亘而过,血流如注,他颓然半跪在地,口中吐出一口血,然而持刀的手一点不抖,仍然十分准确地刺出,一刀毙命。
薛寅听见变动,回头看一眼他,同时,仅有的还活着的两名月国武士见机撤了出去,他们情知这次是碰上了硬茬子,一队人近乎全灭,这二人出奇强悍,再这么下去恐怕后果不妙,事已至此,不如先撤,再谋后计。
薛寅见他们离开,虽有心除恶,心中仍是隐隐松了口气。
以一敌多这等事,他做起来实在颇为勉强,虽被激起了凶性,一把刀使得无比霸道,可他不擅长力,再拖久一点,恐怕就要力竭了。这当口他浑身都发软,而且身上伤口也不少,万幸都不是大伤。只是……他精疲力竭地喘一口气,麻烦的不是他,而是柳从之。
柳从之力尽倒在了地上,周身尽数染血,脸色惨白。若非柳从之仍在喘气,薛寅看着这个样子恐怕也要以为这人已经死了。可人虽未死,恐怕也不远矣,柳从之胸膛上刀伤虽侥幸未能伤及内脏,但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更何况这人素有旧疾……
薛寅蹲在柳从之身边,低头打量他的伤势,微微摇头。
生死未定,柳从之却在微笑。
他仰躺的姿势近乎放松,然而身体不自然地抽搐,面色青白。若说薛寅半面覆血看着像恶鬼,那柳从之脸色苍白,带着沉沉死气,着实是个死鬼。
这死鬼却在微笑,笑容温和,神情带一丝恍惚,眼中一片空茫。
薛寅低声道:“你觉得你爬得起来么?”
柳从之又吐出一口血,笑道:“你说呢?”他四肢一直在隐隐颤抖,还能用的右手不停地抓着地想要借力,可是他……爬不起来。
这一刀虽不深,却是压垮他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伤上加伤,风餐露宿,现在他……爬不起来。
薛寅静静看着他:“你快死了。”他微微闭目,只要这人殒命,他便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