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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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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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仍在忘忧谷中。
  夜幕深重,雾气茫茫,什么都看不真切,军队行进速度也快不起来,忘忧谷地势颇为复杂,军队行进全靠柳从之一人指路,故而他走在最前。
  薛寅在他身后一步之遥,雾气颇浓,为防有人掉队,人与人之间的间隔都不远,柳从之虽然拨马在前,却骑得不快,然而薛寅每每抬头看柳从之,都觉得这人的身影仿佛融在了白色的雾气里,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
  柳从之一路上并不太说话,偶尔会提点几句前面应该怎么走,而后薛寅再将这句话传下去,忘忧谷地势复杂,可有柳从之引路,一切似乎都显得异常简单,此地地形柳从之了如指掌,纵然大雾弥漫也不能阻他分毫。
  薛寅想了一想,忽然拨马上前两步,和柳从之并驾齐驱。
  柳从之似有所觉,侧头看他,笑了一笑。
  雾气映衬得他的笑容也带一分朦胧,薛寅皱一皱眉,不知是他眼神不好还是眼神太好,在这茫茫大雾中,他总觉得柳从之的脸色白得出奇,然而眼神极亮,精神似乎非常好。
  柳从之的身体……薛寅皱了皱眉,柳从之服下白夜所带的药之后身体似乎有好转,但其中内情,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
  柳从之遥望前方,直直看入雾气之中,突然一勒缰绳,长长舒出一口气。
  “怎么了?”薛寅问。
  “没什么。”柳从之低低笑了一声,“我们得快些了,快出谷了。”
  薛寅点点头,柳从之又道:“前面一段的路会很窄,一次只能过两人,你让后面的人都小心,队列变窄,慢一些过。”
  薛寅又点头,将这话传下去,谷里空旷,他和柳从之都没有喊话喊得众人皆闻的本事,但这世上到底是有能人的,薛寅身后有一个人专门负责传话,这人天生嗓门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什么话一经他喊出就全谷皆闻,所以他也走在前面,作用只有一个,传话。
  小游九也在这人旁边,小家伙按说年纪小,不需要一人一骑,可以让其它人带,但他显然自己不乐意,柳从之便二话没说给了他一匹马——至于他骑得怎么样,赶路时会不会摔,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柳从之不会管。
  小游九也是二话不说地骑上了,骑得十分有模有样,但他毕竟鲜少骑马,很快腿根就被磨破了,不过骑马是他自己求的,而且如今正是赶路的要紧时刻,小游九知道厉害,所以并不吭声,面色如常地继续骑马。
  从某一点上,这孩子和柳从之真的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薛寅没发现小游九的异常——他本就不是那么心细的人,更何况小家伙脸色如常嘴巴紧闭,他看得出来才怪,他在意的,是前方的路况。
  柳从之率先进入了整个山谷中最为狭窄的一段,薛寅与他并骑向前,能明显感到周围石壁在收窄,同时,他与柳从之也越来越近,这破地方竟真的只能勉强容两人一起走。
  如此情况下,柳从之几乎就完全同他挨在了一起,薛寅稍微一侧身几乎都能碰到柳从之的肩膀,走得磕磕绊绊不说,也不敢走快了,只得慢吞吞地拨马往前。柳从之收回打量前方的目光,侧头看一眼薛寅,向他这边看了一眼,低低地笑。
  薛寅被这笑声激得醒过神来,而后稳住了,有点见怪不怪的意思,不料他稳住了不假,他跨下马儿却没稳住,不知是足下踩到了什么,马儿受惊骤然嘶鸣了一声往后仰,他这一后仰不要紧,薛寅猝不及防就往下掉,这地方前后都有人,左右是石壁,往哪儿躲都不方便,但同理往哪儿摔似乎后果都不会太好。
  薛寅双瞳紧缩,本能地用脚勾住马鞍打算稳住身型,他身边的柳从之动了。
  柳陛下的动作快捷迅速且简单,他伸手闪电般地抓住了薛寅,接着单手大力往上一提一拽,直接将人拉来了自己马上,安置在自己身前。
  这动作简单不假,但是极其费力——薛寅好歹是个大男人,单手把他提起来分量可想而知,而且柳从之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并且力气奇大,几乎是不容拒绝的,薛寅这下眼睛都发直,如果他有毛这时候肯定已经炸毛了,心里回荡着重重咆哮,其效果大约和一万头大象同时踩过去了差不多。
  我的娘诶,他想,这姓柳的不是病得要死了么?他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再这样下去小爷我这辈子都打不过他了!
  
  
  ☆、第93章 天下至尊
  
  薛寅坐在马上,哦不,柳从之身前,沉默了一会儿。
  他们前面停住了没在走,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也沉默了,只有两人身后的人看得清楚情况,那负责喊话的士兵倒是不傻,看见这景象虽然吃了一惊,但也没愣头愣脑爆出一嗓子吼得满谷皆闻,至于小游九……嗯,小游九的表情很深沉。
  他表情深沉地看一眼薛寅那受了惊后重新站稳的马,再看一眼柳从之马上的两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沉默一会儿,骤然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小游九一张脸生得好看,也不得不说他这个笑容十分猥琐,简而言之就是有一股……让人一见就想抽打他的神气。
  不过还好,薛寅背对着他,而且正在发愣,脑子不太清醒,所以没空管他,柳从之当然也没心思转头看这小鬼,故而这小鬼颇为自得地笑了一笑,脸上写着果然如此四字,接着半带唏嘘地摇了摇头。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世风日下啊。
  这个世界果然太复杂了。
  恩,虽然这一点,似乎轮不到小游九同学来操心。
  薛寅正在竭力忍耐。
  他不想动作太大然后两人一起摔下马去,主要是这破地方不管摔到哪儿都不太好看,一不小心再惊了马就不好玩了。
  但柳从之不放过他。
  柳陛下的手依旧按在他肩膀上,旁人看着约莫就是轻轻柔柔地一搭,只有薛寅自己知道柳从之手上带的力道绝对不小,至少他无法从容地把柳从之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然后再飞快跳回自己马上,所以他只好强自压抑着额上冒出的青筋,咬牙问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柳从之仍然按着他肩膀,对他的质问恍然无觉,上下打量一下他,关切问:“你没事吧?”
  柳从之一脸关切,薛寅看他看得牙痒痒,一字一句道:“请陛下把手拿开。”
  柳从之打量他,低笑一声。
  两人贴得极近,薛寅的后背几乎就贴着柳从之的胸膛,小薛王爷莫名觉得后背烧得慌,不自觉脸竟然有些发烫,顿时几欲吐血,他几时脸皮变得这么薄了?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薛寅神色抽搐,他想明白了,这姓柳的就是来克他的。
  柳从之笑了一笑,凑在他耳畔道:“小心点,可别摔下去。”
  “姓柳的你能放开么?”薛寅额上冒青筋,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柳从之含笑,忽然轻柔地放开手。
  他柔声道:“你没事就好。”
  声音极柔,听得薛寅一个恍惚,之后回过神来,飞快跳回自己马上,不再说话。
  柳从之只是微笑。
  薛寅面颊上还有薄红,余怒未消地扭头看他,却是一怔。
  柳从之骑在马上,脖颈间却有什么隐隐在发出亮光,难得在这浓雾中也看得清楚,薛寅仔细看去,却发现那是柳从之挂在颈中的吊坠。
  游九给柳从之的,名叫观音玉的吊坠……
  奇了怪了,没听说过这玉还能发光的,小游九身无长物一个流浪儿 ,身上这东西还真不简单。
  柳从之低头也看到了那玉,若有所思,薛寅忍不住问:“这玉到底有什么玄机?”
  “没什么。”柳从之笑笑,神色如常道:“既然你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柳从之不愿多说,薛寅也就不问,继续开始赶路。小薛王爷在马上慢悠悠地走出去许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醒悟过来。
  他刚才怎么没踹柳从之一脚?
  算了,冷静……欺君犯上可是大不敬,这姓柳的吧……
  薛寅揉揉脑门,不想了,再想脑袋疼。
  过了这一段窄道后,前方的道路骤然开阔,不久就顺利出谷,之后地势平坦,一行人行进的速度骤快,消失在了蒙昧的夜色中。
  与此同时,宣京城中。
  已经入夜,然而宣京城中灯火通明,全城戒严。新皇帝好不容易“死”了之后,宣京乱了一阵,也算勉强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暗地里再怎么闹,总算没闹到明面上来,冯印手下人手够多,至少将这宣京一城压得严严实实的,城里掀不起风浪,可今天却不知刮了哪门子邪风,又戒严了。
  这是有完没完啊。
  小老百姓心里嘀咕个不停,如今连头顶上这片天都不知道是哪片了,夭寿哦。
  皇宫之内。
  宣京皇宫经历了重重变迁,从薛寅登基到改朝换代再到如今,似乎从未消停过,再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也在这多番波折下被磨出了一份冷寂。冯印站在空旷的宫殿中,抬头第一眼就能看见上方的龙椅。
  这把象征天下至尊的椅子极其宽大,椅上刻有龙纹,看上去威严十足,然而映着这满殿空旷,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萧索之感。
  万般不情愿登基的薛寅坐在这椅子上的时候,想的是这椅子又冷又硬,硌得他骨头疼。
  反叛谋国野心勃勃的柳从之最终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笑得从容不迫,心头却闪过感慨:人在高处不胜寒。
  权势是最美好的毒药,皇位象征着最为显赫的权势,天下至尊,富有四海,纵然随着这无限尊荣一同加身的还有四海之责,纵然其间种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于没有得到它的人来说,它显然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令人目眩神迷,情难自禁。
  冯印遥遥望着那把椅子,目光火热,神情冰凉,眉头紧皱。
  他这时看上去已经不像那个浑身凶燥之气、杀气腾腾的才露出獠牙的孤狼,收起了浑身煞气,神色却更加狠辣,仿佛孤注一掷,被逼上绝路的狼王。
  柳从之要来了。
  他费尽力气,赶在柳从之身体抱恙时动手,筹谋已久尽在此一举,可却愣是没能弄死这么个病怏子,这人仿佛有九条命,总能从不可能的地方逃出生天。
  他也总能从本该不可能的地方出来,给敌人致命一击。
  柳从之三字几乎已成冯印一生梦魇。冯印豁出去了起义反叛,是连皇帝老儿也不屑跪的人,却得跪柳从之!
  冯印思绪紊乱,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唤,才回过身来。
  “大人。”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端立殿中,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此女一身蓝裙,清艳脱俗,正是海日。宣京城里的流言不假,袁承海袁大人头上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绿得发黑。
  “现在休息了就不知明天是谁给我收尸了。”冯印神色复杂看她一眼,眼神却不自觉柔和了些许,如今是非关头,本非迷恋女色的时候,可海日……
  女人安静地看着他,神色柔和如水,她出身风尘,阅人太多,故而处变不惊,甚是从容,青楼女子多俗媚,海日媚,却清,容貌第一眼见恐怕不至于惊艳,但越看越细致耐看,剪水双瞳黑白分明,目光极柔。
  极像冯印记忆里的一人。这人已去经年,如非见到海日,他几乎已记不起那人模样。
  海日微笑:“那我陪着大人。”
  她行至冯印身前,冯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轻轻描摹海日的面颊。冯印一双手粗糙无比,动作却是轻柔细致的,海日眼睫动了动,之后安静地不做反应。
  冯印静了一会儿,道:“我给你一笔钱,若我此番出事,你自己逃吧。”
  海日惊讶地睁大眼,“大人……胜负未定,怎能说这种丧气话?”
  冯印瞥她一眼,只沉沉一叹:“此番是我躁进了。”
  他当时打算动手,就有人极力劝他,这不是好的时机,他却孤注一掷,决意动手。事实证明柳从之染病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然而他却未能把这个局布得好一些,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如今柳从之要来了,而对上柳从之,冯印……并无信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柳从之是个多么可怕的敌人,正因如此,他并无信心。
  冯印心灰意冷,海日凑近一步,轻柔地替他按揉没心,冯印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心情忽然好了些许,胜负未定,男儿一生闯荡至今,为的不就是生死一搏么?
  就算如今宣京乱成一团,早前压得住的如今也压不住了,人心离散,那又如何?宣京还在他手,他便……还有胜机。
  是了,他还可以找一个人商量……
  冯印满脑思绪,很快拂袖而去,海日立在殿内,目送他匆忙的背影,眼神却颇为复杂,殿内有冷风穿堂而过,拂过她身侧,冷风带起淡淡幽香,散了开去,海日嗅着这香气,眼中闪过一丝讽刺之色,过了片刻,闭上了眼。
  翌日,宣京大乱。
  一夜之间,宣京城内被贴满“讨冯贼书”,信上痛斥冯印弑君罔上,谎报柳从之死讯,把持朝政,妄图谋国,又历数冯印为人凶戾狠辣,为除异己不择手段,断不可让此人窃取天下云云。
  此书一经贴出,全城大哗,不管是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纷纷吃惊,要知宣京昨夜戒严,四处都有巡兵,至天亮方休,贴这书的人不知是使了什么神通,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把这信贴得满城都是?
  这边乱子刚起,冯印就得知了消息,登时怒不可遏,命人将书信尽数毁去,然而百姓大哗尚是其次,真正可怕的,是朝堂上的变动。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曾经对冯印有所不满的人都决定不再忍下去,朝中清流、侥幸还未被清算的薛朝旧臣、柳派旧臣,甚至一些留京的武将都摆出姿态反冯印,就算冯印手中有兵,但其余人也不都是吃素的,况且人数一多,事态就越发严重,冯印平时雷霆手段,然而压得了人一时,到底不能一世如此,如今一乱,便是大乱。
  冯印怒极,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手下的士兵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绝不会反戈相向。冯印知这等情况一定有人煽风点火,但时间紧迫,他顾不得这许多,索性快刀斩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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