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想起了下午的那个梦境,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也许这都是命中注定?
不同于梦境中,陆楠的背影倒是没有变成一个黑点。他下了台阶,三步两步钻进了车里,打开大灯,发动了车子,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绝尘而去。
许然这时才跟上了几步,但脚下一软,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陆楠的车消失在雾气弥散的夜里。
许然独自坐在地上,兀自流着泪。手因为撑在地面上,沾了些灰土,她想去抹掉泪水,却不知怎地又把手上的灰尘揉进了眼睛里,弄得更加泪流满面。
她在啜泣声中突然想起几个月前楚恒跟她说的那句话,“得而复失”。想到这里,她就更加想念陆楠往昔里温暖的怀抱,清爽的气息,甚至甘甜的吻。只是这些全部得而复失,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好聚好散”。
…
六点多钟,凌海彦下了班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在公司逗留,而是直接回了家。快到家门口时,他发觉有些不对劲,家门大敞着,门外台阶上坐了个人。
这大冷天的,坐在地上,难道不冷?何况还……
凌海彦无暇多想,车还没完全停稳,就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许然这时在地上已经坐了一会儿了,此时不说手脚冰凉,连脸颊都被风吹得像个冰坨,身子不由跟着秋风颤抖着。
凌海彦见她浑身发冷,赶紧脱了大衣罩在她身上,把她扶了起来。“大冷天的坐在这儿,你不要命了?”
许然在外边被冻得已经说不出话来,手脚僵硬,任由凌海彦拉进门。
进了门,借着灯光,凌海彦发现她的样子简直可以用灰头土脸来形容。“姑妈,”凌海彦叫了声,“帮我那条热毛巾。”说罢又把许然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捂了捂。
姑妈从厨房出来也被吓了一跳,边去卫生间拧毛巾,嘴里边嘀咕:“怎么去开个门变成这样了。”
热毛巾拿来后,凌海彦帮她小心擦着脸上、手上的灰尘。擦完后,又接过姑妈递来的热水,灌着许然喝了下去。
许然稍许恢复了些清明,便开始一个劲儿地打喷嚏,冒眼泪,这回倒也好了,这眼泪流得不知道是因为感冒了,还是因为伤心了。
姑妈见状,嘴里不停叨叨:“作孽啊……好好的孩子,怎么……哎……”
凌海彦怕她不了解情况,说出不中听的话,便把许然抱起,直接抱进了楼上的卧房,脱了鞋袜,安置在床上。
许然此刻早就没了反抗的心情,任由凌海彦摆弄,一副无所谓的心态。
凌海彦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不免生气,仍旧用一贯的语气呵斥道:“你这幅德行做给谁看?他又不在这里。”
许然身上裹着被子,蜷坐在床角,头本是埋在双膝之间,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凌海彦:“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这话并非询问,而有几分责难的味道。
凌海彦也不否认,“你要这么说也行,我告诉了谢忱,谢忱估计不会瞒他。”
“卑鄙!”许然怨恨地看着凌海彦,齿缝里挤出这样的两个字。
“我这算不上卑鄙,我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他如何解读,那取决于他的心胸和气量,还有对你的信任。”
显然,陆楠对她并不信任,在这件事上也没有以往的心胸和气量。
许然打了个喷嚏,伸手抹了抹眼泪,把脑袋埋在双膝之间,裹了裹被子,不再看凌海彦。
凌海彦看着她缩在床角,裹着被子的臃肿样子,活脱脱一只拉了警报的刺猬,但又让他想起温顺的、任人欺凌的小白兔。凌海彦想到她白天里遭遇的事情,心里终还是有点过意不去,起了怜悯之心,说话的语气也不似从前那样不留情面,而变得温润了一些:“这事是我欠考虑,你需要的话,我去和他解释。”
许然抬头看了眼凌海彦,但一想到陆楠说的“好聚好散”,却立马摇了摇头:“算了……”
“你……你怎么想的?”凌海彦有点琢磨不透眼前的女人,前一秒钟哭得死去活来,现下摆了个大好机会去挽回,她却又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你看过樱花吗?”许然没来由地问了句这样不相关的话,反倒把凌海彦问得懵了。他犹豫了一下,摇头说:“没有。”
“有机会可以去看看,也许就能明白我是怎么想的了。”
最美的时刻缤纷凋落,便能在人们心里留下最美、最深刻的记忆。六年前,许然选择主动提出分手,为的是这个,六年后,她选择不再纠缠,为的也是这个。相濡以沫固然完美,但大多结局无外乎相忘江湖,既是如此,何必纠缠,毁了本来还算鲜亮的形象,让人看着自己一点点凋零,慢慢生厌。
“你白天问我有多爱他,我不知道爱分几种程度。”许然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眼睛里映出了白灿灿的光亮,“我只是觉得,能和他在一起固然好,但如果不行,就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他,不为别的,能让他偶尔想起我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陆楠从凌海彦府上出来,开上车一路向南。
六、七点钟正是上下班高峰,即便是五环以外,进城的道路依旧拥堵。陆楠心里怒气难抑,不曾减速,一路见缝插针,所过之处,难免惹得后边车辆鸣笛斥责。
一口气开到了“红旗飘飘”,陆楠下了车直奔屋里。
七点多的光景,酒吧里甚是冷清,只有稀少的几个人闷头喝着酒。
陆楠也不管楚恒在不在,自顾自地走到吧台后边,找到瓶洋酒,开了盖儿仰头就灌。
酒吧的伙计看了吓得慌了神,赶忙上前拦住陆楠,去抢酒瓶。“楠哥,怎么了?”
陆楠把那伙计往后一推,趁着空隙又灌了几口。烈酒入口,麻痹了五脏六腑,他这样才觉得脑子像是清醒了点。但这一清醒,不免想到那丫头刚才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刚刚僵死过去的心脏像是又一次复苏,疼了起来。哭!只知道哭!怎么就不能说句话?解释、掩饰,什么都好,骗他也好,只要她说,他就愿意相信……
陆楠一晃神,手里的酒瓶已经被伙计抢走。
伙计抱着酒瓶往后退了两步:“楠哥,别喝了,老大一会儿过来看见了又要骂人。”
陆楠把酒瓶抢了过来,骂了句:“滚!”
伙计见陆楠语气不善,不再敢招惹,忙使眼色给别人,让他打电话通知楚恒。
果不其然,楚恒接了电话,听了事情的原委,骂了个脏字,说:“丫又撒什么癔症!拦着点儿,我这就来。”
楚恒怕陆楠喝多了酒闹事不说,身体估计也吃不消。当下也不敢耽误,踩了重机直奔酒吧。
到了酒吧时,陆楠已灌了整整一瓶洋酒,此刻正趴在吧台边呓语,周围围了几个神色凝重的伙计,劝也不敢劝,拦也不敢拦,傻傻站在一边无所适从。
楚恒冲他们挥了挥手,人散了后,他走过去倚在吧台边上,用手肘顶了一下陆楠:“又他妈怎么了?被那丫头甩了?”
陆楠这时酒劲上来,好像心也麻木了,脑子也转不动了,抬起头看了眼楚恒:“你怎么知道?”也不等楚恒回答,陆楠笑了笑,又说,“你错了,这回是我甩了她。”说完像是感到了些许骄傲,不由又笑了起来。
楚恒倒是没见过陆楠这种样子,就算是六年前,他至少还是表里如一,喝酒就是因为伤心了、难过了,哪像这次,分明是借酒浇愁,却还要装得跟自己有多洒脱似的。楚恒嘴角扯了扯,想起了一首老歌,歌名不记得了,只记得里边一句话,“都说对爱该洒脱,个个没把握,如果你被爱俘虏,注定被它好好折磨……”
管你是王公贵胄,还是三教九流,不管是聪明人还是笨蛋,遇到爱情无一不是变得糊里糊涂。
陆楠伸手晃了晃空酒瓶,对楚恒说:“喂,再拿点酒,别那么小气。”
“你差不多得了……”话虽这么说,楚恒还是犹豫着给他倒了小半杯酒。
陆楠懒得搭理他,接过杯子直接灌了进去,继而又把杯子递给了楚恒:“再来。”
就在楚恒犹豫的当口,他手里的酒瓶就已被陆楠抢了过去,倒上了满满一杯。楚恒要去抢回的时候,吧台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示意了一下陆楠。陆楠不说话,仍旧自斟自饮。
楚恒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接了起来。
那边是杜汐妍的声音:“陆楠,陆叔叔的事办得差不多了。”
酒吧里吵闹,楚恒也没怎么挺清楚,只是提高了声音说:“汐妍,我,楚恒。”
杜汐妍那边显然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了常态:“他跟你在一起呢?我有事要跟他说……”杜汐妍顿了顿,又说,“要不我过去找你们?”
楚恒看了坐在吧台上哼哼唧唧的人,说:“改天吧,估计你来了也是白来。”
杜汐妍倒不在乎,说了句,“没事,我就在附近”,便把电话挂断了。
这会儿,酒吧里有了些人气,楚恒接电话的功夫,便来了个姿色不错的女生和陆楠搭讪。陆楠见了也不推脱,笑吟吟地看着那女人,还和她碰了碰杯。
楚恒把电话放回桌上,又把陆楠拉了回来,打发走那女人,对他说:“不就是分个手吗,喝几杯行了,说不准过两天那丫头就回过头找你来了。”
“找我?”陆楠笑笑,咽了口酒下肚,“断了就是断了……她来找,我就跟她复合?好马不吃回头草!”
楚恒笑他:“你丫吃得还少?”
两人正说着话,杜汐妍便从门外进来了,看着陆楠酒气熏天的样子,她皱了皱眉头,奔着吧台这边走了过来,还没站稳,便说:“怎么喝成这样?”
陆楠这会儿才看到她,多了个陪着喝酒的人,他自然高兴,递过去一个杯子,眉开眼笑地给她倒了杯酒:“汐妍,来,喝酒……庆祝,对,庆祝一下!”
杜汐妍心里寻思着,陆展风的事情还没有告诉陆楠,他就先知道了?可他们父子关系向来不好,这事儿也犯不着让他喝得醉醺醺地去庆祝啊?她犹豫着,还是接过来陆楠递来的酒杯,满腹疑惑地看了眼楚恒。楚恒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杜汐妍只好去问陆楠:“庆祝什么?”
陆楠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举起杯子,和杜汐妍碰杯:“庆祝我分手成功,把她甩了!”说完干笑了几声,仰头灌进去一杯黄汤。黄汤进肚,一阵刺激爽快,陆楠心想,过了今天,就该分道扬镳了,管它六年前,还是六年后,总算摆脱了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难道不该好好庆祝?
杜汐妍看着陆楠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心里远没有想象的那样高兴,反而有些为他难受。她犹豫了一下,把杯子放了下来,岔开话题:“陆楠,我来是想跟你说陆叔叔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取保候审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哦?”陆楠笑笑,“这也是好事,双喜临门!来,再喝一杯。”
杜汐妍拉住陆楠手腕,道:“别喝了。”
陆楠看着她,愣了愣,她那个样子,像极了刚才在凌府玄关许然的模样,眼里透亮,楚楚可人,拉着他的衣袖,央求他别走。当时自己明明是想要抱住她的,怎么就一走了之了呢?怎么还能狠下心说出“好聚好散”这样的话?
陆楠放下杯子,怔怔道:“好,不喝了。”
…
陆楠猜测自己八成是醉了,因为不知何时开始,心情早已变得愉悦起来,下午的纠结、傍晚的愤怒和刚才在酒吧里的压抑,早就抛之脑后,成了几缕青烟,散得无影无踪。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像是回到了一、两周前。每次他喝了酒,那丫头就对他殷勤得很,又是给他端茶倒水,又是给他备好热乎乎的毛巾,还逼着他像现在这般吞下止疼片。
陆楠接过水杯,有人抬着他的脖子,把药片送到他嘴里。他就着水,吞了下去,放下水杯,没忍住,把那人拉到了怀里。
杜汐妍开车把陆楠送回来,又扛着他上了楼,忙里忙外帮他解酒,已经是气喘吁吁,这会儿又猛地被陆楠拉进怀里,她觉得这一晚,节奏有些跳脱了、太快了,有点让她跟不上。
杜汐妍这还是第一次靠他如此近,他心跳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的气息也是俯仰可得。她心里紧张,心跳本来就急,现下更是快得不像话。她连动都不敢动弹,身怕陆楠察觉出了她的窘迫、不安,以及心底小小的期望。
“你回来了。”陆楠声音略有些沙哑,低低柔柔。他把她往怀里拉,手不断在她背后揉捏,说话间,已经顺着她的背滑落到腰间,“回来了就别再走了。”
杜汐妍挺直了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喘,心里冒着的一个小火花,被他温润的气息和声音吹得慢慢燎原开来,到最后,逼着自己不得不相信了:他一定是在说自己搬走了,现在又回来了。
她点点头,笑着说:“我不走,以后都不走了。”
陆楠听了这话,像是非常受用,嘴角弯弯,勾出了个完美的弧线,接连着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毫无征兆地吻住她的唇瓣。
两唇相抵的那一刻,杜汐妍脑子里想是过了电一样,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吻气息并不美好,带着浓烈的酒精味道,他的动作也如酒一般,炙热、激烈,让她难以承受。但这是她等了十年的人,即便是砒霜、毒药,她也甘之如饴。
杜汐妍回过神时,陆楠已顺着她的下巴一直吻到了脖颈,吻着吻着,他忽地把头埋在她的脖子边上,直到她感觉到了勃颈上的些许湿润,才听到他在她耳边低语:“然然,你听话些,不要再折磨我了……”
这话像是一盆冰水,她心中早已经燎原的火焰瞬时被泼灭,毫不留情。
上一秒天堂,下一秒便是冰冷的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陆楠早晨醒来,脑子昏沉,浑身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屋外雾气已经散了,初冬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透了进来,倒是没有多刺眼,但却还是让他忍不住伸手去遮了眼睛。
陆楠这边有了动静,身旁的人也跟着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