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点心思自然逃不过凌海彦的眼睛,他轻蔑笑笑,心道:真是言不由衷。想着,就不留情面地揭穿了许然:“光想想那事儿都受不了,大活人在你面前晃悠,你吃得消?”
许然咬着嘴唇,脸上伴着落寞。这个表情,这个动作,凌海彦这几天没少见过。“做事总要有始有终。前期我都介入这么长时间了,后期执行不让敦盛来,不是说明我工作能力有问题,那我哪儿还有脸回公司?以后还怎么混?”
这话凌海彦听着觉得好笑:“怎么个意思?你还准备在陆楠的team里待下去?”
猝不及防,“陆楠”这两个字进了耳朵,裹着六年前的记忆和这半年多的经历,膈在她心里,像是道坎儿。许然一脸挫败,低着头看脚尖,乍一看不过是失落,实则揣在大衣兜里的手中,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掌心。
凌海彦看着她,不由靠近了一步。
这些天,茶不思饭不想,她又难免消瘦了些。深灰色的毛呢大衣穿在身上,像是忽然大了几号一样,空荡荡的,更显得她的瘦弱。她头发扎在脑后,低头时,一缕发丝从耳朵后边蹦了出来,垂在脸颊边。凌海彦伸手把那缕头发别到她的耳后,修长的手指便停在她的脖颈处,拇指有意无意间蹭着她的耳垂。
许然身子颤了颤,往一边侧了侧身,想要避开凌海彦的手,他却顺势手指一勾,轻轻抬起她的脸,说:“来凌药帮我吧,他能照应你的我也能,不比他差。”
许然脑子里发怔,许久才意识到,拉开凌海彦的手,低着眉说:“我现在这样,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这话说的也对,和一个男人有过婚约,和另一个男人连孩子都有了,早就算不得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儿,可凌海彦看她那样子,就是有点放不下,心里闲置了多年的怜悯之情此刻如倾轧的洪水涌了出来,泛滥成灾。“你想的那些我都不在乎。许然,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许然抬起头看他,眉间的纠结若隐若现。她又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开口道:“大哥,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不想再接受别人的关照了。”
凌海彦愣了愣,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回答。“大哥?”他伸手松了松领带,冷笑了一声,“这拒绝方法老套了些,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犯不着扯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敷衍我。”
凌海彦近些日子对她虽然不能说无微不至,但也看得出他在竭尽全力迁就她,为她着想。感动归感动,可是这个人……她又仔细看了看他,青黑的胡渣后边那张熟悉的脸……
她觉得自己过不去那个坎,撇过头,说了句:“对不起。”
凌海彦这时已经背过身,双手支在办公桌上,看不见表情。半晌,他才挥了挥手。
许然知道他估计是想要静一静,便悄悄退出办公室。刚走到外间,凌海彦又突然说:“去准备一下接洽,药妆的推广,敦盛该介入了。”
…
许然从凌海彦办公室出来,整理好心情,回到工位上,打开电脑里的Outlook,新起草了封邮件。
她在收件人里敲下了个“L”,下拉框中弹出了陆楠的名字。她看着那名字,怔怔愣了半晌,才把光标挪到了正文。
邮件正文,刚刚敲进去“陆总”两个字,她便觉得异常难耐,以后她对他的称呼恐怕也只能限于这一种了。想到这里,许然鼻子不由一酸,责备自己:连邮件都写不了,项目后期还有很多沟通工作,要怎么面对?除此之外呢?难道这个人要一辈子避而不见?
她脑子里设想着今后没有陆楠的生活,工作时见不到,下班时见不到,也许再也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了,就像六年前自己凭空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一样,陆楠也渐渐从她的生活中淡去。许然心里一阵抽搐,像是被人割去了一块肉一样疼。果真是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会放任自己去胡思乱想。
她睁眼望着天花板深吸了口气,又轻轻甩了甩脑袋,把杂念撇除,才开始专注于邮件内容。
…
陆楠在医院等着化验报告,把缴费单递给化验师,后者言语了声:“二十分钟后过来拿结果。”
陆楠看了看时间,犹豫着是不是要上楼去陪母亲。但到了吴霜跟前,陆楠猜都能猜到,她不免要唠叨着催他结婚,还是当着杜汐妍的面,弄得两个人尴尬无语。一想到这些,陆楠便提不起兴趣,手往大衣兜里摸索,迈腿走向医院二楼的露天平台。
点燃一支烟,他长舒一口气。近几日事情都堆在了一起,陆展风那边前些日子出了事,站错了队,受到了牵连,被抓进了局子里审问,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再怎么也是亲生父亲,陆楠做不到见死不救。然而,陆展风这事不同于和客户喝酒吃饭,陆楠数十日奔走,酒没少喝,好话没少讲,却是很难抓住这其中的关键人物。杜汐妍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这事儿,利用家里在检查局、法院的熟人,送了几句话过去,好歹也批了个取保候审,使得陆展风暂时免受牢狱之灾。
也就是这段时间,他对许然有所忽略,却没想到竟让凌海彦得到了可乘之机,把她拱手让给了别人。
这会儿陆展风那边刚消停,吴霜这边又骨折了。这也倒好,这些天公司、家里、疗养院三点一线地奔波着,倒也没工夫去挂念那让人不省心的丫头。陆楠想到这里,心里愤懑,不由猛抽几口烟。
陆楠一直觉得人生的大大小小每一桩事都像是一局棋,成与不成往往取决于关键几步。所以他工作时,但凡了结一桩事,都会去复盘,看一看哪几步棋走得妙,哪几步走得糟糕。然而,现在回想他和许然这事儿,陆楠实在理不出头绪,想来想去,唯一的疑点便是凌海彦的长相,要不是和苏朗相似,那丫头恐怕还不至于这么轻易动摇。说到底,她还是没放下苏朗。
一支烟吸完,陆楠又摸了一支出来。他一开始就觉得这场竞争一点都不公平,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要讲柴米油盐,而对手却是个飘忽的灵魂,他永远活在她的记忆里,撇除琐碎,只留下美好。这场比试,陆楠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输局,多少步好棋才强撑到了今天,中间却被强挤进来的凌海彦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陆楠叹了口气,不想再去想这件事,便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登上公司邮箱。一上午不在公司,收件箱里多出来十几封未读邮件。陆楠匆匆过了一眼,一个名字藏在这些邮件中,格外显眼。
他点开邮件,大致读了一遍,心里有些发凉。这才几天,她对他的措辞就变得那么冰冷,不带感情了,好像曾经的一切都是他的黄粱一梦,梦醒了,就都归于平静。
他按下转发,抄送了许然,转给了张放。他学着许然的口气,写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张放,请跟进。
编辑完邮件,陆楠像是出了口恶气,心里竟觉得舒畅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陶旻这阵子心里烦闷。她一个好端端的引进人才,总是避不开医院里的人事纠纷,不能正常做研究不说,还总是在院里两军交战的阵地上充当炮灰的角色。她有时候实在有些恨自己没能长着一张西方人的脸,这能避免多少鸡零狗碎的事!
刚开完项目的进度总结会,陶旻憋不住一肚子气,回到实验室,放下东西,掏出了香烟直奔二楼露天平台透气。
刚走到二楼,她一摸衣兜,发现自己忘了带打火机,折回去又太麻烦,不如去碰碰运气。
这一回,陶旻运气还算不错,天台上正好有零星几个人叼着烟吞云吐雾。她环视了一圈,看见了个熟悉的背影。
“嗨,借个火。”陶旻走过去,夹着支烟的手在陆楠面前晃了晃。
陆楠这时正想着心事,冷不丁被人打断。他看了眼面前的女人,怔了怔,伸手到衣服兜里摸出打火机给她点上烟。
陶旻深吸一口,把烟雾吐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舒爽很多。“你怎么过来了?生病了?”
“不是我,我母亲,骨折。”
“许然没跟你过来?”陶旻觉得屋外有点冷,紧了紧身上的白大褂,“你下次过来让她提前跟我打个招呼,省得你排队折腾了。”
陶旻手里夹着烟,抱着怀,仰着头凝视着远方,丝毫没有注意到陆楠表情的变化。
陆楠嘴角抽了抽,想要说,“我们已经分手了”,话到嘴边却只是改成了:“她没过来。”陆楠抬了抬手腕,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拿报告。”说着便要告辞。
陶旻听了这话,咂摸出了一些怪异的滋味,便把他拦住,“等一下。”她又仔细看了看陆楠的表情,“我跟你说两句话。”
陆楠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等着陶旻开口。
“其实有些事轮不到我们外人开口,”陶旻吐了口气,隔着烟雾再一次端详着陆楠的表情,“许然这人太固执了,认定了什么,一条路走到黑也不知道回头。她前些年夜路怕是走的太多了,现在看见点光明就使劲儿往前靠,也不知道那是曙光还是回光返照。”
陶旻故意把话在这里顿了顿,去看陆楠的反应。他面上沉静,不露端倪,心里想着,我自认为是曙光,可那丫头若是还沉浸在失去苏朗的痛苦中,却未必会对光明动心。
“走惯了夜路的人有时也会畏光。”陆楠说。
陶旻明白他的意思,这时也懒得跟他猜哑谜,便直接说:“你觉得许然还在挂念苏朗?没错,他们都快走到成婚这一步,说不挂念倒是显得她太薄情……”陶旻低着眉眼把烟头熄灭,“有些话本来不该我说,但是我不说,估计她自己也不会亲口告诉你……我见过她和你打电话的样子,也见过提到你时她的那种表情,她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说句对不起苏朗的话,她对你用情比对他深得多。不说别的,她为了帮你凑钱,连苏朗给她的订婚戒指都舍得拿去抵押,你就应该知道她对你是什么态度。”
陆楠听得有些疑惑,便问:“凑什么钱?”
“她没跟我说……上个月的事儿了,你好像不在北京……”陶旻挥挥手,“这事儿你自己去问她。她这人就是喜欢走极端,做了好事不留名,以为谁还能给她评个劳模?”
陆楠心里一顿,一个多月前被他渐渐遗忘的一件事情这时慢慢浮出水面。
陶旻理了理头发,说:“屋外太冷,我进去了。”走到一半,她又折回来,说,“她真心对你付出,你对她好一点。”
一阵寒风吹过,陆楠一个激灵。他急忙掏出手机,拨了张雅清的电话。“一个多月前,那笔招待费的预算怎么处理的?”
张雅清那边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欢呼声:“陆总,你终于想起这事儿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张雅清这才将凑款的经过告诉了陆楠,“陆总,我这里都快周转不开了……不过许然应该更着急吧,三十万呢,也不是小数目……”
着急?那丫头哪里像着急的样子。“为什么早不说?”陆楠有些气,归根结底还是在气自己。
张雅清一阵沉默,在电话那边吐了吐舌头,心想,我哪里敢往枪口上撞。
挂了电话,陆楠机械地往医院里挪着步子,本想去化验科拿报告,却不知不觉直接上了六楼骨科。
陶旻说得没错,那丫头就是傻,遇到这种事,不告诉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去凑钱,凑了钱还去找杜汐妍帮着打款。陆楠觉得自己更是傻,一直以为杜汐妍帮了大忙,却不知道许然为了帮他,一个人往里填了这么多钱,甚至还把苏朗给她的婚戒拿去抵押。
他突然想到初见她时,还曾戏言说,卖了那婚戒还能在北京买个卫生间……没想到一语成谶,她竟真的做了这样的傻事。
到了六楼看见吴霜和杜汐妍,陆楠才想起来忘了取化验报告。
吴霜笑着嗔怪了几句,便继续拉着杜汐妍道着家长里短。陆楠落魄的神态,杜汐妍看在眼里,表面上附和着与吴霜聊天,心里却暗暗揣测,刚才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
许然下午收到了陆楠的邮件回复。她的邮件措辞冷静,他的回复更是冰冷决绝。许然正当心寒的时候,张雅清电话打进来,说一个月前的三十万款项已经打到她的工资卡上了。许然举着手机听着电话,眼睛盯着屏幕上的邮件,心里不知作何反应。
她一下午浑浑噩噩,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打电话和张放聊着凌药项目的事情。
张放听完许然的介绍,迟疑了一阵子,说:“这项目规模不小,而且还关系到和凌药签约的事,陆总放手给我,我倒觉得有点虚。”
许然坐在桌前讲电话,手里闲不住,把电话线一圈圈绕在手上。“他……陆总不管这个项目了?”
“陆总母亲生病了,家里好像还出了点事,估计走不开。”张放压低了声音说,“老罗最近又开始整幺蛾子,天天找策划部的茬儿。这会儿陆总又摊上这么多事,凌药的项目再不亲力亲为,万一出点差池,被老罗逮着,VP的职位就悬了……”
许然听了这话,心里乱成一团。前几秒她还在想,怪不得前一阵子陆楠总是不着家,原来是家里出了事赶着处理,只是却从没听他提起过,终归是不把自己当家里人。后几秒心思就跳到了项目上去,他家里出了事自然无暇旁顾,他不愿意让自己介入他家的事,当下能做的也只有看好这个项目,不说做得出彩,至少要确保别处纰漏。
许然想到这里,被自己吓了一跳。都已经分手了,思维的惯性却在暗中作梗,撩拨着她忍不住为陆楠着想。
电话那边张放叫唤:“说话啊,许然……”
许然回过神来,干咳了几声,“我这边信号不好……等推广部的修改意见下来,我们就着手准备。他……陆总要是不管这个项目,我帮你一起顶着。”
草草挂了电话,张放那边却觉得有些蹊跷,明明都是座机通话,哪会存在信号不好的道理?
…
陆楠那边做完了检查,把母亲送回了疗养院,又把杜汐妍送到了公司,再一看表,已经四点多了。
他今天请了假,此刻也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