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雾霾散了,春日午后的太阳很是和煦,晒在身上暖暖的。许然站在阳光下东张西望,忽然看见了个熟悉的侧脸,有些激动,心砰砰跳个不停,正想追上去,却木然停住了脚步。她揉了揉眼睛,那侧脸已经消失。这几日梦里不见,竟开始出现幻觉了。但凡有点理智,她都应该想到苏朗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陶敏和母亲沈清华无数次劝诫过许然要勇敢放下,许然听在耳里,表面上点头附和,心里却又在嘲笑她们,如果彼此都认为对方是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而那人却又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任谁能轻易放下?
想着想着,许然内心深处突然无比哀伤,宛如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伤到血肉模糊,却不敢去触碰、去处理,只得任它汩汩地流着鲜血。连看上一眼,都像是在提醒自己,你很疼,疼得要命。
迎着阳光,许然深深吸了口气。这几日京城的雾霾好不容易散去了,可怎么心头却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而这雾气竟还有几分重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
陆楠从会议室出来,看着站在凌药集团门口发愣的许然,不由伫足。
金色耀眼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照亮了许然细细的碎发和侧脸的线条,她迎着阳光,却又和这阳光格格不入。
陆楠很少这样凝视女人,他记得上一次这样看着许然还是在B大的时候,也许就是那一眼,陆楠便发现了这个女生身上的美好。
…
那是一个开学季,陆楠和几个哥们儿合办的“新管理”社团招新,支了个桌子在宿舍楼下边招揽生意。陆楠早早地吃完饭,揣着兜,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从食堂晃悠到摊位前。他刚站稳没几分钟,便有不少大一新生小妹妹围了过来,问东问西。陆楠看着这些女生的一脸稚气和赤裸裸的花痴模样,有些不屑。
“入社团可以,但要通过考核。”陆楠笑笑,眼珠一转,随手递给她们一沓“新管理”社团的传单,“十分钟内发光,而且还要招揽来愿意入社的同学。”
“这样就算合格了。”一个女生眨了眨眼睛,问道。
“唔。”陆楠嚼着口香糖点头敷衍,压根不相信她们会拉下脸来发传单。
“那…学长……”女生又眨巴眨巴眼睛,笑笑说,“入了社团能经常见到你吗?每周都会一起讨论吗?”
陆楠耸耸肩:“我不是这个社团的,我就是帮哥们儿看着摊位。”
“啊……”女生们发出遗憾地叹气声,纷纷把传单还给陆楠,还询问陆楠到底参加了什么社团。
女生散去之后,陆楠整理着乱七八糟的传单,心头有些烦躁。这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可以试试吗?”
陆楠转过头,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许然。他还依稀记得,那时许然就扎着这样的马尾,额前锃亮,还发了几颗红红的青春痘。
许然看着陆楠,伸出手,说道:“给我点传单,我想试试。”
陆楠有些发怔,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一沓传单抵到许然手上。
许然拿到传单,提醒他:“你可以开始计时了。”
这时,陆楠才回过神来,从兜里拿出手机,开始计时。
十分钟,陆楠一直注视着许然,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盯着一个女生看这么长时间。这个女生在美女如云的B大中并不算漂亮,但她身上却散发着一种青春的气息,而且是最纯粹、最质朴的那一种。
那个傍晚,夕阳洒在许然身上,也照亮了她的侧脸,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许然卖力地发着传单,脑后的马尾跟着她悦动的身影一甩一甩的,看上去充满了活力。许然一边发传单一边跟同学介绍着“新管理”社团的理念,只可惜那正好是个饭点,大家行色匆匆,并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听听许然的介绍。十分钟过去了,传单发完了,但却没有拉回来一个人。
许然有点沮丧,露出了一个遗憾的笑容,“真可惜,一个人都没拉回来,要是再晚一点就好了。”
陆楠看着许然,她那有一点失落的表情后边还透着一股倔强,就像出生的牛犊想要奋力支撑起自己。陆楠那时做事就有点说一不二的绝决,但竟鬼使神差地让步了:“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晚点再过来。”
“真的?”许然灿烂的笑容立刻又回到了脸上,“说话算数,你叫什么?一会儿不许赖账。”
陆楠笑笑:“我叫陆楠,你只管来找我。”
许然高兴地向陆楠摆了摆手,示意回头见。刚走出去两步,陆楠突然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你也要说话算数,一会儿一定要过来。”
“我叫许然,言午许,然就是…”许然想了想,说,“当然算数的然。”
看着许然远去的身影,陆楠心中一笑,这个小丫头倒是有意思,和那些女生真是有点不一样。
…
陆楠从回忆中挣脱,嘴角挑出了一道似有似无的弧度。前尘往事,自己居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只不过没想到的是,白驹过隙间,她绕了一大圈,竟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陆楠走过去,拍了拍许然的肩膀,“走吧。”
许然看了陆楠一眼,神情有些落寞。没有说话,低着头往停车场走。
许然走在前边,松垮垮的白色的衬衣掖在牛仔裤里,牛仔裤的裤脚肥肥的,盖住了她脚上的高跟鞋。虽然这样的打扮算不得漂亮,在公关行业里甚至属于不修边幅的,但陆楠却觉得这样很有些洒脱,很有些文艺,很有味道,总之就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这点不一样倒是很容易让他想起以前的许然,但她那落寞、涣散的神情,却让陆楠感到陌生、不适。记忆终归只能是记忆。现在的许然对于陆楠而言,就好像真的是新招来的助理,认识才一个多月,对她的内心世界全然无知。
陆楠转念一想,一个人若是从另一个人的生活中消失了六年,可不是得重新再认识一番。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了,他和许然又分别了多少个春秋!
尘归尘,土归土。陆楠心中突然浮现了这样的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坐在车上,许然一言不发,心里还在想着那个酷似苏朗的侧影。突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自从她有了胃病,这“咕咕”的叫声就好像警钟一样,告诉她胃里已经空空如也,再不吃饭就没得消化了。
许然捂着肚子,偷偷看了一眼陆楠,有些尴尬。自从到了敦盛以来,她在陆楠面前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第一天就在他面前吐了,还吐了他一身,之后还被他拉倒医院打针,汗水浸湿刘海的样子一定丑爆了。虽然许然倒是不在乎陆楠怎么嘲笑自己了,但谁不想在前男友面前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
许然抱着怀,用胳膊肘压住胃,就好像在警告自己的胃,不要再发出这样的声音。但是她的胃似乎不怎么争气,一直“咕咕”地叫个不停。
“饿了?”陆楠趁着堵车,侧眼看了许然一眼。
“中午走得急,饭都没吃好。”许然叹了口气,揉揉胃。
陆楠笑笑,俯身拉开许然腿前的储物箱。
许然顺着陆楠的动作看了过去,里边满满的都是食物。
“饿了就吃点东西垫一下。”陆楠边开车边说,“进了五环再找个地方请你吃饭。”
“别,陆总时间珍贵,我可耽误不起,还是把我扔在地铁站吧。”许然说着,弯下腰翻了翻储物箱,里边都是一些零食,饼干、巧克力、糖果、蛋糕,应有尽有。
许然拿了块消化饼干,撕开包装,放了一块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这些娘气十足的零食陆总不是买给自己吃的吧。”
“我不吃这些。”陆楠顿了顿,又说,“有备无患。”
“时间长了会变质的。”许然看了看蛋糕的生产日期,居然还是新鲜的。她拆开了块蛋糕,戏谑地看了陆楠一眼,“不过陆总的车,女生坐得多,再容易变质的东西,两天不到就消耗掉了。”
“蛋糕都堵不住你的嘴。”陆楠无奈地摇了摇头,“吃人的嘴短,这话在你身上怎么就不算数呢。”
“我帮你消耗点容易变质的食品,就不用谢我啦!”许然合上储物箱,笑道,“巧克力什么的就留给你的小女朋友了。”
陆楠苦笑。
…
因为和陆楠方向不同,许然在地铁站下了车,就直接下班了。
过安检,进地铁,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许然猛地回头。
“嫂子,真是你!”
许然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愣了一下。女孩儿二十出头岁的年纪,本应是青涩的模样,却画了重重的眼影,抹了鲜亮的唇彩,穿了一身包身的连衣裙,她妩媚的曲线被勾画得淋漓精致。许然觉得,这打扮和女孩儿清澈的目光有些格格不入。“萌萌?”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苏萌挽过许然的手臂,笑着摇了摇,说:“我还以为嫂子不记得我了呢!嫂子什么时候回国的?真是好巧,在这里碰见了!”
苏萌是苏朗的妹妹,苏家在两湖一带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家底还算殷实,有了个儿子却又惦记着儿女双全。苏朗九岁时,苏母又给他添了个妹妹,即是苏萌。
苏萌从小娇生惯养,集全家宠爱于一身,虽是漂亮可爱,但却有些过于任性。许然记得她和苏朗恋爱时,这个小妹正好高考结束,去英国度假,天天缠着苏朗。苏朗性子好,对苏萌向来百依百顺,苏萌缠着他,他便只好推了和许然约会的时间陪妹妹。为此,许然还吃了几天的醋,生了几天的闷气。苏朗只好笑着解释:“萌萌难得来一趟,做哥哥的当然要好好陪着。你这个做嫂子的怎么还吃小姨子的醋?”
那时,两人在一起刚刚一年多,许然听到苏朗说这样的话,当下心里比蜜还甜,只觉得“嫂子”这个称呼仿佛像镀了金边,刻在荣誉证书中的优秀称号一般,对她来说是一种嘉奖,一种肯定。只不过,现在,这个称呼却让许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了。
“还是叫我姐姐吧。”许然笑了笑,笑得有些生硬。
苏萌撇下嘴,挽着许然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无辜的眼神望着许然,“哥哥走了,嫂子就不认账了吗?”
苏萌的话直戳许然心脏深处,说得她心里抽搐了好几下。“萌萌,不是这个意思。叫姐姐亲热。”许然急忙解释。
“嫂子永远都是嫂子,不管以后什么样。”苏萌听了许然的解释,沮丧的神色稍有缓和,再度拉起许然的手。
许然听苏萌这样说,却不好再推辞,便问:“你不是在武汉的学校吗?怎么跑到北京来了?”许然又看了看她的衣着,犹豫着,还是问了句,“怎么穿成这样,有点太成熟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武汉那学校太没意思,早就不在那边了。我现在可是艺盟表演班的学生。”苏萌得意地说,“嫂子,你知道艺盟吧?这个表演班出了好多明星呢。”
许然听了不禁莞尔,这般折腾,倒是很符合这姑娘的性子。
苏家小妹人小,主意不小。因从小生得漂亮可人,便立志要做明星,文化课程早早地荒废了,成天琢磨着怎么结识文艺圈的名流。苏父见小妹固执己见,便由得她去了,反正家大业大,即使她星梦难圆,等到二十出头,找个门当户对的亲家,相夫教子也能过得很好。于是,苏父花了些钱打点了武汉一所大学的艺术系。没了后顾之忧,苏萌的高考也只是走了个过场,轻轻松松进了大学。
在大学待了还不到一年,苏小妹的任性劲儿又上来了,觉得普通大学的艺术系和自己想象的相去甚远,非要读个文艺气氛浓烈的表演学校。苏父无奈,这又马不停蹄地帮着她联系北京的学校。然而,好事多磨。这期间,英国那边传来了苏朗过世的消息,这事情耽搁了一段时间,年前又提上了议程。年关一过,苏小妹便来了北京,如愿以偿地进了艺盟。
“嫂子,我一人在北京怪无聊的,可以找你玩吗?”苏萌问。
许然看了看她身后几个穿着同样成熟的女生,心想,这姑娘的性子本就爱折腾,她的朋友估计也不比她差,这一帮人在一起,哪里会有无聊的可能性。许然心里想着,却还是应了下来,临走时还嘱咐苏萌万事小心,如遇困难,一定告诉自己。
…
见苏萌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许然也上了地铁。
苏萌是苏家的一块心病。苏朗曾和许然说,“萌萌这性格,今后工作了,怕是会吃亏。你和她年龄相近,多沟通沟通。”
许然听了苏朗的话,没事便和苏萌聊QQ。起先苏萌回应略显冷淡,但时间一长,倒也愿意和许然说说自己的事情,只不过大多数都是抱怨和求助,却很少掏心掏肺。许然一边觉得和苏萌说话有些痛苦,吸取了太多的负能量,有些无从释放,但另一方面,一想到她是在尽为人妻的义务,便觉得这些痛苦简直不值一提。
…
“你管她干什么,那个姑娘太不招人喜欢。”和许然打电话的当下,陶旻正在实验室,不知道是在给小白鼠喂食,还是在折腾小白鼠,电话那边传来阵阵“吱吱”的叫声,“她现在和你又没什么瓜葛,少管闲事。”
“话不能这么说,她怎么也是苏朗的妹妹,苏朗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她了。”许然趴在阳台上,晚风吹来阵阵凉意,她紧了紧外衣,又说,“她现在也不在父母身边,没人提点,没人交流。文艺圈又那么乱,我怕她不走正道。”
“人家叫你一声嫂子,你就对人家掏心掏肺了?那姑娘鬼得很,用不着你操心。”陶旻又说,“她怀揣着明星梦,只要梦想实现了,过程不重要。”
“你这话太不近人情了,要是苏朗还在,肯定容不得她这样折腾。我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偏偏碰见了…”许然手指轻轻抠了抠扶手上剥落的油漆,说着,用指尖点了点扶手,说,“我觉得还是改天和她聊聊,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会内疚的。”
“你还真是闲妻,”陶旻嗤笑一声,“我说的可是闲得发慌的闲。”
许然叹了口气,觉得和陶旻说不通,便也懒得废话。挂了电话,许然趴在扶手上看着渺渺夜空,天空尽头,只有一颗孤星,倔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