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聪聪只好对付着采访这个“娘娘腔”,“一二三”地提问。等沈聪聪问完了,那“娘娘腔”更气人,一脸真诚地反问:“沈记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死揪着几座古墓不放,你为什么不能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古墓已经毁了,为什么还非要再毁掉一个企业?”
沈聪聪心说,你给我装什么天真?
“照你这个道理,如果有人杀了你父亲,是不是只要认个错也可以完了?你父亲反正已经死了,何必还要让人家偿命?”沈聪聪反唇相讥,想逼着“娘娘腔”正面作战。哪知人家避实就虚,三绕两绕就绕了出来:“泰华集团一直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绝对不可能明知道是古墓,还强行施工加以破坏。这是我们的公司章程,您拿回去仔细看看。希望您以后多到泰华来,多了解泰华,这样您就会知道泰华是一个什么样的企业。如果您有真凭实据,能够指名道姓地说出来,究竟是哪个人直接破坏古墓,只要这个人是泰华的,我们绝不姑息,绝不推卸我们的责任。”说完,俩人互相对视,彼此都意识到对方是各自行当的顶尖高手。
沈聪聪与“娘娘腔”基本上算是打个平手,在魏海烽那儿也没占着什么便宜,这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她决心直接到青田摸情况。这一招是最耗时最累人的,但往往也是最有效的。结果,没想到,人家泰华集团棋高一着,借着魏海洋这柄快刀,直接抄了她的后路。
《男人底线》 第8节(4)
丁志学教育丁小飞,一个企业做到泰华这种规模,就要学会“借刀杀人”。对付沈聪聪这种记者,不必亲自应战。泰华是什么重量级,沈聪聪是什么重量级,她弄你一下,弄成了,她成名,弄不成,她也虽败犹荣。收拾她,就等于直接送她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丁志学的主意是让魏海洋注册成立一个公关咨询公司,然后由这个公司负责代理泰华的广告投放。魏海洋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一点即透,立马拿着泰华的广告合同找到省报广告总监,条件很简单,泰华一年给省报投放总额500万的广告,但省报必须承诺不得刊发任何一条有损泰华集团的负面新闻,否则视同违约,该广告合同自动解除。省报广告总监姓梅,是一精明强干三十多岁“白骨精”,一双眼珠子透着特别能算账的劲儿。她矜持了一下,说:“这事儿我得请示社长。”
请示的结果,自然皆大欢喜。几天后,沈聪聪风尘仆仆地从青田回来,辛辛苦苦写出稿子,却在发稿当天生生被从版面上撤了下来。沈聪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几乎气昏了头,直奔海洋公关公司,破门而入。魏海洋还没等她开口,先发制人:“沈主编,这是我的办公室,以后来找我,能否事先预约?刚才如果是我的员工,我就会让她退出去,敲了门再进来,这是起码的礼貌。”
沈聪聪隐忍着:“你有什么权利不让我们发稿子?”
魏海洋做天真状:“我什么时候不让你们发稿子了?”
“你和我们省报的广告协议我看了。”
“看了好啊!里面说不让你们发稿子了吗?”
“说了。”
“怎么说的?”
“说一旦发了不利于泰华的任何新闻,你们将不付广告费。”
“对了对了这就对了!你们有发稿的自由,对不对?……同样,我们也有不给钱的自由,对不对?……就是说,双方都是自由的;换句话说,自由都是双方的;再说明白点,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是你们自己放弃了自由,沈主编,不能到最后怨到我们的头上来!”
沈聪聪气得说不出话。
魏海洋扫了她一眼,继续说:“沈主编,记得有个名人说过,自由从来都不是放在银盘子里送到你面前的,它需要你自己去拿。你有本事有勇气你就拿得到,你拿不到,只能怨自己胆小怕事见利忘义见钱眼开,唯独不能怨别人,怨别人给你设置了自由的障碍!”
沈聪聪完全无话可说了。魏海洋“智斗”沈聪聪成功,让他一连得意了好几天。他跟丁小飞说,当时你要在场就好了,我噎得沈聪聪一句话没有!……哼,你以为你当记者就可以想骂谁就骂谁了?夸你两句你就真以为自己是无冕之王了?笑话!这种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想出名想疯了。你跟她说人话,她根本听不进去,还以为你怕她,有短在她手里捏着……我根本不跟她对话,直接跟她上司对话。换句话说,我直接就让自己成了她的上司!
丁志学含笑看着魏海洋,心里在想,你以为你是谁?沈聪聪是想出名想疯了,你呢?你真以为你能做上我们泰华的公关代理,能为我们签500万的广告客户,就因为你机灵你能干吗?
魏海洋当然知道丁志学为什么高看他一眼,这和交通厅未来的副厅长位置有关。现任的几个副厅长,一个刚得了癌,根本不可能主持工作;一个做政工出身,不懂业务;另两个也快到退休年龄,心有余力不足。所以提拔的这个,绝对不是花架子,而是一上任,就要主抓平兴高速招标。这条路,在许明亮时代就反复论证,一连论证了五年,如果许明亮没出意外,招标工作应该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吧?魏海洋那边得到的消息是,厅长周山川本来不想立刻提拔一个“副厅”,但省里急,组织部已经开始考察。魏海洋琢磨,如果要定赵通达,那肯定早该定了,赵通达是理所当然的接班人,他对这块最熟啊。但上面迟迟不定,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反对。魏海洋借着郑彬打听了两耳朵,郑彬的意思是说,上面认为时代已经改变了,如果倒退个十年,不用十年,哪怕五年,都该提赵通达。但现在是市场经济的时代。赵通达的优点是,讲原则;缺点是,太讲原则。太讲原则也可以解释作僵化拘泥。这样的人,他认为对的事情,他会坚持到底;如果他认为不对,那就要拼个鱼死网破。可是你说搞经济建设,哪里有绝对的对与错?所以,上面认为,这样的人,更适合放在监督性的岗位而不是决策性的岗位。郑彬这么一说,魏海洋心里就有底儿了,心里一有底,在丁志学和丁小飞面前也就游刃有余了。他想,魏海烽如果真当上这个“副厅”,还不是一样需要几个企业家做后盾,平兴高速给谁不是给?只要有能力修好,只要别搞成豆腐渣,方方面面都交代得过去,就是一个双赢的事。这么一想,魏海洋这酒就喝得格外顺当。
赵通达是头一次上魏海烽办公室来,如果不是魏海烽找他谈话,他连来都不会来。这个办公室是他熟悉的,以前许明亮主持工作的时候,这里几乎就是他每天必到的地方。现在物是人非,他还坐在以前的座位上,但隔着桌子的那个人,却变成了魏海烽。
《男人底线》 第9节(1)
09
官场中人,格外敏感。赵通达觉得厅长这几天对自己格外和蔼,有事没事就跟他说几句话,大会小会也点名表扬他,他就觉得有点名堂。比如在厅处级干部例会上,周山川本来正抑扬顿挫地说着“坚决抵制跑官要官”,忽然口气缓和下来,冲着赵通达笑眯眯地说:“昨天我上省里开会,林省长在会上专门提到你赵通达啊,说了你整整三十分钟,说这个这个,你妻子重病有人借机塞到你妻子枕头下一张银行卡,里面存了十万,你当天就交到了纪委。这说明什么?说明第一,腐蚀无处不在;第二,我们的干部,有着相当的反腐能力。”
赵通达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周山川是轻易表扬人的人吗?他表扬你,一般来说,是即将要对不起你,或者已经对不起你了。果不其然,没隔两天,周山川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先跟他说,基建处是厅里的核心部门,重中之重,平兴高速即将上马,你这个基建处处长的担子要重了。接着话锋一转,改用推心置腹的语调,通达啊,你在基建处干的时间最长,业务熟,关系熟,项目熟,平兴高速的前期工作基本上也是你们基建处主抓的。厅里考虑到工作衔接问题,暂时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人,所以最终决定把你留在这个位置上,这也是对你的信任,希望你不要辜负组织上对你的期望……
话说到这里,赵通达就明白了,这次的“副厅”跟他没关系了。接下来,厅长周山川问了几件可有可无的事情,赵通达一一汇报。周山川等他汇报完了,对他说:“通达啊,以后你们基建处的工作就跟海烽同志汇报。海烽同志新上任,经验不足,你是老基建,要多多配合啊。”
赵通达回到办公室,虽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极力抑制自己情绪,但心里那个火压都压不下去,把一张脸憋得铁青。办公室其他同事也都明戏,全枯坐着,接个电话也小心谨慎。到下班前,只有张立功过来一趟,他和魏海烽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魏海烽当了“副厅”,索性把矛盾公开化,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矛盾公开了,魏海烽要收拾张立功,那就得明着来;如果不公开,那还不是任魏海烽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通达,你这人啊,要我说就是太正,不懂逢迎,所以不招领导喜欢。”张立功用手指头点着赵通达前面的报纸说,声音不大不小,但刚巧全办公室的人都可以听到。赵通达心里跟明镜似的,如果落选的是魏海烽,照样会有同样数量的人同情他。人们总是喜欢同情失败的一方,但是如果要他们公开站队,他们肯定毫不犹豫,甚至是不顾廉耻地站在胜者一方。
张立功见赵通达不吭声,继续火上浇油:“咱不说别的,就说那个‘古墓内参’吧,人家干得多漂亮。我跟他一个办公室待着,事先连点风儿都没听到,等‘内参’参完了,个人目的达到了,又嘱咐我们不能把这事捅到媒体上去,你说人家那脑子是怎么转的?”
赵通达本来没事就爱琢磨人,他近来一直在琢磨魏海烽,发现自己以前确实低估了这位老同学。关键时刻,人家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跑到青田,神不知鬼不觉地搞了一个“古墓内参”,表面看铁面无私,其实等于是借机跟老领导周山川表了个态,我是你的人;而周山川呢,也正好就此跟许明亮的旧部打了个招呼,现在交通厅跟以前不一样了啊。当然这一步政治上是要冒点风险的,但是高风险高收益。
赵通达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尽量装得跟没事人儿似的,见了魏海烽,别的人叫“魏厅”,他只点点头。也没有哪条规定,下属一定要称呼上司的头衔。厅处级会议上,以前魏海烽都是靠边坐着,现在意气风发地坐在中央,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总之,让赵通达很不舒服。本来赵通达想,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但没想到,魏海烽居然在上任后的第二次厅处级例会上就向他发飙。当时正说着下半年的工作计划,说着说着,魏海烽忽然冲他丢过去一句:“通达啊,现在一共有多少项目拖欠工程款?”
赵通达连磕绊都没打,张嘴就报出数来:“89个。”
魏海烽盯着赵通达,完全是上级对下级的模样:“平兴高速即将上马,一旦开始招投标,千头万绪,我的意思是,清欠工作得抓紧,能不能在平兴高速招标之前完成?”
用的是疑问句,但显然是祈使句的口气。赵通达面无表情,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调说:“清欠工作我们一直是按照许明亮副厅长定下的工作节奏来做的。平兴高速上马之前,不可能完成。”
会场气氛骤然紧张,厅长埋头在自己的本子上记着什么,有喜欢看戏的人,神经已经开始兴奋。魏海烽忍住火,心平气和地说:“这样吧,你派个人跟我一块,下去跑一跑。”
赵通达还是没有表情,心说你爱下去跑就下去跑,爱带谁下去就带谁下去,演戏给谁看呢。会议一结束,赵通达第一个站起来就出去了,他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压抑,洪长革就是这个时候撞到他枪口上的。
洪长革是交通厅纪检办秘书,省纪委要求全省所有正处级以上干部都要填一份《领导干部配偶子女从业信息登记表》。表他一周前就发下去了,但赵通达的一直没有交上来。洪长革一上午给基建处打了三四个电话,要他们催赵通达交表。赵通达开完办公例会,刚进部门,就又接到催表电话,当即火了,拿着表格跑到洪长革那儿一通嚷嚷:“我有必要填吗?配偶已去世,儿子未成年。我有什么可填的?你们纪检部门是不该抓的抓,该抓的不抓。领导干部的兄弟姐妹从业信息你们怎么不备案?”
洪长革在交通厅好好歹歹干了四五年,能不明白赵通达为什么火吗?他打着哈哈说:“赵处,就这已经有很多干部嚷嚷了,说当个官儿没隐私,连老婆孩子干什么都得向组织汇报。”
“那他们就辞官啊——谁也没强迫他们当这个官啊,对不对?又想要权力,又不想被监督?”说完,掉头就走。赵通达对洪长革一向看不惯。“副厅”正式任命之前,组织部做过一次民意测验,每人只有一张选票,一张选票上只能写一个名字。赵通达当然是写了自己的名字。他投了票出来,听洪长革跟魏海烽在那儿套近乎,大概意思是表示自己填的是魏海烽,魏海烽还跟他道了谢。一转脸,在卫生间碰上,洪长革又跟自己献殷勤,说填了他赵通达。
赵通达的一番牢骚话,没过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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