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男人表情冷漠,和我博弈。即使他们不懂我的话,也该知道,我是不会让他们拿走的!他们不再看我,依然把伞滑进皮卡车厢里。
我朝皮卡车走去,抓住伞的一头。对你们这些穷人,对你们这些受压迫者的同情,到此为止!
人群中,墨西哥人叽里咕噜,表情激动。其中一个转向我,摇着手指。
“我们没想扔掉它。Muchacha e4s弄错了!”我试图把伞拖下底板。伞的一端着地,有人死死拽住另一端,开始使劲拉。
“不行!”
另一个人对抓住伞不放的男人嚷嚷,抓伞男人也对他叫喊。听他们的语气,我知道他们在争执,看看该怎么办。抓伞男人是在努力安抚同伴,还是想和我对着干,我听不出来。反正我抓这头,他拉那头。接下来,一场拔河比赛开始上演!
“得了,还给我!”我喊道。“Es mi!”5
他拉过去,我往回拉!两人都不松手的话,伞会从中断裂。就在这时,卢克出现在街尽头,真是太好了!他跑进车道,放慢了脚步,满脸疑惑。
“卢克,快帮我!”
他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边猛拉伞一边保持平衡,试图向他解释。没等我说完,他突然一声大吼,比我的声音还要大。他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停下!”
每一个人都停下了,包括我。
“这是夫人的东西,”他说道,语气更理智。他用标准的西班牙语向他们继续说了一句。
和我拔河比赛的男人反问了一句什么。
卢克便转向我。“他问为什么会在路边呢?和垃圾放在一起?
“是蕾切尔,”我喘着气。“她误丢了的。”
卢克回过头:“(西班牙语)。“她的女儿理解错了,她不打算扔掉。”
伞另一头的那个男人狠狠看我一眼,像是要把我吃了似的,但他还是松手了。我失去了平衡,但仍旧抓住伞没放,然后起身抱进屋。
卢克还在用西班牙语东拉西扯,三个男人开始点头。他转过身大声喊道,“艾利,进去给他们每人拿十美元出来!”
“为什么?他们偷——”
“照做就是!”
听出他命令的口气,我温顺地进了屋。一分钟后,我手拿钱包出来,从里面抽出一张二十美元,一张十美元的钞票,递给卢克。
“一场误会,很抱歉!”卢克解释道,又给他们说了一句西班牙语。
抓伞的男人咧嘴笑了,他的牙掉了两颗。男人们向卢克敬了个礼,陆续上了皮卡车,而后对我也笑了笑,开车走了。
我双手叉腰。“你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向你敬礼?”
他走过来,手臂揽着我。“你是谁呀,还和他们去争一把遮阳伞!”
“确实还是崭新的嘛。”
“不会买不起一把新的吧?”
“你倒说得轻巧。”卢克出生于新教上流社会6,非常有钱。
“你不认为他们比你更需要这把伞?”
“嗯,是的,但是——”
“如果还有下次,就让他们拿去吧。我给你买把新的。”
我很不愿承认,但卢克是对的。回头一想,为一把太阳伞和穷人发生争执,确实称不上好作为,简直有失体面!我脸颊滚烫,拾起报纸,希望尽快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是一看到报纸头版,急着想装淑女的想法马上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 * *
1 撞车比赛于上世纪50年代诞生于美国,很快便成为州郡博览会上的一个重头戏,受到很多人追捧。
2 西班牙语:外国佬。
3 西班牙语:这是我的!
4 西班牙语:女孩;主人公是想说:我女儿弄错了,不该把伞放在路边,让你们误以为是扔掉的垃圾。但她不会说这整个句子,只会说“女孩”这个单词。
5 西班牙语:这是我的!
6 指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本义是指美国当权的精英群体及其文化、习俗和道德行为标准,现在可以泛指信奉新教的欧裔美国人。此群体拥有庞大的经济、政治势力,构成美国上流社会和中上阶层的绝大部分。
第10章
一个小时以后,我与乔治娅在我们社区那家路边小店里见了面。这家小餐馆位于高速路口附近一条僻静小巷里,是21世纪常见的那种路边小店,人们来这里除了吃饭,还常常就着一杯香浓的咖啡,闲聊着各种八卦绯闻。平常上班时间里,外面那轰轰的车流声,与隔壁干洗店的隆隆声此起彼伏,吵得人简直没法交谈。不过周六的早上,聊天正是好时光。
里面的隔间里,我与乔治娅相对而坐。瑙加海德皮革1座垫让我的腿感到凉嗖嗖的。
“你知道这事多久了?”我问道;一个拉美裔面孔的男服务员给她倒满咖啡。
乔治娅拿起杯子呷了一口,然后咣当一声把杯子放回茶碟。“我昨晚在外面吃饭,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
服务员刚要给我倒咖啡,我摇了摇头,还真喝不下。“可怜的茉莉……先遭绑架,现在妈妈也死了,居然还是在国庆节!”
乔治娅也显然不安。
女服务员正要把菜单递给我们,我挥了挥手让她别打扰。“你跟奥马利谈过了?”
“没有。”
“报纸上说是车祸,就在谢里登路2的深谷里。”
从温内特卡3到雷克布勒夫4的路上,沿着密歇根湖岸一侧,有不少的悬崖沟壑。要是车速太快或刹车失灵,你猜猜会是什么后果!
乔治娅盯着杯中的咖啡,仿佛这滚烫的液体能告诉她真相。
“我们不把她老板的事告诉警方吗?让他们找到这两个事故的联系。”
“你去说。”
我皱眉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才不去。”
“为什么?”
“他们已经在调查了,你也知道。别忘了,之前茉莉就是在这里被绑架的。如今她母亲也死在这里。不去找其中的关联,他们就真的是一群白痴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帮一下他们?”
“刚才我就说了,你可以去呀。但这不是我的职责,我还没有正式接手这个案子。”
“要是你接手了呢?”
“那我当然会全力追查,尽管很可能找不到多少证据。能把谋杀伪装成一场车祸,那定是相当不简单,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之中,很难找到漏洞。”乔治娅身子前倾,说道:“但凡能在幕后操纵的人,他就一定知道怎么在犯罪的真相和谜团之间游走,”她又加了一句:“那些人呀,可不是你想惹就惹得起的。”
“我并没顾虑自己。”
乔治娅眯起双眼。
“我要给茉莉的父亲打电话,”我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因为,只有他,才想雇你。”
星期天早上,乔治娅跑步后回到家,发现来了一条电话留言,是特里·梅辛杰的:“艾利·福尔曼说也许你能帮我。我希望约个时间当面谈谈。”
一小时以后,乔治娅开车去了格伦维尤5一个社区。这里设施齐全,餐馆商店应有尽有,房子价格当然也不菲。对于常被踢出家门的丈夫们来说,急于找到一个安身之处,这种设施齐全的社区自然就成了他们的首选之地…
特里·梅辛杰打开门。茉莉回家的当天,乔治娅只在电视新闻上晃了他几眼。其实他本人比在电视上耐看一些。剃了光头,年龄肯定不上四十,头型还不错;浅棕色的眼睛,睫毛浓密,稍微显得有些女人气;不像妻子和女儿满脸的雀斑,他面色红润,就像常在阳光下活动。哦,对了,他是个医生,很可能常打网球或高尔夫,要么就是爱好帆船运动;他身穿黄色T恤,看起来质地柔软,配着牛仔裤和凉鞋。
“真感谢你能来。”他把乔治娅迎进门,但表情紧张,好像在努力控制情绪。
乔治娅环顾四周。看来他并没花什么心思装饰。一张黑色的皮沙发——据说男人对皮革都有点什么来着?儿时扮演牛仔玩耍时留下的情结!还有一张饭桌和四把椅子,但没铺地毯,墙壁上空空如也。好像这只是他睡觉之地,而非生活之处。
“茉莉还好吗?”
梅辛杰一脸疑惑。
“我几天前见过她——就在你前妻家。”
“哦,对的。”他咽了咽口水。“她……她不太好。”
“她真可怜。”乔治娅声音哽咽。
梅辛杰眼中溢满泪水。他强打起精神,清了清喉咙。“她无法入睡,也不吃东西,并且又开始吮吸手指。本来四岁以后就已经戒掉了。”
“她在这儿吗?”
特里指了指通向客厅的走廊。“她在打盹,或者说试着眯一下眼。”然后在饭厅的桌旁坐下,并示意乔治娅坐在椅子里。
“考虑过给她寻求点帮助吗?请个心理医生,或者儿童教育专家来看看?”
“他们又能做什么?体会她的痛苦?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茉莉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我不是轻视你的提议。只是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这一天中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我一直都觉得这事还没完,提心吊胆地等着最后的结果。”
“警方已经在调查了,对吗?”
“调查是在调查。但是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有什么积极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们知道克莉丝汀的上司也车祸身亡了吗?”
“知道呀,但是他们还不愿意承认这两个案子有联系,至少现在还没说,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说还需要证据。”
“他们是否看过了州警察厅关于埃默里赫事故的调查报告,你知道吗?”
“不知道。”
“从报告里看出,好像是他车里的刹车油太少。如果克莉丝汀也是这样的话,那就很可能大有名堂了。”
“你看出来了?我就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愿意把这些联系起来思考。克莉丝汀断定还有怪事要发生。她给我打过电话,你知道吗?就在她——她过世的那晚。”
“然后呢?”
“她说——她说她搞砸了。”
“搞砸了?怎么回事?”
“她不愿说。相信我,我问了的,听起来她很惶恐。按她那个性来判断,事态非常严重。”
“她平时总是这么——淡定?”
他苦笑道:“这么形容已经很委婉了。一块石头都比她要有感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好吧,不说这个了。当然,她对茉莉不会那样。”他陷入沉默,不再开口。乔治娅静静等着。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在谈论何事。显而易见,这个男人还心有余悸。
乔治娅柔声提醒他:“你刚才说克莉丝在事发当晚给你打过电话……”
“对。”他回过神来。“她让我把茉莉接来过周末。她语气很惊慌,一直都在不停地说:肯定有事要发生,肯定有事要发生。”
“她说过是什么事吗?或者为什么?谁在背后操控?还说过什么有关的吗?”
他摇摇头,“我问了,但她不说,只是叫我去接茉莉,而她正在外出的路上,要和什么人会面。我直接过去接的,茉莉在邻居家里等我。我们还在回来的路上,警察就打来电话。”
“你觉得那场‘会面’会跟车祸有关吗?”
“不好说。”他脸上顿显悲痛。“我是个心脏病专家,你知道吗?我只能根据明确的症状来诊断和治疗。但这——这事情太——我力不从心,束手无策。警察都在干什么?他们清楚自己的职责吗?我真的很怀疑!”
很显然,克莉丝汀·梅辛杰并不是家里唯一的控制狂。不过,这个男人刚经历了一场危机,另一场危机又接踵而至;其中任何一种都能叫人抓狂。她应该安慰这个男人。
“你这样想很正常。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接连经历了两次惨痛的遭遇。你不感到困惑,那才叫怪呢。”
他眼中满是羞愧。作为一名医生,理应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承受压力,沉着应对,装着无所不能。刚才他是否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是那么的沉着镇定呢?
“你告诉过警察克莉丝打电话的事儿吗?”
“当然说了。”
“然后呢?”
他耸了耸肩,“那警官就做了笔录而已。”
乔治娅想象着她的前搭档罗比·帕克就坐在她现在的位置上,和梅辛杰面谈。她抑制着心中涌出的厌恶感。回想起克莉丝汀在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一些话。“你说你的妻子——我意思是克莉丝——对茉莉很好?”
“是的。”
“你认为她是个好母亲?”
“非常称职,我从无异议;在养育孩子这方面她做得非常好。”
乔治娅额头一蹙。克莉丝汀曾说过,特里责怪她不是一个好妈妈,说她把工作看得比女儿还重。所以茉莉被绑架的事,她都害怕告诉特里,以免失去对茉莉的抚养权。那现在要不要提提这事?算了,还不是时候。乔治娅正要问特里关于克莉丝汀车子的事,走廊响起了脚步声。茉莉拖着脚来到客厅。
“爸爸?”
天哪!这还是几天前才见过的那个孩子吗?真难以相信!
只见她穿着粉色的小浴袍,上面沾满了褐色的污迹;光着脚,头发乱蓬蓬地缠在一起;脸色惨白,手上抓着一个破旧的毛绒小猎犬。她眯着眼,眨得飞快,似乎房间里的光线太过强烈。
特里张开双臂,茉莉跑了过去。他一把抱起女儿放在自己腿上。小姑娘刚一坐好,就把三根手指塞进嘴里,转眼盯着乔治娅,完全没认出她来。
乔治娅好想把这小女孩抱在自己怀里,然而她说道:“嗨,茉莉!你还记得我吗?我那天来过你家哦。”
茉莉吮着指头没作声,然后撅着嘴把脸埋到爸爸胸前。小姑娘只见过乔治娅一面,当时妈妈还在面前,如今妈妈永远地不在了。如果茉莉认出乔治娅来,反而会想起那些悲惨的经历。
“没事儿,小雀斑,”他父亲柔声说道。“乔治娅是来帮我们的。”
茉莉的脸埋得更深了,好像恨不得爬进爸爸的口袋里,藏在那里不出来。这种感受,乔治娅深有体会。
“我的生命里只有茉莉!”特里说。“她必须绝对安全,